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望舒是秦慕寒親手制成的木偶。
秦慕寒給了她精致的面容、纖美的四肢,也給了她一顆能感知一切的玲瓏心。
他們在邊關相伴十余年,一朝安定,秦慕寒凱旋回京,卻要迎娶公主。
只因公主一句‘瘆人’,他便毫不猶豫要將褚望舒燒毀。
后來狂風獵獵,火光沖天。
褚望舒親手剖出玲瓏心,縱身躍下,將一切還給秦慕寒。
好在那時,她已經感知不到疼痛了。
……
“晚月覺得望舒看著瘆人,你去找個道長,在這個月內挑個黃道吉日將她燒了,以免她死后含怨作祟。”
秦慕寒剛回到將軍府,便喚來管家吩咐。
他身姿挺拔,眉宇間卻有化不開的憂愁。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為她求得一顆玲瓏心,讓她言語舉止如常人一般……仔細想想,的確詭異。”
褚望舒躲在了月洞門后,聽到這話,不自覺揉了揉耳朵。
她方才聽見了什么?
秦慕寒要殺她?
怎么會呢?
莫不是她久未更換零件,才聽岔了?
秦慕寒不是那樣狠心的人,她要親自問個明白。
褚望舒這樣安慰自己,提起裙擺朝秦慕寒走過去:“秦慕寒,你回來了!”
她最喜歡連名帶姓叫他,而秦慕寒每次也都會包容。
可這次,她還沒靠近,秦慕寒的眉頭就先皺了起來:“你怎么過來了?”
“我不是讓你在后宅好好呆著?陛下才剛給我和晚月賜婚,若是被人看見你我親昵,豈不讓人詬病?”
“還有,你以后別直呼本將軍名諱,一點規矩都不懂!”
褚望舒一愣,看著他眼中的不耐,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痛攀了上來。
她到嘴的話轉了個圈又咽了回去,轉而輕聲開口。
“我近日耳鳴頻繁,這次來是想讓你替我換塊新的木頭,你別生氣……”
秦慕寒聞言,眼中頓時浮上擔憂,捧著她的頭細細察看。
良久才他松開手,松了口氣說。
“不過被蟲子蛀了個小洞,沒什么大礙。”
“你的木材特殊,至少要一月時間才能抵京,這段時間先忍忍吧。”
說完,他就大步離開了。
額間還殘余著秦慕寒掌心的溫度,可褚望舒的心卻涼得徹底。
她是秦慕寒在邊關親手制成的木偶,自出生起便陪在他左右。
從前秦慕寒會用最好的油和木頭養護她,給她穿最漂亮的衣服。
別說蟲洞,便是輕輕磕碰他都會立刻尋來最好的木漆為她修補,時間最長時也不過半日,而今卻說至少一月。
一月啊,竟是與秦慕寒給管家的時限剛好吻合。
他,是真心要燒了她……
褚望舒心口處傳來鈍鈍的痛,仿佛被人用刻刀一下一下往里剜。
可當她撫上心口,那里卻平整如新。
難道這便是世人說的心痛?
褚望舒眼中滿是迷茫,可她為什么要心痛呢?
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后,秦慕寒帶褚望舒去看了場木偶戲。
臺上,兩名身著彩衣的木偶師操縱著堪及小腿的木偶表演著。
動作間,一只木偶突然動作一滯,轉瞬便四分五裂。
褚望舒心頭一驚,身子忍不住朝前探,卻又在看見秦慕寒冷漠的雙眼時收了回來。
臺上人連連道歉。
“抱歉,影響了各位看官的心情,我們無償為諸位再表演一場以示歉意。”
說著便將那壞了木偶扔開,換了個嶄新的出來繼續表演。
臺下一片叫好聲,全都在為加場而歡呼。
唯有褚望舒盯著角落中被當柴火撿走的木偶失神。
她喃喃開口。
“這只木偶看起來陪了他很久,怎么現在隨手扔了……多年相伴,就沒有半點感情嗎?”
秦慕寒靠在太師椅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扶手。
“用的再久也是個物件,既是物件壞了,自然要換新的。”
褚望舒愣了愣,不甘心地問。
“沒有例外嗎?畢竟陪伴了那么久,留著做個紀念也挺好。”
“就算是物件也會有感情啊,我分明聽見那只木偶在哭……”
秦慕寒聽了,手上動作一頓。
他坐直了身體看向褚望舒,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片刻,他淡聲開口:“你聽錯了,不過一塊木頭,能有什么感情?”
褚望舒心口一疼,怔愣地點點頭。
“是,我聽錯了,木頭不會有感情。”
秦慕寒這才滿意:“看戲吧。”
褚望舒盯著臺上的木偶戲,卻怎么也看不進去。
木頭沒有感情,可她有顆玲瓏心啊……
褚望舒撫上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痛意讓她感覺到無措。
人的感情太復雜,或許做個無知無覺的木偶也挺好。
第2章
木偶戲謝幕,臺上的木偶滑稽地朝觀眾謝禮,在眾人的叫好聲中離場。
秦慕寒碰了碰褚望舒。
“走吧,戲演完了我們也該回家了。”
褚望舒心中藏著事,一路上都魂不守舍。
直到一聲凄厲的尖叫驀地鉆進耳朵:“啊——有妖怪!”
