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懷胎十月的生母,明朝皇帝們對兒時的乳母似乎更加地親近。
宣德元年(1426)九月,在料理仁宗后事與平定漢王叛亂后,大位初定的明宣宗朱瞻基想起了兒時的乳母李氏。于是便宣布將其冊封為“奉圣夫人”,同時追贈其亡夫呂斌為都督僉事。
吏部尚書蹇義等人當即表示反對,認為此舉恩澤過厚。
明宣宗趕緊解釋道:“古人常說無德不報恩,李氏過去辛苦哺育朕,功勞很多,而且為人品行純正,如今朕給予恩惠既出于私人恩情,也合乎孝悌公義。倘若此人像漢代王圣(漢安帝乳母,曾陷害安帝太子劉保)那般肆意妄為,朕絕不會給予恩澤。”
見皇帝說得情真意切,眾臣便不再反對。
大約兩百年之后(1620),明熹宗朱由校的乳母客氏同樣因哺育之恩,受封“奉圣夫人”。
▲明熹宗朱由校的乳母客氏。圖源:影視劇照
萬歷年間,由于太子朱常洛不受明神宗待見,連帶皇孫朱由校也遭到淡漠。由于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早逝,客氏完全充當起了母親的角色,照料年幼的朱由校長大。
然而,同樣是皇帝乳母,同樣是“奉圣夫人”,客氏與李氏在后世的風評卻有著天壤之別。
李氏得皇家厚待,卻始終安分守己,61歲時在家壽終正寢。朝廷聞知其死訊,立即“遣官諭祭,命有司營葬”,將老太太風光大葬。
反觀客氏,依仗著明熹宗的尊崇,與閹黨婦寺勾結,最終被崇禎帝與東林黨人清算杖斃,焚尸揚灰。此后,無論是在官修史書里,還是在民間小說中,客氏留下了一個“妖姆”的臉譜化形象,令人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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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原籍河北定興縣,是農夫侯二的妻子。倘若不出意外,這位農家婦女將一輩子圍著夫家打轉,成為明朝千千萬萬底層婦女中的一員,在籍籍無名的狀態下了度余生。
然而,制度與命運的安排,讓這名鄉野村婦與明朝皇室產生了交集。
萬歷三十三年(1605),太子宮中的王才人被查出懷有身孕。按制,后妃通常不親自哺育子女,禮儀房要提前為這個即將到來的小生命安排一位奶媽。
聘請乳母育兒,幾乎是中國歷代皇室的傳統。明初,明太祖朱元璋盡可能按照舊制重建國家秩序,歷代流行的乳保制度遂延續施行。禮儀房是明代管理皇家乳母的機構,史載,禮儀房“每遇選期,慎擇生男生女各二十口,并所乳嬰兒,存房作養,以備一季之取用”。而遴選乳母通常按照就近原則,優先考慮京畿周邊的河北地區。
這一年,客氏剛誕下兒子侯國興,正處于哺乳期。機緣巧合之下,客氏從四十多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成為新生皇孫朱由校的奶媽。
奇怪的是,按照明代乳保制度最初的設定——“產男用乳女者,產女用乳男者”,剛剛生育男孩的客氏卻偏偏被安排去哺育朱由校。或許正是這種違制的安排,造就了日后天啟朝怪異的政治景象。
王才人在哺育環節中缺席,客氏于無形中將其“取而代之”,與朱由校建立了近似母子的的親密關系。在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出身鄉野的客氏不僅給朱由檢帶來了一些鄉野孩童的游戲(玩泥巴、削木頭),也讓當時爺爺不疼、父親又無暇顧及的朱由校對其產生了嚴重的戀母情結,逐漸成為他一生中最為依仗和信賴的人。
▲幼年時的特殊經歷,使朱由校對奶媽格外親近。圖源:影視劇照
萬歷四十八(1620),常年不上朝的明神宗駕崩,而明光宗朱常洛因食用“紅丸”,繼位不足一月便驟然崩逝。在這一年的宮廷巨變中,16歲的朱由校以光宗長子身份倉促登基,并于次年改元“天啟”。
