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間,山東萊州府有個叫顧海明的人,十四歲起跟著鄰村的萬師傅學(xué)徒,做了個泥瓦匠。
小伙子樸實敦厚,性情豁達(dá)。吃得起苦,也吃得起虧,不計較個人得失。是以,萬師傅還挺喜歡他。
在顧海明十八歲時,萬師傅把自己的女兒春草嫁給了他。
兩個年輕人互有好感,對這樁婚事都挺滿意。
成親后,顧海明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先去地里看看,然后再到鎮(zhèn)上找活干。
而春草也是個勤勞賢惠的人,把家里打理得整整齊齊。
這兩口子一個主外,一個主內(nèi),把生活過得和和美美的。
一年后,春草生了個胖小子。海明很高興,希望孩子健康成長,給他取名叫安泰。
安泰三歲時,有回海明做事回來,途經(jīng)一個大湖,聽得有人在呼喊。
原來是只游船翻了,落水的是爺孫倆。冬天衣服穿得多,浸水后就跟秤砣似的,一個勁地往水下沉。
小孩子還好點,重量輕些,被一個會水的漢子推上了岸。
但老人不行,漢子沒那么大的力氣拖動他,雙手扒在岸邊大口喘著粗氣。
情況很緊急,圍觀的人心都是提起來的。
岸上有兩個男人先后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退了回來,猶猶豫豫的。
他們也會鳧水,本能地想上前去救人。但水實在是太深,怕把自己折進(jìn)去。
正值壯年的男子,都是家中的頂梁柱,不能塌。一塌,自己這個家就沒了。
而老人已經(jīng)活到這個歲數(shù),差不多夠本了。
迅速衡量利弊后,兩人最終沒有上前。
海明趕到時,老人的頭部完全沉入水中。
這時已經(jīng)沒有時間容他多做考慮,迅速脫下外衣跳了下去。
前面的漢子見來了幫手,明顯松了口氣,返回去和海明一起,奮力把老人救了上來。
上岸后,海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不知被湖里的什么東西給割了很長一道口子,流了好多的血。
他默不作聲把衣服穿上,沒有張揚(yáng)。
老人的兒子趕來,要重金感謝他。
海明婉言謝絕,說這只是小事一樁。
獲救的人都不知能否生還,怎好意思收人錢財。
抬腿就要走,老人的兒子拉住他,問他姓名。
海明簡單告知,然后就離開了。
因傷口上的血已止住,回家后,他沒當(dāng)回事。哪知過了一天,傷口卻紅腫起來。
海明找村里大夫要了些膏藥給敷上,還是沒當(dāng)回事,繼續(xù)出外做事去了。
不知是膏藥的原因還是怎的,晌午飯后,傷口處又癢又痛。
到下午做事時,癢痛的感覺越來越厲害,忍不住去撓了一下。
也就是這么一下,讓他從架子上摔了下來。背部不知杵到了哪,當(dāng)即下半身沒了知覺。
海明是在傍晚邊上,被工友抬回家去的。
對此事,東家很不高興,隨便給了兩塊碎銀打發(fā)。
春草急得很,趕緊把村里大夫找來。大夫搖頭,說他不擅長治療骨傷。
海明安慰妻子別著急,說自己年輕,躺幾日應(yīng)該就會沒事,
哪曉得躺床上兩個月了,還沒復(fù)原。
海明癱了,這病治不好,這輩子站不起來了,村里的人都這么說。
春草眼見著憔悴下來,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人,實在是累得很。
海明很內(nèi)疚,跟妻子說了許多道歉的話。
春草善解人意地寬慰他:別想那么多,我一個人還撐得住。
一個人的精力和體力是有限的,撐一個月可以,撐一年也行,但如果撐一輩子呢?
一定很難撐下去。
海明不想拖累妻子,提出和離,讓春草改嫁。
春草不肯,很堅定地說:“嫁雞隨雞,你一輩子站不起來,我就服侍你一輩子。”
當(dāng)即,海明一個大男人哭得一塌糊涂。
轉(zhuǎn)眼要過新年了,除了安泰,兩人都提不起興致。
往年會出去走走親戚,而今年就在家里,哪也不能去,過了個冷清的苦年。
年后,萬師傅提著兩條魚一刀肉過來了。見到家中如今的境況,搖頭嘆息。
不忍心女兒受這么大的累,跟海明建議,“家里只靠春草一人,這么下去不是個辦法。萬一她累倒了,有個三長兩短,你和安泰怎么辦?”
海明問岳父,“那您看,有何辦法可想?”
萬師傅說:“拉邊套吧,對你對孩子都好。”
海明聽了,沒有吭聲。
拉邊套,就是找個男人進(jìn)家里來幫忙,和自己的妻子一起生活。
村子里也有人家是這樣,實在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沉默半晌,萬師傅勸道:“你看春草現(xiàn)在都變啥樣了,瘦得沒個人形樣。若是家里有個男人,何至于此,你自己也會被照顧得好一些。”
海明還是沒有說話,但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萬師傅找來拉邊套的,是個強(qiáng)壯的漢子,名叫杜孝秋,逃荒到他們村有些日子了。
當(dāng)著大家的面,杜孝秋表示會好好照顧海明和安泰,照顧好這個家。
當(dāng)夜,杜孝秋和春草睡在了一起。
屋子的隔音不好,兩人盡量把聲音壓得很低,
但睡在另外一間小屋子里的海明,還是能很清晰地聽到男人的喘息,春草的呻吟,以及床鋪搖晃的聲音。
身旁的安泰睡得很熟,海明的雙手緊緊揪住身下的被單,心中的無力感到了極點。
杜孝秋有力氣,是做事的一把好手。不僅地里的活,家里砍柴擔(dān)水的重活他也一力包下。
春草輕松了許多,起先還能經(jīng)常到海明的屋子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他有何需要。但慢慢地,來得少了。有時飯也不愿意送,僅是裝在籃子里,讓安泰提過來。
這個女人,身體一旦交給另外一個男人,那么,她的心也一并交過去了。
每晚,隔壁屋子的床搖得肆無忌憚,男女歡愛的聲音無所顧忌地沖破黑夜的靜寂,像一把把利刃刺向海明的心。
春草越來越依戀杜孝秋,有時,她在白天也會把安泰哄到海明的屋子去,“我和你二爸有事情要做。”
然后,把屋門從里面閂上,任安泰怎么拍門都不理。
做什么事情,海明不是傻子,怎能不知?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但他能怎樣呢?吵鬧?罵人?
