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娥妹子的大名叫王巧娥,憨娥是她的小名。說起憨娥,她真是個苦命的娃,七歲那年沒了媽,十九歲那年給哥哥換親嫁給了比她大八歲的男人,至今還和光棍兒子相依為命,生活得很苦。有關憨娥的故事,聽我慢慢給大家講述。
1968年12月下旬,我們還沒離開學校,就響應國家號召積極報名到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年年末,我和同學們一起告別父母親人,乘坐知青專列離開了北京,開啟了我們到農村插隊落戶的艱苦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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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載我們北京知青的專列抵達山西省運城地區的水頭車站后,我們又乘坐汽車繼續前行,最終來到了一個叫王家溝大隊的小山村,我們六名男知青和六名女知青被分派在王家溝五隊插隊落戶。
五隊的隊長叫王運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我們北京知青來插隊,王隊長和鄉親們都表示熱烈歡迎,鄉親們把隊部的兩孔土窯拾掇干凈讓我們六名男知青居住。王隊長安排六名女知青借住在了兩戶社員家中,每戶社員家住三人。我們十二人都在隊部大院里一起吃飯,臨時給我們做飯的是王隊長的婆姨還有一名憨娥的年輕女子。
山西的冬天也很冷,感覺比北京還冷,好在我們居住的土窯洞里有土炕,能燒火,晚上睡在土炕上熱乎乎的,一整夜都不冷。每天天剛亮,王嬸(王隊長的婆姨)和憨娥就來幫我們燒火做飯。聽到他倆在灶火屹里忙活,我們也就不好意思睡懶覺了,趕緊穿衣起床洗漱,也想著幫忙做飯。王嬸卻笑著對我們說:“你們歇著就是,我倆能行哩。”
記得是來到王家溝的第四天早晨,我剛起床準備刷牙洗臉,突然看到憨娥挑著水桶要去挑水。我一個大小伙子看著一個弱女子去挑水,心里總覺得有點說不過去,我就趕忙放下茶缸牙刷,跑出去追上憨娥,笑著說:“我去打水,你去和王嬸一起做飯吧。”說著,我就搶下了憨娥挑在肩上的擔子。
我挑著水桶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憨娥就跟在我身后。沒等我說話,憨娥說話了:“我怕你找不到水井,我怕你不會搖轆轤。”我沖憨娥笑了笑,沒說話。水井在哪我還真不知道,憨娥說的轆轤,我都沒見過。
大約六七分鐘的時間就來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樹下,那里就是隊里的水井,隊里的社員有一半人家來這里挑水,有的人家去牛棚院子里的水井挑水,也有到四隊水井去挑水的。看著憨娥熟練地用轆轤打上來一桶水,我就在她的指點下學著用轆轤打水。費了很大勁,我總算打上來一桶水,還是憨娥幫著我完成的,要是我一個人來挑水,還真不知道怎樣使用轆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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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回去的路上,憨娥看我搖搖晃晃把水桶里的水都灑了出來,就讓我放下水桶她來挑水。看憨娥挑著兩桶水走起路來穩穩當當,我自愧弗如,發自內心地敬佩她。我問她為什么叫憨娥,她說這是她大(父親)給她起的小名,她的大名叫王巧娥,只是旁人叫慣了她的小名,沒人叫她的大名。
跟著憨娥挑了幾趟水,我學會了使用轆轤,挑水也不搖搖晃晃了。通過交談,我大概知道了憨娥家的基本情況。憨娥家四口人,七歲那年她母親得肺結核去世了,她有一個哥哥叫大柱,比她大四歲。她父親弟兄五個,因為她父親最小,爺爺去世后她奶奶就跟著她家一起生活。憨娥七歲就失去了母愛,她沒讀過書,一個字也不認得。
憨娥和王嬸幫我們知青做了一個多月的飯,等我們學會了做飯,她倆就不幫我們知青做飯了。經過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我們知青對憨娥和王嬸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倆都很淳樸善良,也很勤勞,我們知青對她倆的印象特別好。令人遺憾的是,在整個生產隊,除了我們知青,幾乎沒人知道憨娥的大名。
過了正月十五,天氣逐漸變暖,春耕備耕生產開始以后,憨娥也和我們知青一起參加生產勞動了。別看憨娥比我們知青的年齡還小,可她干農活很在行,挑糞比我們挑的多,走起路來穩穩當當,很像那么回事。收麥子的時候,憨娥拔完自己的麥子,回頭就來幫我拔麥子,幫我扎麥捆,我就是跟她學會的扎麥捆。
有一次半晌歇歇的時候,憨娥還跑到泄洪溝對面的山坡上摘來了好多紫黑的桑葚,用她的手絹包了一大包。憨娥滿頭大汗從泄洪溝那邊跑過來,先讓我抓了一把,才分給其他知青吃。雖然我和憨娥沒有過多的交流過,但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特別好,她經常幫著我干農活。
麥收結束后,交完了公糧,隊里給我們知青修建了新窯洞,成立了知青點。我們知青點離憨娥家很近,每天晚飯后,她都會到我們知青點來串門,有時還幫我們刷鍋洗碗。那天晚飯后憨娥來我們知青點串門,看我正在洗衣服,她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幫我洗衣服。我怕別人說閑話,不想讓她幫我洗衣服,憨娥卻紅著臉說:“昌平哥,我想求你個事情,你能教我識字寫字嗎?”