感念于奶媽將自己一手帶大,少年踐祚的明熹宗隨即對客氏禮遇有加。泰昌元年(1620),客氏憑借著一口奶水,終于換來了全家雞犬升天。不僅自己受封“奉圣夫人”,成了大明體制內人員,連帶亡夫侯二與兒子侯國興也被加封為錦衣衛指揮僉事。
天啟元年(1621)六月,明熹宗大婚。皇帝成家立業,意味著作為乳保的客氏已經完成了撫育使命,再無留居宮中的需要。可是,這位奶媽卻絲毫沒有出歸外宅的跡象。
客氏仍滯留宮中不去,一向飽讀儒家“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的清流士大夫看不下去了。他們一方面稱贊客氏早年“保護圣躬,趨侍左右”,希望皇帝多給予物質補償,“使之生有所養,老有所歸”;另一方面又引經據典,以漢代王圣、北齊陸令萱等反派乳母為例,希望皇帝能重視客氏針滯留內廷的隱患和大臣們的擔憂。
外朝官員插手客氏的去留,讓明熹宗很不高興。但迫于祖制和輿論壓力,皇帝還是下令客氏于當年九月二十六日搬離內廷,遷歸外宅。
然而,僅僅過了一天,明熹宗便“令客氏時常進內,以寬朕懷”。他還警告那些試圖阻攔的官員:“外廷不得煩激。”
原來,客氏一走,明熹宗就感覺身體不舒服了。他向大臣們訴苦:“自從客氏走后,朕是既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整天坐臥不寧,精神不振。”(自出宮去,午膳至晚,通未進用。暮夜至曉憶泣,痛心不止,安歇勿寧。)奶媽客氏的離去,熹宗如喪考妣,于是將難題拋給了群臣——皇帝的身體健康和祖制規定,到底哪一個更重要?對此,大臣們皆面露無奈之色,只好默認了客氏留居皇宮。
客奶媽再度歸來,明熹宗又開始變得生龍活虎。
▲明熹宗、天啟皇帝朱由校。圖源:網絡
客氏出身于底層社會,由于缺乏良好的教育,加之宮廷生活的耳濡目染,她鋪排張揚和窮奢極欲等潛藏的性格缺陷在明熹宗的包容之下很快便暴露無遺。史載,客氏歸來后,“儼然住宮,自視為圣上八母之一,亦僭妄殊寵極矣”。尤其是在后宮太后空缺的情況下,這位奶媽仗著明熹宗的默許,幾乎成了內廷事實上的話事人。
自從被明熹宗召回后,客氏“每日清晨入乾清暖閣侍帝,甲夜后回咸安宮”,并親自下廚為熹宗烹制其自幼鐘愛的“老太家膳”。每逢客氏壽誕,熹宗必定親自道賀。宴會排場甚至超越了張皇后,以至于天啟年間的太監劉若愚感嘆道:“蓋遇千秋之日,總不似客氏十一月十九日生日,即先行宴樂,賞賜喧闐,將二十日也。”
除了大內住所咸安宮,客氏于紫禁城外還獲賜了一套私宅。每當客氏回私宅小住,必是八抬大轎,大批內侍宮女前呼后擁。在私宅升堂登座時,身邊的太監都挨個輪流跪拜,直呼:“老祖太太千歲!”這已然成了天啟朝的另類景象。
倘若客氏止步于此,雖不及宣宗乳母李氏能留下一個好名聲,但至少能憑借著“奉圣夫人”的頭銜錦衣玉食直至壽終正寢。奈何歷史的吊詭之處就在于,一個倍受皇帝關照的奶媽與一代權閹魏忠賢走到了一起,最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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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是一座圍城,外面的人想進去,里面的人想出來。
相較于皇室的愜意,宮廷生活對于宮人而言,卻是漫長而單調的。作為乳母,客氏從進宮的那一刻起,就必須與自己原有的家庭生活完成切割,一心一意去照料皇室子孫。盡管皇室給予了優渥的物質補償,但長期脫離家庭的客氏又怎能不生出倦怠孤單之感?加之丈夫侯二的亡故,已成寡婦的客氏更加渴望親情與陪伴。
于是,這位皇家奶媽走上了對食之路,試圖以此尋求情感上的慰藉與依靠。
所謂對食,即太監與宮女自行結合而成的伴侶關系,明代亦稱之為“菜戶”。明初,朱元璋曾對這種不倫不類的男女關系深惡痛絕,一度下令“凡閹人娶妻者,有剝皮之刑”。奈何存在即合理,菜戶屢禁不止,后來索性就放任不管了。到了明末,一個宮女“茍久而無匹,則女伴俱姍笑之,以為棄物”,可見,沒有菜戶的宮女已經淪為笑柄。