這么做,只會讓他們更嫌棄自己。
再者,自己像個活死人,又能給春草什么呢?
悲哀到極致時,他恨不得自己立即死掉,而不是無力地躺在這里。
安泰年紀(jì)小,什么事情都不懂。春草經(jīng)常黏著杜孝秋,顧不上他,他便經(jīng)常待在海明屋子里玩,跟父親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這天,他一個人在屋子中央跟小板凳玩。站起來想去柜子邊拿東西,不記得面前的板凳了,結(jié)果扎扎實實地被絆倒在地,額頭磕在地上,流出了血。
安泰痛得趴在地上哇哇大哭,海明看著心疼,高聲呼喊在隔壁的春草。
連叫五六聲后,都沒人應(yīng)。
無奈之下,海明強(qiáng)撐著從床上爬起,依靠手臂的力量,一點點下床。再爬到兒子身旁,扶他起來。
安泰額頭上的血,不處理不行。海明爬到門口,在門外大聲叫春草。
好一會兒后,春草匆匆開門出來。頭發(fā)凌亂,雙頰的紅暈還未褪去。
她一邊扣著衣扣,一邊埋怨,“你好好的出來做什么?是想要讓別人知道我們沒好好地照顧你?哪兒對不起你了,至于這樣嗎?”
神情中,是滿滿的嫌惡之色,毫不遮掩。
鄰居吳嬸坐在門口納鞋底,聽到這話,接了一句嘴,“安泰他娘,你家海明的屋子也該打掃了,臭味都沖到我家來了。”
春草不吭聲,把安泰一把扯進(jìn)自己的屋子,“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然后又從里面閂上,絲毫不管還在地上的海明。
“才多久的功夫,這女人就變心了,以后指不定會變成啥樣。”吳嬸嘀咕了一句,放下手中的針線活,過來扶海明。
“不用,我自己來。”海明笑著拒絕,“在床上躺得太久,也是時候活動了。”
“莫要逞能,有需要隨時喊我們,都是多年的鄰居。”吳嬸嘆了一口氣回去了。
不是海明要逞能,而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有知覺了。
爬回床邊,用手扶著床沿,慢慢站了起來。
雖說腿在打抖,但這已經(jīng)是一個很大的進(jìn)步,他的內(nèi)心一陣狂喜。
在床上躺久了,兩條腿明顯變細(xì)。由于天天吃的是簡單的蔬菜,又或是咸菜,海明好久沒有嘗過肉的味道了。
他想給自己補(bǔ)一補(bǔ)身子,讓安泰去問春草,能否買點豬肉吃。
安泰去傳話時,杜孝秋正在院子里劈柴,開口說了句:“最近肉價漲了一文錢呢。”
于是,春草讓安泰來回話:“家里哪有余錢買肉,做事的人還沒得吃呢,有飯吃已經(jīng)很不錯了。”
聽到這些話,海明苦笑。曾經(jīng)只要自己說想吃肉,春草不僅會立即買來,還會想方設(shè)法弄出他喜歡的味道。
過了兩日,安泰用自己的小碗裝了兩塊紅塊肉過來,“爹,您吃,我從灶房里偷來的。娘說,二爸每日做事好累,那碗肉只能給他吃。”
海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爹不吃,你吃。”
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和春草相識九年,這么多年的感情,卻比不上她跟杜孝秋相處三個月。
這個家昔日的主人,已經(jīng)變成廢人,閑人,被自己的妻子完全邊緣化了。
海明沒再跟春草提過想吃肉的事。以后的每天,他都在房間里試著站起來,再慢慢地走路。
只是,屋子里狹小,又堆放著不少雜物,走不了多少步。
有天,他被腳下的東西給絆了一下,人往后倒去,腰部撞到了柜子。
就是這么一撞,居然把他撞好了,完全能正常走路了。
當(dāng)海明好好地走出屋門時,春草看到,非常驚訝。
杜孝秋也看到了,淡淡說道:“既然你病好了,那我就離開吧。”
他以為海明會開口挽留,畢竟一個剛復(fù)原的人,不可能有足夠的力氣去做重體力活。
海明神情平靜,沒有吭聲。
一旁的春草幾次張嘴想說什么,卻最終又閉上。
海明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底沒忘記自己的丈夫是誰。
杜孝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了。
夜里,海明仍舊帶著安泰睡在原先的小屋里,沒有去主屋。
春草沒有過來,也沒有喊他過去。
此后的幾天,兩人互相之間沒有一句話,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只是,春草的臉上總是魂不守舍的樣子。
又過了幾天,她每日晌午飯后都要出去一陣子。去哪兒,做什么,她沒有說。
海明也不問,但心里大致清楚。
那日,春草又出去了。
沒過多久,吳嬸的孫子二牛跑過來跟安泰說,“你娘和你二爸光著身子在玉米地里打滾呢。”
吳嬸訓(xùn)斥二牛:“再亂嚼舌根,小心我揍死你。”
二牛小聲嘟噥著,“又不是我一人瞧見,鐵蛋也瞧見了。”
變了心的女人,如同流水,一去不會復(fù)返。
是時候該做個了斷了。
