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格縣境內的馬雄、菜子山、赤布乃烏一帶的彝支,過去曾將附近的小興場洗劫一空,并結伙成群遠道西昌、寧南、德昌一帶地方騷擾,受害群眾,叫苦不迭。鄧秀廷在時,曾于1931年和1938年派兵鎮壓,大軍壓境,抵敵不過,請求投誠。大軍離境,又群起報復,百姓于是倍加受害。
紅線所指一帶
1936年,李家鈺也曾派李煥章團長率一團兵力來剿辦過,但李團長卻中了緩兵之計。這些彝支從隔壁的布拖縣搬來六七千人,偷偷包圍了李部,再突然襲擊。彝支不用槍反而用砍刀去砍,和李部的官兵混成一團,李部的槍炮瞬間失去了作用,官兵連上刺刀時間都沒有,雖然用槍托抵擋幾下也無濟于事。李部的官兵在死亡二百多名后突圍出去,李團長也差點被俘獲。
西昌近郊治安會議
1939年,寧屬屯墾委員會成立后,在彝區普遍設置政治指導區的同時,計劃先后將西會、西寧、寧東、昭覺等地平定后,再騰出手來對付布拖、普雄兩地。
1943年冬,西昌近郊的崗瑤、新村、馬道一帶,接連發生搶劫事件,經屯委會偵察,認定為布拖和赤布乃烏一帶彝人所為。西昌行轅立即召開有警備營、屯委會、136師、靖邊部、西昌縣政府負責人參加的“西昌近郊治安會議”。
代表老蔣的行轅主任張篤倫在會上強調說,布拖彝人不但搶劫西昌近郊,甚至膽大包天擾及新村委員長官邸,實屬罪大惡極,應當痛剿,以儆效尤,靖邊部立即表示擁護,而代表西康省劉文輝的屯委會和24軍136師主張先打普雄。
兩種意見,各持理由,互不讓步。張篤倫又調和雙方意見,決定對布拖、普雄都應加以剿辦,但還是要先打布拖。會后行轅以“不服政令,普種鴉片、素行搶劫,擾亂后防”為辭,擬出《剿辦布拖、普雄夷匪以安后防計劃》上報中央,獲老蔣批準。
馬雄事件
就在這時,1944年3月8日,屯委會直轄的馬雄政治指導區( 區署在今普格縣拖木溝)區長蔣伯儉奉命帶隊到水癡家地面查割煙苗(煙土),與頭人水癡阿吉發生爭執,軍人出身的蔣區長盛怒之下掏出手槍將水癡阿吉打死。
這水癡支曾讓李團長吃過大虧,在李團長的剿辦花名冊里排行第二,勢力不容小覷,常在拖木溝、雙石包及西昌瑤山一帶搶劫行商和附近村民。查割煙苗一般說都是柿子按著軟的捏,常是睜只眼閉只眼,但蔣伯儉槍殺水癡阿吉讓自己踢到了鋼板。
阿吉的女人登高一呼,附近彝支和親族群起報復,將蔣區長抓住,施用酷刑,活活燒死,并將蔣帶的陳忠義中隊和保安隊的人槍全部捆搶,造成震驚寧屬的“馬雄事件”,輿論嘩然,紛紛要求剿辦。
劉文輝“南巡”
1944年7月,靖邊部司令鄧秀廷病逝。不久,劉文輝也以“解決夷務,督飭禁政,考核行政”為由南巡西昌。到昌后,除了安撫鄧氏家族和處理被驅逐的彝支外,于12月8日至12日在屯委會召開聲勢浩大的“寧屬行政工作檢討會”。
會前普格士紳聞訊,即列舉彝支搶劫禍害上報,要求剿,以解民困。會上一些縣、局、區長和著名士紳,痛哭流涕,大訴布拖、普雄彝人劫掠之苦,一片喊殺之聲籠罩會場,不可收拾。
原來張篤倫支持鄧秀廷任總指揮純出于借事互相利用,鄧秀廷死后,已打算拖下了事。今看到會場發言激烈情況,又將計就計,“順應民情”表示積極支持。
張篤倫此舉給劉文輝“將”了一軍。早在1938年,劉文輝主政西康時,就提出解決邊區問題,必須實行“三化政策”,還提出“六大口號”:不收見面禮,不取投誠費,不準打冤家,不輕用武力,漢夷平等,黑白平等。大肆宣揚,眾所周知。
比如“三化政策”里的德化政策便是推進了邊民小學的發展,先后在德昌龍窩、冕寧大橋、瀘寧、米易麻隴、昭覺天臺、菩提,越西普雄等指導區相繼開辦了20余所邊民小學,專收彝族學子。其后,因政局動蕩、經費難籌、管理不善、招生困難等原因,各邊小均陸續停辦。
