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〇〇八年臘月,縣城的大街上到處張燈結彩。我和司機老張開著面包車去縣城最大的福園超市進貨。二十年前我還是個修車工,現在卻有了自己的運輸公司。
推開超市大門,暖氣撲面而來。一位穿著職業套裝的中年女子正在指導員工布置新年裝飾。她轉過身來,我愣住了。
那張熟悉的臉龐,不正是二十年前拒絕和我相親的張曉芳嗎?
2
記得那是一九八八年的夏天。我在縣運輸公司當修車工,每月工資只有四十八塊錢。
"建軍,有個好事跟你說。"修車班老師傅王大勇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邊。"汽車站售票室有個姑娘,條件不錯,要不要去相個親?"
那時候,汽車站的售票員是多么讓人羨慕的工作啊。坐在玻璃窗后面,清清爽爽,一個月能掙六十多塊錢。
3
王師傅帶我去汽車站"偶遇"張曉芳。她穿著藍色的的確良襯衫,頭發燙著細細的波浪。
"這就是我們修車班的李建軍,手藝好得很。"王師傅笑著介紹。
張曉芳禮貌地點點頭,目光卻有些疏離。后來我才知道,她嫌我是個修車的,覺得沒什么前途。
"修車工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這是她托人捎來的話。
4
日子總是在不經意間改變。九十年代初,運輸公司開始改革。我看準機會,承包了一條運輸線路。
白天跑運輸,晚上修車。慢慢地,我添了一輛車,兩輛車,成了縣里小有名氣的運輸老板。
而汽車站就沒那么幸運了。火車提速,長途汽車漸漸沒落。聽說張曉芳下崗后開了個小賣部。
5
眼前的張曉芳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高傲的售票員。歲月爬上她的眉梢,眼角有了細紋。但她的目光比年輕時柔和了許多。
"李建軍?"她也認出了我,"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你。"
"是啊,二十年了。"我笑了笑,目光掃過超市寬敞的大廳,"你這超市挺大啊。"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從一個小賣部開始,一點點做起來的。下崗那會兒可不容易。"
6
我們在超市二樓的員工餐廳坐下。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和八八年的縣城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會兒要是嫁給你,也不用這么辛苦。"張曉芳倒了杯茶,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正是因為辛苦,我們才過得更像自己。"我說,"你現在的樣子,比當年站在玻璃窗后面順眼多了。"
"你呀,還是愛說實話。"她笑著搖頭,"記得當年王師傅介紹你來相親,你連句話都不會說。"
7
"說起王師傅,"我的聲音低沉下來,"他前年走了。走之前還念叨著,要是當年把你們撮合成了,也算他做了件好事。"
張曉芳沉默了。半晌,她說:"我去上墳的時候見過王師傅的墓碑。那天我給他燒了幾張車票,算是還他一個心意。"
我們都笑了。能笑著談起往事,大概就是最好的和解。
8
"你結婚了嗎?"她問我。
"嗯,九二年娶了老家的一個姑娘。她在家幫我管賬,還給我生了個兒子,今年上初二了。"
"我也結婚了,老公是賣建材的。閨女在省城讀大學,學的是會計專業。"她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姑娘,眉眼間有幾分她年輕時的影子。
9
"那時候要是嫁給你,日子會不會不一樣?"她忽然問道。
"誰知道呢。"我笑著搖搖頭,"說不定我現在還在修車。要是沒有你的拒絕,我可能就沒勇氣去承包運輸線路。"
"你是在安慰我嗎?"
"不是安慰。人生就是這樣,當時以為是壞事,后來證明可能是轉機。就像你下崗開小賣部,不也熬出頭了嗎?"
10
夕陽的余暉灑進窗戶,給對面的人鍍上一層金邊。二十年了,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她的手機響了,是她愛人打來的。她接完電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他讓我去收銀臺幫忙,快過年了,人多。"
"去吧。"我笑著站起來,"我也該去進貨了。"
"要不要帶些東西回去?"她熱情地問,"我們超市最近搞活動。"
11
老張已經等得有點著急了:"老板,聊什么聊這么久?"
"遇見個老相識。"我遞給他一包香煙,正是剛才張曉芳送的特價煙。
"緣分啊。"老張感嘆道。
是啊,緣分。生活就像一列火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重要的不是當初為什么錯過,而是錯過之后,我們都過得不錯。
12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八八年的那個夏天,想起了王師傅的熱心腸,想起了自己創業時的艱辛。
一路走來,我們都被生活打磨成了更好的樣子。她不再是那個眼高于頂的售票員,我也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修車工。
在這個物是人非的年代,我們都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樣。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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