等春草回來,海明拿了份按了自己手印的和離書給她。
春草先是一愣,而后臉上露出輕松解脫之色,很快在和離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離開時的腳步很急,也很堅決。任憑安泰哭得撕心裂肺,春草頭也不回,沒有一絲猶豫。
村里有人看到,杜孝秋在村頭等著她呢,兩人一塊走的。
吳嬸罵海明,“你真夠傻的,怎么能放她走呢?還把家里的錢一起都帶走了。”
“算了,都過去了。”海明不想多說這些。
家中的錢財被春草掌握,她認(rèn)為這些都是她和杜孝秋辛苦做事得來,跟海明沒有關(guān)系。
更何況,他倆還照顧了海明這么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海明任何爭辯都沒有,哪怕她把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他也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
在春草臨出門時,他只說了兩個字,“保重。”
家里的面尚余小半缸,每天搞點面糊,放上自家地里的菜,海明帶著安泰撐了一段時間。
等身體恢復(fù)得差不多,他琢磨著該出去找事情做了。
這天晌午后,村子里突然來了兩輛馬車,就停在他家門口。
從車上下來十多個人,男女老少都有。
安泰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看到這么多的人,覺得好奇怪,起身去把父親喊了出來。
海明也是納悶得很,不知道這些人要做什么。
有個扶著老人的中年男人,見到海明,高興地伸手一指,“爹,就是他。”
老人把他的手拍掉,一揮手,“都給我跪下。”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地就往地上跪。
“你、你們這是要做什么?”海明嚇得趕緊去扶老人起來。
動靜弄得這么大,村子里好些人都跑過來看,不曉得出了什么事。
扶著老人的中年男人不好意思地說,“恩人,你還記得我不?”
海明定睛細(xì)看他,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來。
男人提醒道:“那日,你幫我一起救人。”
“哦哦,是你啊。”海明這才記起,中年男人就是那個最先在水中救人的漢子。
可是,同為救人者,他帶這么一大幫子人來,又為的是哪般?
見海明眼中的疑惑很濃,中年男人先是嘿嘿笑了幾聲,而后解釋了一大通。
把事情捋一捋,其實是這么一回事。
海明所救的老人姓龔,是縣里有名的大夫。
龔老有三子兩女,三個兒子皆已成家。但是呢,只有老二龔紹林生了個兒子。
這個龔家的寶貝名叫玉軒,備受眾人寵愛。年初忽然患上怪病,不思飲食,即便肚子餓了,也不想吃飯。
龔紹林自己也是個大夫,且在鎮(zhèn)上開了家醫(yī)館,小有名氣,卻偏偏治不了自家兒子的病。
有心想去找父親醫(yī)治,又擔(dān)心兒子受不了路上的顛簸之苦。無奈之下,只能請父親前來。
龔老好長日子沒有見到小孫子了,也很想他。于是讓三兒子坐守醫(yī)館,自己帶上妻子,讓大兒子和小女兒陪同,坐著馬車就過來了。
給玉軒把過脈后,龔老認(rèn)為沒什么大問題,就是養(yǎng)得太嬌氣,需要調(diào)整他的生活方式。當(dāng)下作出決定,要把他帶去縣城,放在自己身邊養(yǎng)。
玉軒五歲,很機(jī)靈,曉得祖父素來嚴(yán)厲。自己這一走,豈不是以后要吃苦?于是提出想坐回游船玩。
他的要求不過分,而且游玩地離二兒子家也不遠(yuǎn)。龔老答應(yīng)了,讓會鳧水的大兒子陪同。
這里有必要說一下,龔老的大兒子名叫龔紹偉,就是海明見到最先在水里救人的漢子。
誰都認(rèn)為,此次出外游玩不會有事。可結(jié)果,意外還是發(fā)生了。
因這日天氣晴好,湖面上的游船甚多。一艘快速劃行的小船從側(cè)面過來,不慎撞翻了龔老他們的船只。
當(dāng)時,龔紹偉離父親最近,本能地先去救他。被龔老推開,示意他去救玉軒。
無奈,龔紹偉只有照做。把侄子救上岸后,想立即去救父親,可心有余而力不足。
身上被水浸得沉重的棉服讓他根本無力再回轉(zhuǎn),深知父親兇多吉少。
把身上的累贅除去,這當(dāng)兒就見海明跳下水向父親游過去了。
龔紹偉心頭稍安,一鼓作氣,趕緊過去幫忙。
龔老被救醒,回家聽兒子說了這件事情后,就想要找到海明,當(dāng)面感謝。
為何非要當(dāng)面感謝呢,他是這么想的。
如果自己出了事,孫子不就調(diào)養(yǎng)不過來了嗎?那么,身子骨必定會不好。
照這么推論,海明就是救了他們龔家兩個人,是大恩人。
可海明只說了個姓名,并沒有說自己家住在哪里,這找起來就困難了。
龔老是個很執(zhí)拗的人,他說:“你們給我去找人,找不到就不要回家。我從不欠別人半分情,臨到老了,還要欠下這么大的恩情?百年后,我也閉不了眼啊!”