就見滿頭珠翠的公主宋晚月正站在將軍府門口,滿眼驚恐地指著她。
宋晚月喊了那一聲之后轉身欲跑,卻被門檻絆住腳,一頭磕在門柱上暈了過去。
褚望舒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道大力推到一旁,撞在石獅子上。
秦慕寒大步沖上前去抱住宋晚月,臉上是褚望舒從未見過的慌亂。
“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請太醫!”
說完,他又用森寒的目光盯著褚望舒。
“將這沖撞公主的孽障拿下!”
‘孽障’兩個字向一把刀猝不及防地刺進褚望舒心里。
“你叫我……孽障?”
下一瞬,便有幾個侍衛上前將她制住。
她腿彎被人踹了一腳狠狠跪倒在地,隱約間似乎還聽見肩膀傳來細微的咔噠聲。
褚望舒卻都不在意,只死死盯著秦慕寒,眼中的傷心幾乎要溢出來。
秦慕寒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冷聲吩咐。
“把她關進柴房,沒有我的準許,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褚望舒愣愣地看著自己被拖行在地而被磨去大半的腳后跟,滿心悲戚。
曾經她的少年將軍,會溫柔地喚她‘望舒’,會在她被嘲笑不人不鬼時站出來維護她。
可如今,他也和旁人一樣叫她‘孽障’。
邊關將士都說秦慕寒對她極盡偏愛,可如今她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偏愛。
她早該明白的。
人類善變,換了一個環境、身份便是不同的人。
她的秦慕寒早已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深愛著公主的大將軍。
褚望舒被隨意扔在昏暗發黑的柴房,重重的聲響驚出一堆蟲鼠。
它們嗅到她身上的木頭香氣,攀在她身上啃咬。
褚望舒吃痛伸手揮開它們,手臂卻順著這股力道轉了個圈,再也使不上力氣。
她頓時愣住。
原來方才不是她誤聽,她的關節竟真的被卸了!
褚望舒搖搖晃晃起身,對著墻壁磕撞企圖將關節重新卡回去。
可一遍遍嘗試,直到天黑都沒能成功。
反倒是秦慕寒先一步來看她。
“你這是干什么?怨我將你關進柴房?你沖撞了公主殿下本就是死罪,如今這樣已是小懲大誡,你莫要鬧脾氣。”
褚望舒動作一頓,看著他眼里的煩躁和厭棄,心口像是也被蟲鼠啃噬一般刺痛。
她甩了甩自己搖晃的胳膊,低聲解釋。
“我知道一切要以大局為重,我沒有鬧脾氣,我只想把手臂安回去……”
聞言,秦慕寒眼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不自在。
他將她的手臂接上,輕咳一聲。
“你受委屈了,你且忍一忍,我已經吩咐人快馬加鞭將木材送來了。”
褚望舒垂著頭不語。
她知道,這木材或許根本用不到自己身上了。
秦慕寒見她乖巧,便親手將她抱進自己的屋子,順手將一枚桃花簪插在她發髻上。
“我就知道望舒才是最懂我的人。”
“發簪贈發妻,我與晚月乃陛下賜婚違抗不得,但在我心里你便是我的妻,除了名分,其他我都能給你。”
褚望舒一驚,連忙將發簪拔下還給秦慕寒。
“我是木偶,木偶如何能做妻……”
秦慕寒卻捧著她的臉溫柔道:“我說你能你便能。”
褚望舒沉溺在他的溫柔里,心頭滾燙正不知如何應答時,秦慕寒又開了口。
“只要你離京城遠遠的,不被晚月發現,我便時時去看你,與你做夫妻,如何?”
只一瞬,褚望舒的心便徹底冷了下去。
她的沉默在秦慕寒看來便是拒絕。
秦慕寒神色不變,聲音卻倏地冷得徹骨。
“與我做夫妻不是你夢寐以求的?你不說話難不成真想我八抬大轎娶你不成?”
“褚望舒,你只是一個木偶,莫要貪心……”
短短兩句話就讓褚望舒如墜冰窖。
她盯著秦慕寒的眼睛,卻在溫柔表象下看見了濃重的殺心。
褚望舒莫名覺得眼眶酸脹,有一股想流淚的沖動。
可她只能垂眸,木然開口。
“不用這樣麻煩,若遠離晚月公主是你的吩咐,那么無需發簪,也不用承諾其他,我自會遵守到底。”
她有人的情感,更有木頭的執著和忠誠。
只要秦慕寒想,她就會從宋晚月面前消失,也離秦慕寒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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