▲后宮太監與宮女的對食現象極為普遍。圖源:影視劇照
客氏的第一個菜戶,是朱由校的貼身太監魏朝。
魏朝在宮中有個同姓的結拜兄弟叫魏忠賢。自從與客氏結為菜戶后,魏朝免不了要秀恩愛,并將其介紹給結拜兄弟認識一下。當客氏見到“憨而壯”的魏忠賢,似乎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種別樣的人格魅力,故漸漸對“佻而疏”的深宮姘頭魏朝失去了興趣。而市井無賴出身的魏忠賢也許是對客氏一見鐘情,亦或是從客氏身上看到了爬升的潛在機遇,開始與之眉來眼去。
魏朝屬于事業型太監,依附于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正忙于在后宮中爬升。一來二去,客氏見異思遷,魏忠賢趁虛而入,雙方背著忙于搞事業的魏朝你來我往。
一穴兩蛟,爭競必至。客氏的這段三角戀在一場吃醋斗毆中東窗事發。
明熹宗朱由校即位數月后的某天夜里,客氏在服侍皇帝入眠后,便偷偷來到乾清宮西暖閣與魏忠賢私會。正當兩人情意綿綿之際,魏朝突然闖入,三人同屋而立,場面無比尷尬。原本就是情敵的二魏,爆發生了口角之爭,不多時便升級為拳腳相加。由于打罵聲過于激烈,驚醒了明熹宗。二魏嚇得趕緊罷斗,俯首跪地,聽候處分。
對于二魏和客氏的對食關系,明熹宗早有耳聞,于是化身為裁決者。他貼心地向客氏征求意見:“客奶,爾只說爾處心要著誰替爾管事,朕替爾斷。”事已至此,早就移情別戀的客氏自然是拋棄舊愛,選擇了新歡魏忠賢。
明熹宗當場欽點鴛鴦譜,讓魏朝出局,成全了客氏與魏忠賢,兩人的地下戀情“從此無避忌矣”。
當時,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也隨皇帝到達了現場。王安給了下屬魏朝一記耳光,并將其貶往兵仗局任職。這一幕讓魏忠賢看到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政治能量,也使其生出了對這一職位覬覦之心。但王安在升遷一事上曾有恩于魏忠賢,以至于魏忠賢遲遲下不定扳倒王安的決心。
這時候,客氏提醒他:“你我跟西李比起來,誰更厲害?你不要自留禍患。”
“西李”即明光宗后宮中的李選侍。明光宗暴斃后,李選侍以皇子養母自居,挾持朱由校并霸占乾清宮,以此謀求皇太后的名分,與群臣形成對峙之勢。最終,王安出面勸離李選侍,結束了這場史稱“移宮案”的政治鬧劇。
客氏的一番話,讓魏忠賢恍然大悟,王安的倒霉日子即將到來。
天啟元年(1621)五月,司禮監掌印太監一職出缺,明熹宗有意讓王安上任。這時,魏忠賢的外朝盟友、給事中霍維華立馬對王安發起了彈劾。結果,王安被免職調查,發配南海子凈軍,不久后被魏忠賢安排的政敵迫害,死于軍中。
這時,輪到客氏出手了。
在客氏的推薦下,唯其馬首是瞻的王體乾被明熹宗任命為司禮監掌印太監;而魏忠賢“不識字,例不當入司禮,以客氏故,得之”,從惜薪司太監一躍成為司禮監秉筆太監。雖然級別不及王體乾,但憑借著和客氏的菜戶關系,魏忠賢實現了權位顛倒,讓“上司”變成了自己的小弟,并借由司禮監代皇帝批紅的權力,拉開了權傾朝野的序幕。
皇帝奶媽一出馬,便托起了一代權閹的未來。
▲晚明時期的權閹魏忠賢。圖源:影視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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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古代中國皇帝的用人鐵律,也是決定臣仆命運的風向標。
客奶媽發跡的背后,是她用奶水養大的明熹宗朱由校。這座靠山哪天崩塌了,她的好日子就算是到頭了,所有的榮華富貴如同夢幻泡影,一戳即破。
