“世紀中大 文脈綿長——容庚、商承祚翰墨展”現場
策展人、中大校友王學琛(左)、容庚長孫容國濂(中)與商承祚外孫熊啟紅
容庚臨《篆書七言聯》
容庚(中坐者)與研究生們
容庚臨《陳侯午十四年錞》銘文
容庚(右)與商承祚
青年時期的商承祚
商承祚舊藏敦煌唐人經片羽
青年時期的容庚
容庚(左二)與商承祚(左一)
容庚的家庭合影
容庚《金文編》書影
商承祚和父親商衍鎏
連綿的陰雨依然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位于廣州大道中的南方美術館里,傳來了陣陣爽朗的笑聲。展廳里,“世紀中大 文脈綿長——容庚、商承祚翰墨展”正在展出,學人手跡里氤氳著書香門第的文化氣息。
今年適值中山大學百年校慶。容庚、商承祚是著名的古文字學家、收藏家,時人并稱“容商”。從走進北大研究所國學門,到任教中山大學指導研究生,容商二老的友誼跨越了整整一個甲子。這段深情厚誼不但成就百年中大的佳話,也成為兩個文化世家珍存的精神財富。
這一天,美術館迎來了兩位特別的客人:容庚長孫容國濂和商承祚外孫熊啟紅。三代人,一段情。兩人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談笑風生里,容商二老的逸聞趣事歷歷在目,一代中大學人的精氣神重新活現在人們眼前——
“容商是‘學者’、不是‘文人’”
書香盈屋的展廳里,陳列著容商二老創作與收藏的30件珍貴文物。“這里大部分內容都是我爺爺給朋友們送贈的作品。”容國濂如數家珍。從著名文學家鄭振鐸到日本漢學家白川靜,翰墨里見證著先生之間的一段段往還。
“此日一去不可復,及時為樂其無辭。”容庚寫給鄭振鐸的《篆書七言聯》,是北平時期的作品之一。容國濂介紹,祖父一直很喜歡鄭振鐸的《中國俗文學史》,兩人的交往也與《容庚北平日記》的記載相符合。
所謂“見字如面”,容商二老的筆墨不但反映交游的“朋友圈”,更能看到他們的不同個性。容庚研究金文,書法亦擅長小字行楷和金文;商承祚研究竹簡文,對古代碑帖浸淫頗深。“容老拘謹,外公更為瀟灑些,恰如他倆的處世為人。”熊啟紅說。
“容庚是‘學者’而不是‘文人’,也不是書法家。”容國濂告訴記者,容庚曾是中國書法家協會廣東分會的首任主席,雖然一生鐘愛書法,卻鮮有詩文創作,“他的作品不過是從銘文里‘搬字過紙’而已”。
古文字學是學術界的一把“冷板凳”,容商二老卻沒有一味埋頭故紙堆,而是從文明的高度去考察文字的源流。從《金文編》到《商周彝器通考》,再到上世紀的《中國文學史(先秦兩漢部分)》,幾部皇皇巨著正好反映容庚的學術軌跡。
“爺爺從小就教導我:字可以組成詞、詞可以組成句、句可以組成文章;文章有內容。”容國濂表示:金文的載體就是商周青銅器,而容庚的研究也完成了從文字到文字的載體,再到社會的文字——文學的“三級跳”。
隨著科學分科的精細化,把學問越做越窄,也成為不少當代學者的通病。對此,容庚這樣認為:“‘專’沒有什么不好,但要‘專(鉆)得進去’,也要‘跳得出來’,這才是真本事。”
書法作品里既能看見老文人的風骨,也能捕捉到一些“小情緒”。容商晚年經常有人上門求字,但對于此類應酬之作,二老卻顯得不甚上心,題寫的對聯常常都是沒頭沒尾:商老有時還留個落款,容老更多時候只丟下光禿禿的兩行字。
“這次展覽大部分的作品題跋、落款俱全,這在市面上還是很少見的,可見都是寫給一些‘真朋友’。”熊啟紅莞爾一笑。
嚴謹考證文物“為國藏寶”
現場的展品也鉤沉起容庚一段收藏往事。容庚臨《陳侯午十四年錞》銘文的現身,讓容國濂眼前一亮。“陳侯午十四年錞”原是海豐吳氏舊藏,如今為華南師范大學所珍藏。容庚為銘文留下的一段后記道出了它的“身世”——
據容庚回憶,這件青銅器1946年發現于廣州的一家商店。盡管形制與《武英殿彝器圖錄》所載相同,直到將斑斑銹跡剔除,容庚才確認“陳侯午十四年錞”的真實“身份”,并將其捐贈廣東師范學院(今華南師范大學)。
“這幅書法原本是寫給白川靜的,他將青銅器的來龍去脈講得一清二楚,十分難得。”容國濂介紹,由此也說明容庚不但將手中的青銅器捐贈博物館,教研機構也是他捐贈的流向之一。
在容國濂的回憶里,爺爺身邊一直留著幾件沒有出手的“寶貝”,天天把玩在手里,磨出了厚厚的包漿。其中一件從北京帶回來的銅器,運輸過程中掉了兩只耳朵。后來,容國濂找工廠幫忙修復,可惜技藝不精,結果還是把耳朵給焊壞了。
