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日法融合菜？不同的廚師和食客，或許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答案。

大約在八年前，我在東京L'Effervescence嘗過一道名為“猶如枯葉”的料理。至今回想起來，仍然印象深刻。

這道菜的外表如同枯干的樹葉一般，用叉子將“樹葉”撥開，一股食物香氣隨即從中強烈地散發出來。這幾片“樹葉”其實是烤脆的黑甘藍菜，中間藏著煎喉黑魚、百合根和牛蒡濃湯。

造訪這家餐廳的時候正是冬末，這道菜雖然名為“枯葉”，其中卻蘊藏著極強的表現力和生命力，似乎在預示著初春的到來。菜品運用的是法餐手法，體現的是日餐的季節感和食物美學。

那便是我對日法融合菜的最初印象。直到2022年夏天，廣州終于有了一家以日法融合菜為概念的餐廳——Chōwa，店名在日語中意為“調和”。

最近一次來Chōwa正是冬季。穿過餐廳過道，便是忙碌的開放式吧臺，墻邊架子擺滿各類調制的腌漬、發酵類的配菜和醬料，熱鬧之余又帶著微妙的秩序感。

前菜過后，便是我最為期待的“定番”——茶碗蒸。在主廚Louis看來，許多國家都有自己代表性的蛋類料理，如日式茶碗蒸和法式燉蛋。只不過前者以出汁調味，后者會加入奶油和鮮奶。廚師可以在日式蒸蛋的基礎上，在醬汁和表面的配料中呈現法餐元素。

以這次冬季菜單的茶碗蒸為例，Louis以白葡萄酒煮花甲得來的鮮味精華，與日式出汁和菠菜黃油混在一起做成蒸蛋醬汁，表面加入核桃增加油脂感和脆口層次感，配上不同芝士增加奶香風味，還加入頗具廣東特色的花螺，在我看來實屬點睛之筆。

此外，Louis還做過加入扇貝、冰糖玉米和雞樅菌的版本，以及鮑魚、春菊和大葉的版本等等。最初的版本與傳統的日式茶碗蒸較為接近，經過多次改良之后，如今的蒸蛋部分口感已不像日式茶碗蒸那般追求嫩滑，卻有著極為豐富的口感層次和鮮明的個人風格。

找到有自己特色風格的烹飪之道并不容易。從香港一家西廚學校畢業后，Louis輾轉在不同國家、地區的餐廳積累廚房經驗。從大眾社會餐飲到酒店餐廳，從經營快閃店到成為米其林星級fine dining的副主廚，其中的辛苦和樂趣或許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

從業十余年來，對Louis影響最深的餐廳有兩家，其中之一是曾經位居亞洲50佳餐廳榜首，現已結業的Gaggan。從紀錄片《主廚的餐桌》了解這家餐廳后，Louis主動向餐廳發電郵自薦，并獲得了前往曼谷在Gaggan后廚實習工作的機會。在頂級餐廳后廚的工作氛圍讓Louis大開眼界，即便是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強度，他依然十分享受這樣的忙碌感覺。

Chōwa主廚Louis

實習期結束后，Louis從泰國回到香港，在一家現代英國菜餐廳工作積累經驗，還獨立開設過快閃店。恰逢日劇《東京大飯店》播出，他又萌發了進入日本人主廚經營的餐廳工作的想法。同樣是通過自薦的方式，他成功加入了米其林一星餐廳Ryota Kappou Modern后廚。那時的Louis或許不會想到，這將是對他廚師生涯影響最大的一家餐廳。

餐廳經營的是日本料理，但也會在傳統割烹的基礎上融入其他菜系如法餐的元素。正是在那段日子里，Louis學會了日料中處理海鮮的技巧，也能配合主廚Ryota的思路研發出新的創意菜品。“比如碰到桃子的季節，我會自愿留下來加班，做一份桃子口味的杏仁豆腐給他嘗試。他也會給我正向的反饋，給了我很多信心和空間。”Louis說。

回憶起主廚Ryota，Louis仍然充滿著尊敬和感激之情。“他不僅是一位很好的廚師，也是一位很好的管理者。他每天最晚下班，自己清理下水道，而且很疼愛自己的員工，愿意讓員工放手去嘗試。”Louis說，“但我還是沒辦法像他那樣，能準確地記得客人的喜好，甚至還記得某個客人的左撇子，這太難了。”

或許是性格中不安分因素的影響，一路從基層員工做到副主廚后，Lousi又離開了香港，尋求新的空間和機會。幾經周折后，他決定落腳廣州，以主廚的身份經營一家新餐廳。由于自己是西廚學習背景，加上在Ryota Kappou Modern工作經歷的影響，Louis便把餐廳菜系定位在了這一十分小眾的門類——日法融合菜。

什么是日法融合菜？不同的廚師和食客，或許都有自己心目中的答案。對于Louis來說，日法融合菜或許是夾著芥末醬章魚內餡的貝涅餅，是帶著舞茸香氣的consommé，又或是熱氣騰騰的釜飯搭配著法國黃酒炒香的三黃雞和冰糖玉米。“不管是日餐還是法餐，重要的是活用這兩種菜系的料理技法，用哪種食材反而是次要的。”Louis說，“比如黃油汁，我會用昆布、味噌這些有日式元素的食材來做，豐富它的層次感。”

熟成番鴨配舞茸清湯

如一道看似平平無奇的鮑魚湯。Louis先將鮑魚用清酒、昆布慢煮近10小時后，把留下來的精華與日式出汁混合，再加入生蠔、醬油等調味。同時還使用了法餐常用的千層方式來呈現，將鮑魚混合魚肉、香草等做成慕斯，配合生蠔葉、鮑魚和竹筍層層疊加，讓每一口都能感受到脆、彈、軟的三種層次感，以及無比鮮美的味道。

