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人迷信鬼，鬼其實并不靈驗，而那些巫師想讓它靈驗，于是暗中勾結地方上的俠邪之子，說假如事成可共同分肥；地方上的俠邪之子又把這個意思轉告給京城里的俠邪之人，于是上下勾連，官府的各種公事和案件審理情況，巫師們都了如指掌。

因此，他們給人預測吉兇禍福，沒有不應驗的。有誰不聽信巫師之言，則辦事就不會順當，即使事情明明這樣辦了，卻又忽然變成另外的樣子，明明是另外一個結果，卻又變這樣的結局。于是楚人舉國奉事巫師，甚至超過對國王命令的信奉，寧可違背國王禁令，而不敢違逆巫師之言。

楚王知道這種情況后，大為惱怒，命令司馬捕殺巫師，焚燒祠廟，國民為之大嘩，互相傳遞謠言，說鬼要降災。恰好楚國發生旱災，百姓都以此責備楚王。小巫師們又趁機四處喧囂造謠，整個國家的人都在議論鬼的靈驗。

楚王與大臣計謀，打算把所有的巫師都殺掉，并以此征求高士熊蟄父的意見。熊蟄父說：“這樣反倒會激怒民眾，不好。看起來，百姓由于一向愚昧，而又陷于福禍吉兇的圈子，他們正時興對鬼的迷信，我們驟然硬加制止，又不能滿足他們的意愿，一定會說我們背逆民情，必定心中生怨。說起怨情，最初都是由小處而起，慢慢累積增大。一個只有十戶人家的小鎮，還不易做到每天每家都沒事，何況那么大的楚國啊！有事人們莫不托之于鬼，又莫不借鬼而怨大王，這怎么能一下子阻止住呢？ 不如順著民意，尋找機會與之抗衡，那些小人只能造謠生禍，而不能逃避抗衡，抗衡之后就可以顯出他們的奸詐，那么不必挨家勸說，就會使民眾醒悟，然后公開地依法制裁那些奸邪之人，看誰還敢違抗王法。”

于是楚王下令，讓眾巫師推出一個有名望的大巫師，主持鬼事，并恢復他祭奉的鬼祠，國家有事也到祠祈禱。另一方面，卻認真地選擇地方官，公正處理積案，寬免搖役稅收，杜絕走后門、拉關系，罷免貪官污吏，京城與地方上的奸邪之人都不敢動作，因此巫師之言，多不靈驗了，民眾開始不怎么迷信巫師了。正趕上西部邊境發生戰事，國王召集國老們一起去請大巫師推斷吉兇，那大巫師事先不知有外敵入侵消息，所以一開口就說錯了。國王以此質問國老，國老驚訝地不能對答。于是殺掉大巫師，并且暴尸市中，燒掉鬼偶像，從此再無一人敢談鬼事了。

【原文】

楚俗尚鬼。鬼實弗神也，而其巫謀神之。乃陰搆于邑俠，請以其利共；邑俠以其情通于國俠，故得悉聞有司之事，與訟獄之勝負，驗如響。有不用巫言，則事之已右者必左，已左者必右。于是楚人之奉巫，過于奉王令，寧違王禁，而不敢違巫言。

王聞之怒，命司馬戮巫，而焚其祠。國人大噪，相與為訛言。于是楚旱，民皆以咎王；群小巫并起為讙，遍國中皆稱鬼。

王與令尹謀；盡殺巫。以問熊蟄父。熊蟄父曰：“是激也，未可。夫民愚而溺于禍福，彼方興用鬼，而吾驟遏之，未竟其所望，而謂吾怫其情，必怨。夫怨，起于微而積者也。十家之邑，一日不能戶無事，而況楚國乎！有事莫不諉諸鬼；則莫不倚鬼以尤王，其奚以御之？不如因而亢之，小人能诪禍，而不避亢。亢而后昭其詐，則不戶說而喻。然后明正其法，蔑敢違矣。”

乃命群巫推一大巫，以主鬼。而復其祠，國有事亦請焉。而大選縣公，平庶獄、寬征役、絕請謁、黜貪墨，國、邑之俠皆屏跡，巫言多不中，民始懈。會鄙有西師，王集其國老以祈巫。巫不得先聞，而失其辭。王以詰國老，國老愕弗能對。乃尸巫而爇鬼，無一人敢復言鬼。

選自（明）劉基《郁離子》。

【注釋】

1.陰搆于邑俠：暗地里勾結地方上的俠邪之人。搆，同構，此處作勾結、結交解。邑俠，指地方上的恃勇斗狠、游手好閑的人。

2.有司：指官府。

3.此二句為：由于巫師的作梗，辦事總不如意，結果總是被莫名其妙地改變。

4.司馬：春秋戰國時掌管軍政和軍賦的官。

5.噪：指喧嚷議論。

6.訛言：謠言。

7.讙：喧囂非議。

8.令尹：楚國最高官職，相當于后來的丞相。

9.熊蟄父：人名，楚國高士。

10.未竟其所望：未能滿足他們的期望。

11.怫：違背。佛，音 bei(背)，此處通悖。

12.尤王：怨恨國王。

13.亢之：與之抗衡。

14.蔑：無。

15.黜貪墨：罷免貪官污吏。

16.鄙有西師：西部邊境有外敵侵犯。鄙：邊地。

17.國老：指京城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18.尸巫爇鬼：處死巫師并暴尸市中、燒掉鬼偶像。

【簡評】

正邪不兩立，祛邪在于扶正，正氣高漲，邪氣從何而入？腐敗者為何屢反不敗，官倒者為何屢打不倒？恐怕就在于邪能壓正，正不壓邪。何不學學楚王因勢利導，正本清源，看誰還敢“揚邪”。

未完待續……

本系列是從浩繁的文獻中精心選編出來的宗教小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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