于是,龔老替兒子坐鎮(zhèn)醫(yī)館,讓龔紹偉和龔紹林去尋人。
兩兄弟拜托熟人,去衙門查閱保甲冊。查到幾個同名的,兩人一個個去訪,最后才找到海明這里。
所以,龔老就把一大家子人全都帶來這里,要當(dāng)面感謝他。
說心里話,聽完這些,海明還是非常感動的,但他覺得救人這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不過是湊巧會鳧水罷了,真沒必要這么來謝我……”
“兄弟,不能這么說。”龔紹偉打斷他的話,“那天,我在水中看到有血,應(yīng)當(dāng)是你在救人時腳受了傷。你這次遭難,想必與此傷有關(guān),都是因為我們連累了你。”
打聽海明下落的同時,聽到了些他的遭遇。一次救人,卻引發(fā)了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的事,龔家的人都心感不安。
龔老一臉愧意:“很抱歉,我們沒有及時找到你,讓你受了這么多的苦。”
讓兒子到馬車上,把謝禮搬下來,里面有不少名貴中藥材。
除此外,還拿了兩千兩銀票作為答謝。
海明哪里肯要,一樣都不肯接。
龔家的人也不肯,硬是要送。
互相推來推去,龔老急了,“這樣吧,我家小女兒還未婚配,把她嫁給你。”
海明嚇了一跳,連忙婉拒,“我配不上呢。”
龔老的小女兒名叫紫蘇,此刻躁得一張臉通紅,埋怨自己父親,“哪有把自家女兒當(dāng)成謝禮的事。”
龔紹林在一旁笑,對海明說:“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可我父親是不達(dá)目的不肯罷休的。你就當(dāng)替我們著想,先把東西收下吧。”
海明也知道這么僵持著不是個事,那得弄到什么時候啊。琢磨著隨便拿件價錢低的東西,可瞧著這些謝禮,樣樣都貴重。一時之間很為難。
“我出個主意,你看這樣行不行。”龔紹偉手指向海明身后的屋子,“我瞧著后面有片好大的空地,我們給你蓋兩間新屋吧。”
龔家的人也太客氣了,海明剛想拒絕,董老拍板,“就這么定下了。買材料的事,交給紹林。”
龔紹林點頭,“回頭我就去辦。”
董老把眼一瞪,“還等回頭?現(xiàn)在就去。”
“行行。”龔紹林笑著連忙應(yīng)下。
正準(zhǔn)備走,被董老伸手?jǐn)r下,“等等。”
疑惑間,就見自家老爹把手指向海明,“你,跟著一塊,把工匠請來。”
龔紹林哭笑不得,“爹,您不是說人家是恩人嗎?怎么把恩人給使喚上了。”
董老“哼”了一聲,“此乃兩回事。他行事不爽利,若無我指揮,何事可成?”
海明被這家人弄得懵懵的,不曉得做什么好。
玉軒的母親笑了笑,上前幾步,“不用擔(dān)心你家兒,蓋新房的期間,就讓他上我家住,我來照顧。”
玉軒身邊都是姐姐妹妹,所以很喜歡安泰,此前一見到他就把帶來的糕點分給他吃。猶顯不夠,兜里藏著的糖也翻找出來。
這會兒大方地上前招呼,“去吧,到我家里玩。”
安泰臉上的糕點屑還在,歪著腦袋想了想,“不行哦,我走了,我爹很孤單的。”
這話,讓紫蘇動容,摸了摸他的頭,“僅是蓋兩間屋子而已,用不了多少天,很快就能見到。若是想你爹,我送你過來就是。”
龔家的人很熱情,你一句我一句,把各個細(xì)節(jié)都想得周全。
海明被說的頭發(fā)昏,腦子里空空的,無法拒絕。這兩間新屋不蓋都不行,無奈之下,他跟著龔紹林走了。
村里的人圍觀了很久,舍不得離去。
不少人心生羨慕,說海明走了個大運(yùn)。
吳嬸嗤笑一聲:“所謂的大運(yùn),不過是他善良修來的福澤,功德是要積累的。”
有個人不服氣,“我還救過好幾個人呢,咋就沒有像他這樣的幸運(yùn)?功德還不夠嗎?”
旁邊的人瞟了他一眼,“你也沒碰到像海明那樣的遭遇呀,讓你老婆跟別的男人跑了試試?”前面說話的那個人就笑,“確實,我雖說沒發(fā)財,但這些年也沒遇上過什么壞事,挺太平的。”
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本身就是最大的幸運(yùn)。
地基打好了,開始砌墻。
說來也怪,白天砌好的墻,晚上就塌了。
這樣的事情,連著發(fā)生了三回。
搞得人心惶惶,這地下莫不是有什么臟東西?
有人勸海明請道士來驅(qū)邪。
“不必。”聞訊趕來的龔老,神情嚴(yán)肅地圍著地基走了一圈,方才開口,“地底下藏了寶。”
工匠不相信,“這怎么可能呢,我們把地基打得挺深的,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啊。”
就連海明自己也是不信的,打地基的時候,他就在現(xiàn)場。
龔老手拈胡須,語氣輕松,“或許挖得還不夠深。不信,再往深處挖挖看。”
幾位工匠立即上前,將斷裂的磚塊小心移除,重新打地基。
當(dāng)他們向下挖掘了約半米后,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石匣。
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一尊用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奔馬,造型栩栩如生,工藝精湛。
有人懷疑這是古物,問海明可知曉是家里何人所埋?