從那之后,在田間地頭歇歇的時候,我就教憨娥識字,憨娥怕別人說閑話,還叫了兩個女子和她一起跟著我學習識字。憨娥記性好,學習也認真,一天至少能學會十多個字,還工工整整一遍一遍地寫在本子上讓我看,念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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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了1973年春天,十九歲的憨娥不光個頭高了,她也越長越好看,濃濃的眉毛白白的牙齒,笑起來臉上還有兩個酒坑。經過了四年的朝夕相處,我漸漸喜歡上了淳樸善良又漂亮的憨娥,特別是她唱的信天游特別好聽,村里的年輕后生也都特別喜歡憨娥,我常聽村里的后生私下里談論:“誰要是能娶憨娥做婆姨,那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一天晚飯后憨娥來我知青點串門,旁邊沒人的時候,她偷偷對我說:“昌平哥,我一輩子就對你一個好……”
那年麥收的時候,憨娥拔完自己的麥子又來幫我拔麥子,她大(父親)突然走過來對我說:“我說北京知青,我家憨娥也是個大女子了,你要注意影響哩。你早晚要招工進城哩,憨娥壞了名聲,以后咋嫁人哩。”憨娥她大說完,狠狠瞪了憨娥一眼,憨娥沒吱聲,默默地躲到旁邊去了。
過了不長時間,我就聽說有媒婆去給憨娥提親了。當時憨娥的哥哥都二十三歲了還沒看下對象,憨娥她大想讓憨娥給她哥換親。
從那以后,憨娥就沒出工勞動,我們知青都擔心憨娥,一名女知青專門去憨娥家看望憨娥,憨娥她哥竟然沒讓那位女知青進門。憨娥聽到外面有動靜就大聲呼喊,原來她被鎖在了窯里。那位女知青想打開窯門放憨娥出來,憨娥她大張口就罵:“我家的事情用不著你們來操心,你要是可憐憨娥,就給憨娥當嫂子嘛……”
秋收結束后,憨娥訂婚了,是三拐親,也就是變相換親。憨娥當然不同意,她大以死相逼,憨娥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呢。那年的臘月初八,憨娥出嫁了,她是哭著被她哥推出家門的,她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八歲的男人。后來聽說憨娥在婆家喝了半瓶子煤油,送到公社衛生院洗胃搶救了半天,才保住了性命。
憨娥出嫁后,再也沒回過王家溝,村里人沒人見過她,也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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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秋天,我被推薦為工農兵學員,順利通過了文化課考試和政審,成了王家溝大隊第一名工農兵大學生。離開王家溝后,我再也沒見過憨娥。
去年國慶節過后,當年我們一起到王家溝插隊落戶的同學們重返第二故鄉看望了鄉親們,也見到了幾十年沒見面的憨娥。剛見到憨娥時,我們都沒認出憨娥來,憨娥叫了我一聲昌平哥,我才認出站在我們面前的是憨娥。憨娥皮膚黝黑,滿臉皺紋,頭發也白了,跟年輕時漂亮的憨娥判若兩人。
通過交談我們才知道,憨娥結婚后生了兩個娃,大的是男娃,小的是女娃。兩個娃娃都讀了書,大的小學畢業就輟學了,女娃勉強讀完了初中,她男人就不讓女娃繼續讀書了。男娃因為懶惰,到了結婚的年齡不好找對象,她男人想讓女娃給她哥哥換親,憨娥死活不同意,她兒子也就打了光棍。女兒嫁給了她的同學,早就進城生活了。
憨娥的男人前幾年去世了,憨娥和她的光棍兒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很苦。憨娥的兒子游手好閑,憨娥攆他出去打工,他說啥也不去,在家耕種了兩畝責任田,家里的幾只羊和十幾只雞都要靠憨娥照料。
離開第二故鄉的時候,我們幾名同學湊了五千塊錢強行塞給了憨娥。憨娥說啥也不要,她抹著眼淚追了我們好遠,實在追不上我們,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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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歲月已漸行漸遠,當年在王家溝插隊落戶的生活經歷已漸漸模糊在我的記憶里,可每當想起第二故鄉的憨娥妹子,我心里就如刀割一樣痛。我們幾名同學已經約好了,今年國慶節,我們再回去看望鄉親們,看望憨娥妹子。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李昌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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