得知此事的容庚并沒有在意,只是哈哈一笑:“你自己拿去玩了吧。”“爺爺就是這樣,必須對藏品真實性有十足的把握才肯捐贈出去,來路不明的東西是決不出手的。”容國濂說。
收藏是容商二老的共同愛好。任教中山大學以后,兩人還曾受校方委托一起外出收集藏品。容商的收藏范圍也并不局限于青銅器與金石拓片,甲骨、叢帖、歷代書畫、古籍善本都是他們的心頭好。
意見不合時,二老也難免口舌之爭:容老脾氣犟,性子急;商老見容老脾氣來時,倒也讓他三分。“我們在學術上爭論歸爭論,友情歸友情,爭過就算數,絕不耿耿于懷,不因爭論而影響朋友之情。”商承祚曾如此自述。
容庚說“文物乃國家之公器”,商承祚也有“藏寶于國,實惠于民”的名言。“如果你要做研究,外公的捐贈是很大方的;但如果你只是為了保值收藏,他就不給你了。文物傳承必須發揮它應有的價值。”熊啟紅說。
面對每家博物館的不同定位,商承祚還會精挑細選捐贈不同的藏品。他將石灣公仔捐給陳家祠,將楚帛書捐給湖南省博物館。三位子女也繼承商老的精神,為深圳博物館捐贈了大量印章,并在去年“商聲振金石——紀念商承祚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特展”與觀眾見面。
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每次有了新發現,兩人總要呼朋喚友,設宴請客一起鑒定賞析。南園酒家里一時坐滿了文人墨客。時至今日,容庚題寫的“林中林”、商承祚題寫的“園中園”,仍然雙雙保存在南園酒家里,見證著嶺南文壇的一段佳話。
家學傳承的不是專業,而是精神
容商二老最早于1922年在天津結緣。1952年,隨著全國高等學校院系調整,中山大學遷入河南康樂園。分別任教于中山大學的商承祚與嶺南大學的容庚,終于走到了一起。
初時,容庚住東南區,商承祚住東北區。盡管路途遙遠,容國濂還記得,找“商公公”聊天是爺爺日常的最大樂趣。到了1979年,兩家人還先后搬到了東南區一號(今“陳寅恪故居”),又成了樓上樓下的好鄰居。
容庚早年喜穿中山裝,商承祚也常有穿西裝的習慣。兩人晚年卻不知何故,殊途同歸愛上了唐裝。二老常常身穿一襲通體素白的長衫,漫步閑談,成為康樂園里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大伙兒還戲稱他倆是一對‘白衣幽靈’。”容國濂笑道。
1983年3月6日,容庚逝世。“六十年老友,只希白一人而已。”商承祚聞此噩耗,悲不自勝。如今,容商二老的音容笑貌成為百年中大的永恒記憶,他們的家學精神卻以不同方式影響著各自的后人。
商家第二代子女都是出名的學者:商承祚長女商志男為眼科專家,長子商志馥為文史專家、曾參與創辦中大圖書館學系,次子商志 是中山大學人類學系知名教授。然而,容老的六名子女,卻沒有一個繼承他的“衣缽”。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姑學外語,父親學師范,三叔學化學,四姑學醫,五姑美術,六姑學農。”身為容老的長孫,容國濂從小就在祖父身邊長大,但爺爺也不曾期待長孫重復自己的道路,“他只要我讀好《唐詩三百首》就夠了”。
“容庚常說:《金文編》是什么?不過是‘新華字典’而已。”容庚為何沒有要求后代傳承自己的學問?在容國濂看來,個中自有老人家的深謀遠慮:《新華字典》無論如何增補總有它的“天花板”,只有找準專長才能走出屬于自己的新天地。
回憶起容老家中碩大的書柜,仍然讓容國濂心生震撼。“我問爺爺:您的藏書這么多,難道你就看得完嗎?他說:宰豬取塊肉而已。”哪怕書里只有一頁有用的內容,也得將這本書買回來。這種讀書的態度,一直深深影響著容家后人。
而身為商承祚第三代后人,熊啟紅現在是中小學納米科技教育的“理工人”,商老的人文精神仍是他的“傳家寶”:“家學傳承的不是專業,而是堅守文化傳承的精神。無論身在哪個領域,我們始終胸懷教育的使命感。”(來源: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客戶端 作者:楊逸)
(責編:張彥、劉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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