海明搖搖頭,說自己不知。
若真是古物,是要報告給官方的。
于是,海明就把這尊玉雕拿去上交。
經(jīng)官府鑒定,此物跟古物絲毫搭不上邊,讓他拿回家自己處理。
龔紹偉經(jīng)商多年,見多識廣,跟海明出主意,“這東西瞧上去挺貴重,放家里怕被賊盯上,不如賣了它換些錢來用。”
海明想想這話有道理,蓋新房子需要不少的錢,哪能真讓龔家的人出呢。
于是,由龔紹偉陪同,拿到縣里的玉石店,賣了三千五百兩銀子。
以后再蓋房,一切順順利利。
上梁的時候要辦酒,除了工匠和村子里的人,龔家的人也都來了。
大梁固定好,海明要從屋頂往下拋糖、錢幣等,寓意散財進(jìn)寶,給大家?guī)砗眠\(yùn)。
安泰高興地拉著玉軒和紫蘇,大喊著讓他爹把東西往自己這邊拋。
在龔家待了些日子,他的臉色明顯變得好看,不再像之前那樣泛黃。
席間,有工友喝得有點醉,為海明打抱不平,“春草做事真不地道,誰家拉邊套會拋夫棄子?更甭提婚前婚后,你對她和她娘家人是掏心窩子的好。搭伙做事,苦活累活都是你的,她家那些人專揀輕松的做,工錢卻沒少得一分。”
“我記得安泰一歲時,春草得了場重病,她娘家覺得沒希望,都不肯拿錢出來。還是你掏空了積蓄,又問我們借了錢,四處找大夫才把她治好。怎的你一生病,她就變成這樣了呢?”
海明的眉眼間有些苦澀,但還是很平靜地說道:“我那種情形,換個人,也未必就一定比她做得好。”
工友還想接著說,被另外一人打斷,“大喜的日子,別提這種晦氣事,喝酒!”
紫蘇坐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一桌,眸色閃了閃,繼續(xù)給安泰和玉軒喂飯。
新房全部蓋好,付完工錢,海明還剩了一千多兩銀子。
龔紹偉提議,讓他跟自己去縣里做生意。
海明沒多作思索,答應(yīng)了。
再做泥瓦匠這行,極容易與萬家的人碰上。說心里話,挺尷尬的,換一個行當(dāng)也好。
對于龔家人,他很信任。懂得感恩的人,心中必定存有善意。這樣的人,值得交往。
于是聽從龔紹偉的話,把手中所有的銀子都拿去進(jìn)了貨物。
做的是藥材生意,龔紹偉懂行,又有心帶他。是以,換了個行當(dāng),海明沒覺得有多困難,只要用心學(xué)就是了。
安泰也跟著去了縣里,但沒跟海明住一塊,而是跟玉軒一起住在龔家后院。
兩人都沒到啟蒙的年紀(jì),暫時由紫蘇帶著他們學(xué)識字。
有龔家人幫忙,海明幾乎是完全沒有負(fù)擔(dān)的在做生意。過了半年,不用龔紹偉指點,他自己也能拿得下一樁生意。
又過了半年,龔紹偉讓海明搭伙自己的生意。
海明不肯,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自己摻一腳進(jìn)去分人家錢嗎?遂婉言謝絕。
龔紹偉笑了笑,沒再說什么。但以后接到了大生意,都會有意無意把他拉進(jìn)來。
沒有花很長時間,海明就攢起一筆可觀的積蓄。
在他覺得可以為生活松一口氣時,有人找上門,要他分錢。
在宅基地挖出寶的消息,傳到了鎮(zhèn)上幾位叔伯兄弟耳中。又見他如今發(fā)了財,個個心生嫉妒,眼紅得很。
據(jù)一位上了年紀(jì)的叔叔回憶,顧家最早以前家底頗豐,后來才敗落下來。但破船還有三千釘,家中寶物是有幾件的。依稀記得當(dāng)中就有一件白玉雕成的奔馬,但后來東西怎么沒了,就不清楚了。
一聽這話,大家坐不住了,都認(rèn)定東西是被顧海明的父親所偷,然后藏在地底下多年,現(xiàn)在以假借蓋新屋挖出寶的理由,拿出來變賣。最后大家一致決定來找顧海明,要他把錢吐出來。
海明這個人雖說敦厚,但又不是傻子,當(dāng)然知道這些都是無稽之談。
顧家最早以前有錢是不假,但祖父死后,大伯和叔叔學(xué)會了抽大煙,把家毀得差不多了。以至分家時,父親只得了一床棉被。
顧父從家里出來后,在城郊的一個自然村住了下來。開墾荒地,建蓋新屋,都是憑著自己一雙手置辦下來的。所以講這個玉雕奔馬,跟顧家毫無關(guān)系。
雙方爭論不休,只能上衙門,由官府來斷案了。
接到狀子的官吏遲疑了一下,著人把龔紹偉叫來。
龔紹偉匆匆趕到,手中捧了個木匣。打開木匣,正是那座白玉雕奔馬。
正當(dāng)大家疑惑之際,他從懷里掏出一份文書給顧家人看。
“玉雕是我在京城特意買來送給家父做生辰禮的,這是憑證。玉雕里面的暗記,在憑證上也有注明。”
“只因海明不肯接受我家的謝禮,家父才想出此招,欲幫襯他一二。是以,我說服了幾位工匠,請他們幫忙,這才有房子蓋三次倒三次的事情。”
“我又暗中托朋友稟明衙門官吏,也請他們幫忙,讓海明安心收下這座玉雕。其實吧,從海明手中買下玉雕的人,也是我。”
“整件事情是被我們弄復(fù)雜了,讓你們產(chǎn)生了誤會。但我們只是想感謝海明的救命之恩,僅此而已。”
真相大白,顧家一行人覺得沒臉再待下去,灰溜溜地走了。
海明心中感動不已,不曉得說什么好。
龔紹偉拍了拍他的肩膀,開玩笑地說道:“你想報答我,就把紫蘇娶了。她老大不小,早該嫁出去了。再說,你們相識已有一年多,對方是怎樣的性情,應(yīng)該都清楚了吧。”
紫蘇的姐姐茯苓,嫁的老公不太靠譜。所以紫蘇心有顧慮,也怕遇上不良人,對求娶之人一一拒絕,這才弄得快二十歲了,還未嫁人。
但即便是這個年紀(jì),要想找到條件比海明好的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海明當(dāng)然有自知之明,心里也想娶她。不僅是紫蘇人長得好看,她還把安泰教得很懂禮,與以前判若兩人。只不過,紫蘇哪里看得上自己呢!