劉反復權衡:打,有違“德化”和“輕用武力”;再是從鄧秀廷死后,寧屬烏煙瘴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現再剿辦,萬一導致后院起火,事情就不好辦。但如果不打,剿辦布拖、普雄消息,行轅早已透露出去,此次行政工作檢討會上呼聲甚高,則有失眾望。
為慎重起見,除內部反復研討外,多次商之于時在西昌軍政界活動的彝族知名人士孫子汶、嶺光電,王濟民、李仕安、潘學源、冷邦正等、征求他們的意見。這些人各有各的想法,但都想利用官方的力量,懲治一下那些不聽招呼的彝支,同時還想在軍事行動中樹立自已的威望,并從中得些油水,都表示贊成。
嶺邦正土司衙門遺址
劉文輝此時也想樹立威信,籠絡民心,顯示“南巡”威績,并可借此觀察靖邊部和孫子汶的作戰實力,主意逐決。但又考慮到,如真的要進剿布拖,則涉及到土司安樹德的問題,此人不僅是劉文輝培養的學生,還是屯委會開辟涼山工作依靠的對象,目前為迎接劉主席“南巡”就住在西昌,若處理失當,會因小失大。
還有布拖乃至深山彝區,名義上雖歸屬安樹德土司管轄,但已是無力指揮。各支族大勢眾,武力雄厚,僅是吉狄、比補、莫什、比朱幾個彝支的槍支就有8000余支(挺),如果輕率從事,后果不堪設想。
但行轅堅持要先打布拖,不應付一下看來不行。再三考慮,小興場和赤布乃烏一帶一些彝人近年確有搶劫情事,加之水癡支彝人殺死政府官員蔣伯儉的事還沒問罪,于是決定“明打布拖,實剿菜子山”,立即投入準備。
孫子汶
劉文輝、李萬華、劉元瑄等密商,采取對外聲稱檢閱靖邊部為名,將作為進剿主力的靖邊部一個團,另加一個特務連,一個迫炮連,一個機槍連和羅洪大英等的彝務團隊調到西昌集中檢閱。初決定以136師師長劉元瑄任總指揮,孫子汶為副總指揮。劉文輝為觀察考驗孫子汶的號召和指揮能力,臨時改由孫子汶全權負責,指揮部設在距西昌約三十里的大興場。
被劉文輝委以重任的孫子汶是何許人呢?孫子汶,彝名斯茲伍各,1890年出生于漢姓為孫氏的木武斯茲家支,其曾祖孫忠,長兄孫紹緒是安寧場利利土司衙門內的主要頭目。孫子汶少年時代以“閑五”(跑腿、打雜) 身份加入西昌禮州漢人袍哥會,十六歲組織了一支裝備火器、以本家支及姻親為主體的彝族私人武裝。
孫子汶(前排右二)
這支武裝歷經清末改朝換代、民國四川軍閥混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延續至上世紀50年代。1932年“大白之爭”的甘孜戰役中,孫子汶因率領一支部隊一舉擊敗藏軍而名聲大噪,民國后晉升國民革命軍少將軍銜,鄧秀廷死后實際掌控著靖邊部。
孫子汶故居
靖邊部編組和戰斗序列
靖邊部是由彝漢混編的武裝部隊,除了部分鄧氏家族的民團外,其實大部分是彝族各家支和“四十八甲”,其中有彝務九個團、十三個彝務直屬營、十九個彝務大隊。貌似正規,其實只有少部分正規軍,其他的就是一伙農牧民。所謂團長也其實只是空頭銜,都是頭人兼任,既無糧餉供給,也無武器配備,更沒有常設連隊。打戰時來了多少人,全憑帶兵的自己報數了事。但打戰猶如外出找副業,無論官兵總是有利可圖,所以到崗人數總是超編超額。
各長官的部下平日都在家里自行維持生計,有事才臨時抽調其管轄各家支的青壯年自帶武器彈藥和口糧,集中前往指定地方執行任務。平日里也不搞什么編組訓練,打仗全憑固有的勇敢善戰。攻打菜子山時其編組和戰斗序列如下:
第一支隊:支隊長鄧德松(原任邊部一團團長,已調任24軍軍部少將參軍,未到職)率鄧配亭營的五、六連,加迫炮連(欠一排)和機槍一個排,配附馬石衣搭的彝兵和鄧宇凱的“四十八甲”人馬,號稱4000人。
