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蹲在麥田邊,手指搓著半黃的麥穗,眼尾紋里嵌著焦慮。今兒四月初六,村里老人說“收不收,就看四月初六”,可頭頂云層壓得低,像扣了口黑鐵鍋。他猛地起身,布鞋踩得田埂土直響——去年這會兒連場暴雨,麥穗全趴在泥里,顆粒干癟得能照見人影。
老輩人傳下的農諺跟刻在骨子里似的。“四月初六天放晴,五谷豐收好年景”,這話從爺爺的爺爺嘴里就沒變過。
那時候靠天吃飯,晴天意味著小麥灌漿足,籽粒飽滿能壓秤。可現在不一樣了,天氣預報說德清縣今兒陰,明兒就轉小雨,建湖那邊卻大晴,日頭曬得人冒油,同一片天,咋就兩樣光景?
田里的玉米苗剛破土,針尖似的嫩葉蔫巴巴的。
老李扛著鋤頭路過,褲腿沾著新泥:“別信那些老黃歷,前年四月初六晴得刺眼,秋后玉米棒子小得像拇指。”他吐掉嘴角的草莖,眼角余光掃過自家地塊,地膜下的花生芽才露頭,正盼著一場透雨。這話像根刺,扎得老張心里突突跳——農諺到底還靈不靈?
翻開手機,各地天氣預報蹦出來。油尖旺今兒多云,明起連三天小雨;陽江陽東區整天悶熱,濕度掛在80%以上;最讓人揪心的是瀘溪合水鎮,未來一周晴雨交替,像個反復無常的孩子。
老張突然想起村口大槐樹下的石磨,以前每逢節氣,老人們圍坐著念叨天氣,現在年輕人都盯著手機屏幕,皺著眉頭劃拉天氣預報。“四月初六雨淋頭,小麥地里水橫流”,這諺語在皖北平原傳了百年。可現在小麥灌漿期趕上連陰雨,倒伏、赤霉病跟著來,農藥打了三遍還是擋不住。
村東頭的王老漢去年賠了本,今年特意換了抗倒伏品種,這會兒正蹲在地頭抽煙,煙頭明滅間嘆口氣:“老法子不管用嘍,可新法子……”話沒說完,煙蒂被踩進泥土,碾出個暗紅的印子。
爭議像田里的雜草,總也除不干凈。
支持農諺的人說這是老祖宗千年經驗,反對的人甩出現代氣象數據:全球氣候變暖,節氣規律早變了樣。
可落在農民眼里,實實在在的是地里的莊稼。建湖的老李看著晴天樂呵,德清的老張盯著陰云發愁,同個四月初六,有人盼雨有人怕雨,農諺的準頭,早被這片廣闊的土地掰成了千萬種答案。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場大旱,四月初六滴雨未下,河床裂得能塞下拳頭,玉米苗卷成干草。
現在呢,天氣預報精確到小時,可農民還是習慣抬頭看天,嘴里念叨著老諺語。科技像把雙刃劍,砍斷了愚昧,卻也讓人心生迷茫——當數據和經驗打架,該信哪一個?
田里的小麥穗開始勾頭,青黃相接的顏色看得人心里發緊。
老張蹲下來,指尖觸到葉片上的絨毛,涼津津的。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轟鳴,鄰居開始搶墑播種。
他突然明白,農諺是老輩人的生存智慧,可現在的天,早不是當年的天了。氣候變了,作物品種變了,連種地的法子都變了,唯一沒變的,是農民對收成的期盼,像田埂上的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手機又彈出新預報,德清的小雨要延到后天,建湖的晴天還能持續三天。
老張拍拍膝蓋上的土,轉身走向地頭的水泵——管它四月初六是晴是雨,該澆水澆水,該排水排水,老祖宗的話得聽,可日子,還得靠自己的雙手往下過。
遠處,一群麻雀掠過麥田,留下一串細碎的叫聲,像在給這場延續千年的爭論,添上幾個模糊的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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