見他半天不語,龔紹偉催促道:“別跟婆娘似的磨磨嘰嘰,你若不想娶,我們就把她嫁給別人了。”
海明急了,“娶,當(dāng)然要娶,誰說不娶的。”
龔紹偉好笑,道,“那你還猶豫啥,去跟我爹提親啊。”
海明用手指撓了撓鼻梁,期期艾艾地問道:“這個……就是不曉得她是否會同意?”
龔紹偉大笑,“安泰都喊她娘了,你說呢?”
身邊每個孩子都有娘,只有安泰沒有。他羨慕別人的同時,感到難過自卑。
玉軒明白他的心意,大方地讓他喊自己的母親為“娘”。
但安泰更想喊紫蘇為“娘”,他這么想,也就這么去問了。
紫蘇很同情他,答應(yīng)下來,讓他在沒人的時候喊。
但安泰年紀(jì)小,把握不了這個分寸,有人沒人他都這么喊。
提醒過他幾回,總沒改過來,后來紫蘇也就習(xí)慣了。
兩個月后,海明和紫蘇成婚。
最高興的當(dāng)屬安泰,終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喊聲“娘”了。
是以,他站在紫蘇跟前,喊了足足有十多句,把眾人惹得發(fā)笑。
婚后,龔老沒有讓他們住出去,而是就住在龔家,說是相互之間能有個照應(yīng)。
紫蘇雖長得貌美,卻不是一般的閨閣女子。這點,海明是在一個月后才知曉的。
那日吃過晚飯回房,紫蘇拿了一摞賬本放在他面前,“以后,這些生意交給你打理。”
海明翻開賬簿看,才曉得妻子深藏不露,她手里的生意不比龔紹偉的少。
心理壓力陡增,“我怕……自己拿不下來。”
紫蘇穩(wěn)穩(wěn)一笑,“無妨,暗中籌謀有我,明面上的事情你去。泰兒一天天在長大,他心目中的父親,應(yīng)是頂天立地,堅強(qiáng)而有擔(dān)當(dāng)?shù)摹!?/p>
好吧,海明汗顏,默默地抹了一把汗,“我……定盡全力為之。”
他沒有食言,此后確實很努力。只是天賦有限,少不得經(jīng)常要來向妻子討教。
紫蘇在生活中對海明溫柔如水,但在生意上卻是殺伐果斷。
這樣一個聰慧的女子,很難讓海明不沉迷。佩服之余,對她言聽計從。
其實不僅他,安泰也自豪有這么一個娘。處處曉得維護(hù)自己,跟別的孩子在一起玩,他也不感到自卑了。
慢慢地,在安泰的記憶里,對春草幾乎沒有印象。和紫蘇很親近,勝過于每日忙于生意的父親。
過了一年,玉軒到了啟蒙的年紀(jì),需到學(xué)堂念書。安泰也想跟著一起,紫蘇允了。給夫子備上厚禮,請人多加照顧。
雖說每日有兩名小廝負(fù)責(zé)接送,但紫蘇放心不下,時常會隨車一同前往。
如今她懷有身孕了,不是那么方便。海明讓她不要這么辛苦,在家待著就好。
紫蘇笑道:“日后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我對泰兒的關(guān)心會少上幾分。他定是不愿意的,加上玉軒又是個喜歡挑事的,少不得會有怨氣在心里。實不如現(xiàn)在就讓他心里裝上這個孩子,與我一起去愛他,自然會少了怨氣。”
海明說不過她,只能由著她。
這日,紫蘇照常去接人,路上被耽擱了一小會兒。等到了學(xué)堂門口,見有個女人想拉扯安泰,玉軒拿書包使勁拍她的手。
紫蘇嚇壞了,顧不得有身孕,從馬車上下來,急步上前制止,“休要傷害我兒。”
見到她來,安泰立即躲到她身后,“娘,她說要帶我走。”
那女人身著舊衣裳,頭發(fā)有些凌亂,面部也很是蒼老。
見她的眼神似很迷茫,紫蘇就以為她是個瘋子。
伸手護(hù)住安泰,皺眉對著女人呵斥,“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qiáng)搶孩童。你再不走,我就要報官了。”
女人沒被嚇走,只是定定地看著紫蘇身后的安泰,“我真的是你娘啊,安泰。”
小廝上前,把女人推開。
“我家小少爺,豈是你能亂認(rèn)的?”