第二支隊:支隊長潘學源(已到任靖邊二團團長,未接事)率正規軍步兵兩個連及史魯鐵哈等彝務團隊,號稱5700人。
第三支隊:支隊長鄧德亮(本來規定在守制期間不參與部隊事務,本人要求到前方學習)率特務連及機動部隊隨司令部駐大興場,聽調使用。
第四支隊:支隊長鄧海泉率鄧宇發營的兩個正規連及羅洪木呷的彝務團,號稱2400人。
第五支隊:支隊長羅洪大英率正規軍一個連及本部彝務三團,號稱9600人。
第六支隊:支隊長王濟民(新任寧西特區區長)、副支隊長李仕安(卸任寧西特區區長)率正規軍馬發清連及何玉發彝務大隊配附李哀什支彝兵,號稱3000人。
國大代表李仕安
進剿部隊分左、中、右三路:
以第一支隊(穿插)和第二支隊為左翼,取道大興場、碗廠河,向廖雄梁子進攻。
第四支隊(穿插)和五支隊為中路,取道長梁子向馬里侯策應。
第六支隊為右翼,擔任正面主攻任務,取道大石板、拖木溝,翻轎頂山,向赤布乃烏進攻。
第三支隊為預備隊,隨司令部待命行動。
出兵
1945年1月9日,進剿部隊先后到西昌西較場接受檢閱。這支彝漢混編部隊除正規軍整齊立于主席臺前聽講外。其余絕大多數彝兵頭挽英雄髻,身披擦爾瓦,寬褲赤腳,肩扛鋼槍,黑壓壓一大片,他們列不成隊,下不來操,散亂無拘,你來我往,嗡嗡嘈雜。
劉文輝站在臺前,使盡全身力氣,高聲講話:“.....我們本不愿輕用武力,打,是不得已的,最終要實現“三化政策”,作戰要嚴守軍令!嚴禁殺俘!不準奸淫!不準燒房!不準搶掠.....”見臺下彝兵中有人高舉長槍“哦火--哦火--”歡呼時,頗為得意。劉講話后,總指揮孫子汶命令:“出發!”隊伍移動,分路向目的地進發。
戰斗經過
擔任右翼主攻的第六支隊當夜宿邛海邊的大石板,民墾社經理,西昌近郊冬防指揮官金安仁大辦招待。馬發清連和何玉發大隊連夜出發,趕到沙騾馬。
1月10日。黎明出發,到了五道菁,應征而來的火赤、三和、比補支彝兵約1000人左右已在此集中待命。正、副支隊長都是彝族,又是此地先后區長。他倆的訓話特別動聽,彝兵興奮異常,表示絕對盡力。傍晚進到拖木溝,受害群眾欣喜若狂,前來敬獻酒食。
1月11日。雞聲唱曉,一面黃色尖角旗在前開路,涉溝過坎,登上馬雄梁子,落瓜河一帶村莊已歷歷在目,菜子山、赤布乃烏等彝區也可指出方向。彝兵在這里吼了幾排號子,真有山搖地動之勢。這時前方有人來報,吉拉支表示投誠,支隊長決定就在附近分散住宿。
這次行動神速,出乎彝人預料,兵到彝村,他們才知道,來不及疏散婦孺和牛羊,表示投誠,背酒牽牛前來勞軍,愿接受一切條件。隨即派馬發清、何玉發率隊往水癡支地面偵察,他們出發不久,即遙見山間火光沖天。
1月12日。昨晚派出去的何玉發大隊和馬發清連,接近村莊時,彝人射擊,兩人指揮,將村莊包圍,激戰三小時,共格殺彝人2名,打死9人,割首級5顆,俘大人30人,小孩1人,槍2支,牛羊若干。晚上殺牛宰羊,大犒三軍,歡喜發狂。而那些被俘來的男女情況太慘。
1月13日。一住兩天,都因吉拉支投誠事反反復復。支隊長發火,下令攻擊。迫使頭人們陸繼到來,經三度槎商,始化干戈為玉帛。投誠條件:
1、擔任軍食;2、共同出兵;3、派人修筑軍事期間必需之道路;4、維護戰時后方交通;5、編聯保甲;6、納糧上稅;7、調服工役修筑區署辦事處;8、開辦學校;9、解決以往控告案;10、頭人要到西昌晉見當局。
因要執行“不收投誠費”的規定,交涉辦妥后,打一雞一羊盟誓,李副支隊長代表官方飲酒,因他是前任區長,現在來和所屬的百姓飲酒,吉拉支覺得非常體面,特別送了一匹跑馬。
飲血酒
