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靈寶書》
晨霧漫過秦嶺余脈時，函谷關的城堞總在熹微中浮出淡青色輪廓。我常立于關前青石階，看遠處黃河如金鏈蜿蜒，恍若看見兩千五百年前那位騎青牛的老者，衣袂沾著函谷關的松露，將五千言箴語刻入關令尹喜的竹簡。這座被《道德經》點化的城，連風里都藏著玄牝之門的氣息。
秋深時節，棗香會浸透整座城池。虢州古道上，販棗的駝隊曾在夕陽里投下細長的影子，而今滿載紅云的卡車在柏油路上轟鳴而過。靈寶大棗的褶皺里，藏著黃土高原千年的日曬與月光，咬破薄如蟬翼的果皮，甜意便漫過戰國青銅器上的饕餮紋。我尤愛看農人用竹竿擊打棗樹，瑪瑙般的果實紛紛墜落，像是把整個秋天的重量都收進了荊條筐里。
崤函古道最險峻處，車轍印仍嵌在赭色巖層間。撫過那些被青銅戰車磨出釉光的凹陷，指尖便觸到秦晉崤之戰的血與火，聽見弦高犒師的牛鈴混著金戈相擊。古道旁的古柏虬枝盤結，樹皮皸裂如甲骨文，枝椏間棲著兩千年前的鴉鳴。行至險隘，仰頭只見一線天光斜斜切過峭壁，恍惚間商鞅變法的新令仍在山谷回蕩。
黃金在靈寶的地下流淌成河。礦工們頭燈的光束刺破地宮黑暗時，總讓我想起古人在此冶煉青銅的星火。現代機械的轟鳴聲中，出土的銅鼎紋飾與精煉車間的電子屏竟有著相似的幾何美感。礦井升降機直抵地心，升降間仿佛穿越商周青銅時代與后工業文明的時光甬道。
暮色四合時，我常登上鑄鼎原。腳下是黃帝采首山銅鑄鼎升仙處，遠處風電場的葉輪正切割晚霞。山風掠過考古探方的編號木牌，拂過光伏板陣列，將遠古的祈愿與新能源的脈動糅成天邊的紫靄。夜色里的靈寶城燈火漸次亮起，像是散落在《山海經》殘卷上的星子，又像沉入地底的銅礦脈升上了夜空。
若有客自遠方來，不必備酒。且去弘農澗聽水擊石鼓，往亞武山看云生幽谷，在車馬坑博物館撫摸春秋的溫度。當函谷關的月亮爬上箭樓，你會發現每個角礫巖縫隙里，都棲居著半部華夏文明史。
猛眼，你看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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