“再不走,就送你去官府。”
紫蘇腦中念頭一轉(zhuǎn),突然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十有八九是春草,可她怎么會尋到這里來呢?
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紫蘇立即轉(zhuǎn)身,帶著兩個孩子上了馬車。
安泰拍拍胸口,松了口氣,“可嚇?biāo)牢伊恕D铮钦l啊?”
紫蘇故作輕松,“我也不知道。”
要不要讓安泰和春草相認(rèn),這得讓海明作決定。
玉軒看了她一眼,對安泰說道:“姑姑過目不忘,她說不知道就肯定不知道的。我覺得那人定是認(rèn)錯了人。”
“哦,這樣啊。”安泰點點頭,向紫蘇伸手,“娘,我肚子餓了,茯苓餅和核桃糕可帶來了?”
“瞧娘這記性,竟然把我兒一大早交代的事情給忘了。”紫蘇趕緊把帶的糕點拿出來,分給他們。
核桃糕平時不常見,兩個孩子吃得很歡快,好似把前面的事情給忘了。
但紫蘇心情沉重,臉上沒顯出來。等到晚上哄安泰睡著后,她才去房中跟海明說了今日這事。
最后,緩緩說道:“夫妻之間如果心存隔閡,是不可能長久走下去的。”
海明被這話嚇住了,連忙道歉,“我是知道她回來了,但我不知道怎么開口跟你說這件事。她如何找到安泰的,我確實也不知。那日她爹問過我,我沒肯說出來。”
海明知道,紫蘇是個眼里容不得沙的人,今日不把這事情說清楚,那他們夫妻之間就算完了。
春草回來,是海明聽原來一位工友說的。
這人叫朱炎,跟春草娘家一個村。而且,還是他把春草帶回本地的。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其實吧,春草跟杜孝秋走后,過得很不如意。
杜孝秋是逃荒出來的不假,但出門在外的人,肯定有想回家的一天。
當(dāng)他帶著春草回去,卻發(fā)現(xiàn)妻兒已經(jīng)回家了。
春草的身份就很尷尬了,回又回不去,留下來吧,又讓人看著礙眼。
哪個女人愿意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
杜孝秋的妻子馮氏,對丈夫很失望,提出和離。
但杜孝秋沒有答應(yīng)。一方面是他對妻子有感情,另一方面,馮氏的容貌和風(fēng)韻遠(yuǎn)超過春草。
去顧家拉邊套,對于他而言,也是迫不得已的事。當(dāng)時的他,急需要有個穩(wěn)定住處和食物果腹。
一個飯都吃不飽的人,起初是想不到身體上的需求。
去顧家的第一天,他本打算夜里隨便打個地鋪,沒想到春草把他留在了主屋。
那夜,她很主動,杜孝秋也放下了所有的顧忌。
后來他們之間的相處,對杜孝秋而言,只是身體上的需要,而春草卻是走了心。
以至于杜孝秋提出要離開此地時,春草就打算奮不顧身地隨他走。
還好,顧海明成全了他們。
既然杜孝秋對妻子有感情,又為何會帶春草回家呢?
因為逃荒路上什么事情都會發(fā)生,杜孝秋和妻兒被人沖散后,以為他們兇多吉少。
是以,春草提出要跟他走時,他也就答應(yīng)了。
現(xiàn)在這樣一男二女的境況,讓外人看著也荒唐。
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家,男人還養(yǎng)著一個妾。
馮氏覺得很恥辱,故對春草冷眼相待,常常支使著她做各種事情,就連杜家小兒也時不時地啐她一口。
杜孝秋全當(dāng)沒看見,本來妻子對自己就有意見,他不想因為春草更加得罪她。
這樣的生活,其實還不如春草在照顧海明的那段時期。
她非常后悔,帶來的錢全作了她和杜孝秋來此地的路費(fèi),現(xiàn)在身上一文錢都沒有,想回家也回不了了。
以前她貪戀杜孝秋的身子,現(xiàn)在馮氏根本就不讓她近丈夫的身,把丈夫看得很緊。
但也有疏漏的時候,一日馮氏帶兒子去集市了。
春草對著杜孝秋流眼淚,說著以往在一起恩情的話。杜孝秋沒管住自己,兩人又混到了一起。
就是這么一次,結(jié)果春草懷上了身孕。
她想把孩子留下,以作為在杜孝秋心中的籌碼。
肚子大起來時,馮氏才發(fā)現(xiàn),對丈夫惱怒不已。大罵了春草一頓后,去買了一副墮胎藥,要杜孝秋親自喂給她喝。
杜孝秋也不想要春草生下孩子,養(yǎng)不起啊,生下來也是個累贅。
于是當(dāng)著妻子的面,不顧春草的哀求,強(qiáng)行把藥灌進(jìn)了她的嘴中。
這么一來,春草徹底對他死了心。以前顧海明從來不對她說一句重話,更別提說做這種事情。
春草想起顧海明的好,還有自己年幼的兒子,越來越無比的想念他們,很想回家。
說來也巧,村子里來了幾個做事的,其中一個就是朱炎。
春草去找他,讓他帶自己走。
馮氏巴不得她離開,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朱炎看著春草實在可憐,做完事后,就把她帶回了村。
對春草的此番遭遇,朱炎搖頭嘆息道:“萬師傅精于算計,不肯吃一點虧。算來算去,最后還是算到了自己家人身上。”
“你沒有兄弟姐妹,無人相幫可以理解。他萬家五個兒子,若萬師傅真的心疼女兒,隨便讓哪個兒子伸手幫一下,何至于要做拉邊套的事?”