客氏自然希望明熹宗健康長壽。奈何上天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讓她在一場意外中意識到了一個殘酷的現實——天啟皇帝是個短命的主兒。
天啟五年(1625)五月,明熹宗在方澤壇祭祀完畢,便在客氏與魏忠賢的陪同下到西苑湖中游船。熹宗一時興起,撇開客、魏帶上兩名小太監泛舟于深水區。突然,一陣大風刮來,將小舟掀翻,三人當即落水。事發時,客氏嚇得臉色蒼白,好在一名叫談敬的太監及時將溺水的熹宗打撈上岸。然而,熹宗雖無生命之憂,卻落下了病根,史載其“受溺成病”。
此后,明熹宗身體每況愈下,最終于天啟七年(1627)八月病逝。因為無子嗣,熹宗臨終前傳位于異母弟。信王朱由檢由此登基繼位,史稱崇禎皇帝。
▲崇禎皇帝。圖源:影視劇照
熹宗英年早逝,客氏至此再無滯留宮中的正當理由,于是主動懇請崇禎帝允許她出歸私宅。
九月初三,是客氏獲準離開皇宮的日子。
這一天臨行前,客氏素服前往仁智殿吊唁熹宗。相傳,在大行皇帝梓宮前,客氏拿出木匣,從中取出一個黃布包裹。她聲稱這些是先帝生前的胎發、瘡痂、頭發落齒和指甲,并將其全部投于火中焚化。無論是出于情同母子的真情流露,還是利益靠山的驟然崩塌,客奶媽成了明熹宗靈前哭得最傷心的那個人,淚流滿面地出宮而去。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能安全著陸。
崇禎帝對魏忠賢為代表的閹黨勢力深惡痛絕,登基后便私下謀定鏟除計劃。與此同時,曾經被閹黨幾近整垮的東林黨人也卷土重來。一場名為“欽定逆案”的政治洗牌即將到來。
由于閹黨勢力經營多年,在內廷與外朝已成盤根錯節之勢,崇禎帝以大智若愚的姿態接連拒絕了魏忠賢等人的請辭,以此麻痹對方。閹黨摸不清新皇帝的脈象,開始承受不住這種詭異的氛圍而出現內訌,開始棄車保帥。于是,閹黨“五虎”之首、兵部尚書崔呈秀等人就被拿來犧牲了。
東林黨人心領神會,立馬對魏忠賢展開口誅筆伐。崇禎帝趁勢將閹黨勢力一網打盡,客氏也不能幸免。
經過會審,崇禎帝給兩人下了判決——“忠賢借客氏以窺伺禁闥,客氏借忠賢以立威外庭,于是謀合連環,奸同狼狽,怙勢弄權,無所不至”。
天啟七年(1627),榮寵多年的客氏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客氏的一生,經歷了大起與大落。圖源:影視劇照
當年十一月,北京正處在冬日的寒意之中,客氏被帶到了浣衣局。在行刑人員一棍接一棍的杖責之下,客氏在一陣陣慘叫聲中皮開肉綻,血染衣裳,斷氣殞命。崇禎帝命乾清宮管事太監將其“發凈樂堂焚尸揚灰”。
此刻,這位曾人前顯赫的“千歲老祖太太”,化為了大明歷史中的一抔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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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奶媽死了,但她的“黑歷史”并未結束。
閹黨成員劉若愚事后在獄中寫下《酌中志》,披露了一件宮廷惡性事件:
天啟三年(1623),與明熹宗成婚多年的的張皇后有了身孕。作為正妻子嗣,這個胎兒若是男嬰且平安出生長大,必將成為大明新一代接班人。然而,客氏卻不能容忍這個孩子的到來。
在后宮的權力游戲中,母憑子貴始終是個繞不開的話題,而鄉野出身的客氏自然也擔心孩子“有了老婆忘了娘”的俗理。從客氏的角度來說,后宮的妃嬪及皇子將是她保持榮寵的最大威脅。尤其是六宮之主的皇后,自然是首當其沖,直面客氏的惡意。
趁張皇后妊娠期間偶患腰痛小恙,被客氏收買的宮女借機為其按摩。結果,宮女“捶之過猛,竟損元子”,人為造成了皇后流產。
然而,如此滔天大罪,卻在崇禎元年(1628)的爰書(定罪判決書)中毫無記錄!
