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北風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大山把捆柴的麻繩往肩上提了提,粗糙的掌心早被磨出了血泡。他呼出的白氣剛離開嘴邊,就被狂風吹散在漫天飛雪中。
"這鬼天氣..."大山嘟囔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積雪中跋涉。背后的柴垛越來越沉,壓得他腰都直不起來。天色漸暗,遠處村口的燈籠在風雪中忽明忽滅,像隨時會被吹熄的蠟燭。
突然,一陣微弱的嗚咽聲從老槐樹下傳來。大山停下腳步,瞇起被雪迷住的眼睛。只見樹根凹陷處蜷著一團黑影,正隨著呼吸微弱地起伏。
"是條狗?"大山湊近幾步,積雪沒過了他的小腿肚。
那是一條通體烏黑的大狗,此刻正可憐巴巴地蜷縮著。它的毛發上結滿了冰碴子,鼻頭凍得發白,前爪似乎受了傷,血跡在雪地上洇開幾朵紅梅。最揪心的是那雙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含著淚,又像是蓄著說不盡的話。
"哎呦,可憐見的。"大山蹲下身,柴垛"咚"地砸在雪地里。他伸手想摸黑狗的頭,卻被它警惕地躲開,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別怕別怕。"大山連忙縮回手,從懷里掏出半塊硬得像石頭的窩頭,"餓壞了吧?"
黑狗的鼻子抽動兩下,眼睛死死盯著那塊干糧。大山把窩頭掰成小塊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黑狗猶豫片刻,終于伸出舌頭卷走了食物。它的舌頭粗糙溫熱,碰到掌心時,大山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凍得沒了知覺。
"這么冷的天,你會凍死的。"大山望著黑狗瑟瑟發抖的樣子,一咬牙解開了自己的棉襖。那是他娘去年新絮的,里子還縫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
"當家的!你瘋啦?"同村的李嬸正好路過,見狀驚得挎著的菜籃子都歪了,"這冰天雪地的脫衣裳,不要命了?"
大山憨厚地笑了笑:"沒事嬸子,我年輕火力旺。這狗要是不裹著,怕是熬不過今晚。"
李嬸搖搖頭,裹緊圍巾快步走了,嘴里還念叨著"傻小子"。大山把棉襖輕輕蓋在黑狗身上,又用草繩在它脖頸處系了個活結。黑狗突然抬頭,濕潤的鼻尖蹭過他的手腕,癢癢的。
"好啦,我得..."大山剛要起身,突然僵住了。
黑狗的眼睛在暮色中泛著奇異的光,像是兩盞小小的燈籠。更可怕的是,它的嘴竟然一張一合,發出了清晰的人聲:
"恩人..."
大山"撲通"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背后的汗"唰"地下來了。
"謝、謝你救命之恩。"黑狗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記住,今晚無論誰請你,千萬別喝酒!切記!切記!"
寒風卷著雪粒子呼嘯而過,大山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眼睜睜看著黑狗靈活地掙脫棉襖,矯健的身影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風雪中,只留下那件破棉襖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
"我...我這是..."大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直咧嘴。他哆哆嗦嗦撿起棉襖,發現上面既沒有狗毛也沒有血跡,就像從未被使用過一樣。
回村的路上,大山腦子里亂哄哄的。他想起老人們常說的"黑狗通靈",又想起去年王獵戶說的"山里有精怪會化形"。直到看見自家屋檐下掛著的紅辣椒,他才稍稍定下心神。
"肯定是凍糊涂了。"大山自言自語著推開院門,"狗怎么會說..."
"大山哥!"鄰居家的小子阿毛突然從柴垛后蹦出來,嚇得他差點叫出聲,"村長家殺年豬,喊你去吃酒呢!全村的爺們兒都去了!"
大山的笑容僵在臉上。黑狗的警告聲仿佛又在耳邊響起:"今晚無論誰請你,千萬別喝酒!"
"大山!磨蹭啥呢?就等你了!"村長渾厚的聲音從燈火通明的院子里傳來。肉香混著酒氣飄到街上,勾得人肚子里的饞蟲直打滾。
大山站在村長家門口的燈籠下,搓著凍僵的手。黑狗的警告言猶在耳,可眼前這熱鬧景象又讓人挪不動步。透過門縫,他看見王獵戶正舉著海碗,酒水灑了滿襟。
"咋的?讓狗攆了?"趙鐵匠一把拽開院門,紅彤彤的臉冒著熱氣,"快進來暖暖!"