“我倒是聽人說起過,你病倒后,萬師傅想讓女兒改嫁,但又不好意思開這個口,擔(dān)心招人口舌。畢竟當(dāng)初,你幫他們家太多了。”
“杜孝秋是他早就物色好的,最后春草的拋夫棄子,也是他暗中支持的。只是呢,算來算去,沒算到杜孝秋的妻兒會回來。而且,杜孝秋還不肯離開自己的妻子。”
聽完這些話后,海明沒什么可說的,就是感到很無語。
其實當(dāng)初,他也猜到了這種可能性。
但更讓他感到無語的,還在后面。
過了兩天,萬師傅找到他,隨便敘了幾句舊后,轉(zhuǎn)入正題。
“春草很想念你和安泰,她去村里找過你們,但人去房空,這才讓我來尋你。可不可以讓她回到你們身邊?我知道你如今已娶新婦,讓她做個妾也可以的。畢竟她是安泰的親娘,對安泰肯定會比繼母好。”
這一番話,讓海明瞠目結(jié)舌,正色道:“我敬你重你,才站在這里聽你說話。以后這類言語,還是不要說吧。否則,休怪我翻臉。”
說完,轉(zhuǎn)身離開了,后來再沒見過他們家任何一個人。但沒有想到,春草竟然找到學(xué)堂,想把安泰帶走。
海明攤了攤手,“整件事情就是這么回事,我無半點想隱瞞你之意。我海明雖不是一個聰明人,但也知道是非好歹。我肯定是不想安泰認(rèn)這個母親的,至少現(xiàn)在不合適。若他長大成人后想認(rèn),就由他。”
紫蘇揉了揉太陽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想想要如何處理才好。”
還沒等她想出辦法,翌日一大早,玉軒跑去找龔老,說是不想去學(xué)堂。
龔老瞪眼,剛想呵斥他,玉軒老氣橫秋地說:“學(xué)堂人多,弟弟根本就聽不懂。不如請個夫子來家中,其他姐妹也可跟著學(xué)。”
龔老一想,是這么個理,于是真的就請了一個夫子過來。
安泰不去學(xué)堂了,春草也不可能見到他。
龔家的門,他們是不敢進(jìn)的。
此事暫時就這樣了。
大約過了三個月的樣子,聽說萬師傅把春草嫁給了他們鄰村的一個鰥夫。
紫蘇問海明,“需不需要送禮?送她一筆可安穩(wěn)度日的錢,我還是可以拿出的。”
海明搖頭:“我們是好心送禮,但別人可能不會這么認(rèn)為,何必惹出事端呢。既然已經(jīng)和離,最好就是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紫蘇微微挑了挑眉,沒再說什么。
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之間都沒有提過這個名字
再次提起時,是安泰長大,成了親以后。
紫蘇其實早就知道,他和春草已經(jīng)相認(rèn),有過幾次見面。但她從來不問安泰此事,裝作不知情。
那日吃過早飯,她把安泰叫到跟前,當(dāng)著海明的面,跟他說:“你們夫婦搬出去住吧。”
安泰大驚,跪下磕頭:“娘,不要趕我走。”
紫蘇搖搖頭,“我不是趕你走,是不想你為難。我和你父親有你幾個弟弟照顧,但你親生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
安泰的眼淚流了下來,“不管您愿不愿意,我都只認(rèn)您這一位母親。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您對我比對弟弟妹妹好上太多。我并不比弟弟優(yōu)秀,但您就是各種維護(hù)我。”
“還有玉軒哥哥,從小就對我特別照顧。但我總覺得,你們好像怕我知道什么事似的。直到她來找我,我才知道我是誰生出來的。”
“您對我,是各種付出,從不計較回報。她找我,是為了要我拿錢養(yǎng)她。第一回我拿了,告訴她以后不要再來。可后來她又找了我?guī)谆兀也恢滥盟趺崔k。”
紫蘇笑了笑,“她丈夫死后,被人家孩子趕了出來。走投無路,這才會來找你。而你給她的錢不夠多,所以才會來找?guī)谆亍>退闼?dāng)年做錯,也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了,是時候可以釋懷了。”
說到這里,她把茶幾上的一個紅木匣子往前推了推,“這里面的錢,你拿去給她,足夠她后半輩子衣食無憂。你作為她唯一的兒子,以后也不會有什么遺憾。”
安泰流著眼淚再次磕頭,“娘,您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紫蘇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這是我們娘兒倆的緣分,從你叫我第一聲‘娘’起,我就做好了護(hù)你周全的打算。護(hù)了你這么多年,我不愿意看到你為難。去吧,把事情處理好。”
安泰點點頭,捧著匣子出去了。
海明看著妻子,感慨萬千,“當(dāng)年我不過是幫了大舅哥一把,把岳丈救起。你們卻給了我這么多恩德,我?guī)纵呑佣疾磺濉!?/p>
紫蘇瞥了他一眼,“賬不是這么算的。我父親現(xiàn)在身體硬朗,玉軒也成了龔家最有出息的孩子,這全都是因為有你當(dāng)初的援手。”
海明還想再說些什么,到底是閉了嘴。
親人之間,賬是算不清楚的。他與龔家的相遇是緣分,最終卻化作了深厚的情分。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花架上,光影讓一切顯得那么寧靜而美好。
海明再次轉(zhuǎn)頭看向妻子:“這輩子能和你在一起,我很滿足。”
紫蘇微微一笑,“我也一樣。”
(此文由笑笑的麥子原創(chuàng),未經(jīng)允許,請勿轉(zhuǎn)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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