此外,客氏相傳還卷入了一起“竊國”大案。明末南國子監丞趙維寰在《雪廬焚余稿》一書中記錄了客氏密謀篡國的大體過程:
欽定逆案發生后,客氏被捕,崇禎帝下令將其抄家。辦案人員竟在其家中搜出了八名孕婦。經過審訊,孕婦們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客氏試圖利用自己出入宮廷之便,將懷孕的女子帶入宮禁,冒充明熹宗臨幸過的宮女,以此陰行“不韋之術”。
▲呂不韋“借腹生子”,篡取秦國王位一事成了千古之謎。
客氏意欲效仿秦國呂不韋舊事偷梁換柱,從而把持朝政,是繼“謀害皇子”后的又一滔天大罪,但官方的爰書同樣無此記錄。對此,趙維寰的解釋是“事干宮闈,故爰書不忍斥言云”。無論是對閹黨加刑嚴懲,亦或是落井下石,此事都不該被遺忘,爰書失載頗令人費解。
官方判決與私人著述之間的差異,或許潛藏著客氏被持續污名化的歷史真相。
在崇禎帝掀起欽定逆案的同時,苦閹黨久矣的民間也進入了“反閹黨”的創作高潮。明代是小說、戲曲等民間藝術發展的黃金時代,早在天啟年間,就有歌謠傳唱:“委鬼當朝立,茄花滿地紅。”委鬼即暗指魏忠賢,茄又與當時的客字同音,民間利用這種文字游戲,諷刺客、魏之間的內廷婦寺勾結。閹黨倒臺后,民間更無顧忌,將客氏塑造成十惡不赦的蛇蝎毒婦。
這股風潮,反過來影響了史書的撰寫。
在《明史紀事本末》中,客氏的形象定格成這樣:“乳媼客氏,又以妖幸毀政之姿,為洽比對食之舉。于是勢同膻附,情昵晏私。王圣寵而京、閏煽孽,趙嬈尊而甫、節媾禍,女子小人朋淫于國矣。”恃寵而驕的客奶媽,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女。
帝制時代,修史不僅是一項文字工程,更是一項政治工程。清朝忌諱后宮干政,前朝的奶媽客氏無疑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康熙六十年(1721),康熙帝在總結前代亡國教訓時,點評道:“天啟庸懦稚子承繼統緒,客氏、魏忠賢等專擅,至使左光斗、楊漣輩皆相繼而斃,天下大亂。”除了批評皇帝與權閹,同樣將矛頭對準了客氏。
無論是崇禎朝,還是清朝,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清洗客魏已然成了一種政治正確。歷史的層累效應不斷彰顯,隨著客氏的惡行被添油加醋放大成滔天罪行,一介奶媽終成一代妖姆,直至今日。
紫禁城的落日依舊血紅,照見每一粒飛揚的塵埃。塵埃固然有塵埃的惡,但把塵埃的惡渲染成沙塵暴的惡,這是不對的。讀史掩卷,應當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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