1月14日。冒雪進至落瓜河。彝人們都逃光了。從宿營地望去,山林中到處有炊煙、人影,牛羊哞哞聲,幼兒啼叫聲,織成一幅凄慘的交響曲,聞者心酸。
倮烏立足的衣比支,據說是向官府靠攏的,昨夜牽了牛羊來落瓜河等待投誠,今宸得到官軍到了他家的消息,急忙回家去看,已被打死好幾個人。又跑來求李副支隊長,只要不死人,任何條件都接受。李副支隊長同意先送信去,明日再去阻戰。
1月15日。黎明,部隊隨衣比支頭人烏曲前去,途遇咋晚送信去的人回來說,羅洪大英支隊的迫炮、重機槍調到,連續擊發。逼迫交出搶人最兇的阿柳拉則,勒索爾月,拉普羅蘇,衣比支彝人頑強抵抗。信去后,羅支隊長撤去。六支隊趕到衣比堡子時,村里空無一人,籬笆被折斷,遍地是牛羊臟腑、糧食和裸露的女尸,目不忍睹。
1月16日。彝兵們無事可做,到處挖地窖,掏雀窩,在“內行”指點下,競然弄出銀錠、鴉片來,收獲不錯,于是大家都去爬樹、刨地皮。
1月17日。彝民聽說投誠了,不再打仗。有的人家不顧一切牽著牛羊回家,但婦女們不敢回。彝兵雖不吃狗肉,但狗可以換鹽或賣錢,獵狗要值幾兩白銀,所以好多狗拴在一起,成了俘虜。
1月18日,順落瓜河下行,到羅洪大英支隊駐地赤布乃烏。離村子還有一里多遠,遍地是大糞,彝兵們有的在睡覺,有的捉虱子,奪來的牛羊,擠滿了耕地。菜子山的阿俄支和吉狄支已投誠了。布拖彝人也派代表來接洽。
1月19日。戰事結束。剩下的是頭人與帶兵官談判的問題,內中油水,官員不許過問。參戰者目擊所至,大體五項:
(一)繳槍。按規定數目不得短少,彝人繳時是好槍,交到司令部庫房后即變為壞槍。無槍可繳者折白銀若于兩抵數,經手人大撈油水。
(二)賠軍費。公開總數不下12000兩。至于贄見禮、中間費等額外數無人得知,大小官員都得了“財喜”。
(三)繳難民。即過去被擄進山的人。有的支頭確無難民可交,按每名折白銀20錠抵數。一些兵痞自愿充當難民,廉價頂替,兩廂情愿,無人追究。
(四)浮報冒領軍糧、子彈、余數歸已。
(五)私分俘虜。僅六支隊的何玉發大隊長就分了7 個,剩下的老弱病殘上交。
戰果
據《普格縣志》記載:
此次靖邊部官兵所到之處,洗劫一空計燒毀民房1150間,(另據羅家正說,只有100多戶),搶去牛羊2800多頭,擄去男女580多人,索賠軍費12000兩。
1月23日,留4個連駐守拖木溝,4個連駐大興場處理善后,其余撤回西昌,參加慶功大會。西昌城驟然間彝漢官兵塞滿街頭,特別是河壩街一帶,士兵們將搶來的性畜、衣物、家俱擺攤出售,你來我往,熱鬧異常。
屯委會官方報告寫道:
總計此次戰斗自1月11日起至23日止,靖部共消耗步槍彈28070發,機槍彈1080發,迫炮彈13 發,損壞步槍1支,奪獲夷匪槍支24枝,我軍輕傷11名,重傷7名,陣亡9名,失蹤2名,擊斃夷匪38 名,傷13名,俘127名,救出難民72人,投誠夷支37支。
劉文輝從此事看出,靖邊部能征慣戰,孫子漢沉著干練,內心歡喜。看來彝人還是不堪一擊,小打如此,推而論之,如以24軍為主力,靖邊部配合,不僅可以對付普雄,完全可以控制大涼山。在一片“軍長英明,果敢善斷”的捧場聲中?志驕意滿。
南巡目的達到,1945年2月4日,西昌各界歡送,乘車離昌,一場以136師為主力進剿普雄的計劃,此時在劉文輝的胸中大體形成。但猶入無人之境的“勝仗”,會帶來什么樣的蝴蝶效應呢?請等待普雄之戰。
參考:《普格文史》《布拖文史》《喜德文史》《越西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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