另一道讓我印象十分深刻的是海膽撻。Louis先用孔泰奶酪做成咸香酥脆的撻殼，再配上蜜糖豆、白奶酪芝士醬和香草等作為夾層，上面鋪上鮭魚子，頂部再放上海膽，中間還有一些海葡萄和柚子醬。整體既有芝士的咸鮮，又有海膽的鮮甜，加上醬汁作為點綴和平衡，從造型到味道都十分每秒。

在菜單設計上，Louis沿襲了恩師Ryota的理念。拌、湯、炸、燒……乍看之下，菜單的結構和命名方式頗像日式割烹，每一道菜使用不同的料理手法。“我的菜單不像普通的法餐，用的是冷菜和熱菜交替來上的方式，這也是受Ryota的影響，他希望在味覺銜接上讓客人有刺激，起伏感。”

翻看過往照片記錄，才發現我已經把Chōwa 2023年春夏秋冬的菜單都吃了一遍。開業一年半以來，Louis維持著約一個半月換一次菜單的節奏。除了我最欣賞的茶碗蒸之外，還有兩道菜是菜單中的常客。

其一是開餐前的湯種布里歐修面包，這也是Louis引以為豪的拿手作品。他對法式布里歐修作了改良，賦予其日式的特征和風味。他使用超高筋面粉和日式出汁來制作湯種，降低黃油比例，不使用牛奶，讓面包在保留彈性水分的基礎上，形成細密的面包氣孔，達到松軟的口感，并根據季節和食材搭配不同口味的黃油。

另一道招牌菜是咖喱，這道菜的靈感來源于Louis在Gaggan的工作經歷。Gaggan每位印度廚師都有自己獨特的咖喱配方，這吸引了Louis濃厚的興趣。在熟練掌握各種香料運用之后，Louis逐漸找到了屬于自己風格的咖喱風味。他將各類蔬菜進行發酵，切丁后炒香，加入蔥、姜、糖、辣椒以及新鮮咖喱葉等配料來熬制，雖然其中沒有用到牛奶，但仍然做出了細滑的質感。根據季節變化，Louis會相應地調整咖喱的風味，如夏季加入發酵柚子汁，調出相對清爽的風味，冬季則會加入蘋果豐富味道層次。

炸小牛胸腺配主廚咖喱

“即使其他廚師知道我的配方，也未必能做出和我一樣的風味。”Louis說，“比如炒洋蔥的焦化程度如果不夠，就會影響它的甜味輸出。”

來到廣州以后，Louis逐漸開始探索一些早前不太熟悉的食材。提到豬肉，香港餐廳因食材進口方便，用到的多是西班牙伊比利亞豬或是英國巴克夏豬。在Chōwa，Louis在菜單中用過金華兩頭烏、長白山黑毛豬以及藏香豬。在他看來，國內能拿到的伊比利亞豬肉大多由于冷凍時間過長，流失了香味和水分。與之相比，藏香豬不僅肉味濃郁、肉質鮮甜，還有美妙的油脂香氣，品質并不遜色于其他種類。

燒藏香豬配豬油封土豆

在Chōwa吃得最爽快的，要數一道薄殼韭菜花土鍋飯。打開鍋蓋，里面密密麻麻地鋪滿薄殼，看著便讓人聯想起拆肉的繁瑣和痛苦，同時慶幸無需自己動手。薄殼亦是Louis覺得十分有趣的食材。“印象中薄殼一定是要配上九層塔快炒來吃的，沒有什么肉，感覺吃起來非常辛苦。”Louis說，“因為我自己吃飯不喜歡吐殼和骨頭，所以就將薄殼用白葡萄酒快煮，然后迅速撈起拆肉，讓客人能吃得很舒服。”

在我看來，Louis的一些嘗試，已經不再局限于“日法融合”的命題框架，而是不斷地在探索菜式變化的可能性。如秋季菜單中的一道甘鯛魚湯，堪稱我心目中的年度最佳菜品之一。

以立鱗燒的方式處理甘鯛屬于常規做法，不必多說，有趣的是魚湯的部分。Louis以魚骨配上黃腳鱲、花甲、蔬菜、米、香料、香草、昆布等，以不加一滴水的方式，在清酒中慢慢熬制，析出食物本身的水分和鮮味物質。同時保留表面形成的魚油，和魚湯一起乳化后，放入虹吸瓶處理出氣泡感，讓魚湯在濃郁鮮甜之余，口感更加輕盈順滑。此外，還配上以醋漬刺山柑風干后打成的粉末，為濃郁的魚湯加入些許清新的酸度。

獨立開店一年半以來，Louis的菜品受到了許多客人的喜歡，也遭受過一些客人的不理解。每當想法動搖的時候，Louis會看看其他廚師的紀錄片，以他人的經歷來激勵自己。近期《東京大飯店》電影版上映，他笑稱，又到了補充能量的時候了。“這也是我保持烹飪熱情不熄的方法。”

“我還是會一直做日法融合菜，這是我最擅長和最熟悉的領域。”提及未來想法時，Louis如是說。

守、破、離。取各家之所長后，再跳出命題桎梏，才能找到自己的獨特風格。畢竟餐廳名字CHōWA的本意，就是調和之味嘛。

Chōwa

電話：19928419546

地址：廣州市天河區清風街40號廣粵天地C區外圈地鋪9號

-End-

旅行美食專欄作者，不定期寫些旅行覓食日記和酒后胡言亂語。半路癡，在拉丁美洲不會迷路在廣州卻會迷路。喜美食，吃過一百多家米其林餐廳但（基本）不長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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