屋內熱氣撲面,二十來個漢子圍坐三桌。正中火塘上吊著口大鐵鍋,乳白的肉湯"咕嘟咕嘟"翻滾著。村長媳婦正往里頭下酸菜,蒸汽模糊了她笑盈盈的臉。
"大山來啦!"村長起身相迎,酒糟鼻格外顯眼,"今年這頭豬肥得很,專門給你留了碗血腸!"
大山被按在長凳上,面前"咣當"擺上只粗瓷碗。王獵戶已經喝高了,大著舌頭道:"兄、兄弟!咱山里人...嗝...不喝酒算啥爺們兒!"
"我今日..."大山剛要推辭,趙鐵匠已經給他滿上了。渾濁的酒液晃動著,映出他不安的眼睛。
"先干為敬!"村長仰脖灌下一碗,亮出碗底。眾人喝彩聲中,大山騎虎難下。他想著就抿一口應酬,可辣酒剛入口,渾身就騰起暖意。
"好!"眾人鼓掌。李屠戶又給他滿上:"這碗敬你娘!老太太腌的咸菜可是一絕!"
三碗下肚,大山覺得天旋地轉。黑狗的警告早被酒氣沖到了九霄云外。他跟著眾人劃拳,輸了的就喝,漸漸連舌頭都大了。
"要我說..."他摟著趙鐵匠的脖子,"那黑狗保準是...是山神變的!眼珠子跟燈籠似的..."
"哈哈哈!"眾人大笑,"醉糊涂嘍!"
月過中天,宴席才散。大山踉踉蹌蹌往家走,棉襖大敞著也覺不出冷。路過老槐樹時,他一個趔趄栽進草垛,舒服得直哼哼。
"歇會兒...就歇會兒..."他嘟囔著閉上眼。恍惚間,聽見"沙沙"的聲響,像有什么在雪地上游走。
草垛旁的雪堆突然動了動。一條青黑色的蝮蛇緩緩探出頭,金黃的豎瞳鎖定了大山的脖頸。它慢慢弓起身子,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嗖——"
黑影閃過,帶起一陣腥風。大山被"汪汪"的狂吠驚醒,睜眼就見兩只綠瑩瑩的眼睛懸在面前。
"媽呀!"他酒醒了大半,連滾帶爬往后縮。定睛一看,竟是那只黑狗正與一條搟面杖粗的毒蛇纏斗!
黑狗左撲右咬,蛇身像鞭子似的"啪啪"抽在它身上。突然毒蛇一個暴起,毒牙直奔黑狗前腿。千鈞一發之際,黑狗猛地扭頭,精準咬住蛇的七寸!
"咔嚓"一聲脆響,蛇身軟綿綿垂了下來。黑狗甩頭把死蛇拋到遠處,轉身湊到大山跟前,濕漉漉的鼻子貼在他臉上。
"是...是你救了我?"大山抖著手摸黑狗的腦袋。月光下,他分明看見狗脖子上有圈月牙狀的白毛——跟祠堂山神畫像額前的印記一模一樣!
黑狗溫順地舔他手心,突然渾身一顫,扭頭望向深山。遠處傳來悠長的狼嚎,它耳朵倏地豎起。
"你要走了?"大山莫名心慌。黑狗深深看他一眼,轉身奔向樹林。跑到半途又停下,回頭"汪"了一聲,像是在道別。
翌日清晨,全村都聽說了這事。王獵戶撿回死蛇,驚道:"是'七步倒'!被咬上一口,神仙難救!"
村長帶著眾人來到祠堂,對著山神畫像上了三炷香。畫像上的神明腳邊,赫然蹲著只黑犬,頸間月牙清晰可見。
自那以后,大山戒了酒,還在院門口擺了塊"義犬祠"的木牌。有人說曾看見黑狗在月圓夜蹲在牌位前,也有人說它化作了山間的風。
只有大山知道,每年臘月下第一場雪時,院門口的雪地上總會多出一串梅花似的爪印,一直延伸到給黑狗放過窩頭的槐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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