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蘋如登上良友畫報圖|坐在汽車里的鄭蘋如圖|老先生鄭鉞圖|丁默村圖|鄭蘋如圖|鄭蘋如與母親圖|弟弟鄭海澄
在那樣國破家亡的年代,親人、愛情、國家、生命,賦予一個人活著的意義,統統都無法舍棄,但如果什么都無法舍棄,就什么都改變不了。
1937年11月11日,晚6時左右,天還沒黑透,門外傳來熟悉的敲門聲。
鄭蘋如放下手中的劇本,從窗戶瞧過去,是一個熟悉高大的男人——她的未婚夫王漢勛。
王漢勛是來告別的,他接到命令,航空作戰大隊需在午夜緊急西撤,特來見鄭蘋如最后一面。
今年初春時,他寫過兩封信給鄭蘋如,打算秋天與她一起到香港結婚。但出于時局緊張,鄭蘋如拒絕了,結婚的事一再推遲。接著,他們迎來了分別的場面。
王漢勛摸出一張新近拍的全身照,照片背面寫著:“送給我最親愛的人,蘋如:你!”
離開時,在吉普車的大燈前,王漢勛與鄭蘋如緊緊擁抱,約定抗戰勝利后結婚。
圖|飛行員王漢勛
鄭蘋如,1914年生于日本名古屋的一個“中日聯姻”的家庭。
父親鄭鉞(chéng)是一個忠誠的抗日愛國志士,早年追隨孫中山奔走革命,后來結識國民政府元老于右任一起做事。
深感敬佩的是鄭蘋如的母親,一位正義的日本人,反戰人士。出生于沒落的日本貴族,嫁給中國人后被家族開除戶籍。從此只承認自己是中國人,一直協助丈夫從事革命活動。
別人問她中國正跟日本打仗,你站哪邊?她會嚴肅告訴別人:
“我嫁的是中國人,姓中國姓,孩子也是中國姓,姓什么,就是什么地方的人,也是中國人。”
1932年一?二八上海戰起,鄭蘋如全家都投入到了淞滬抗戰運動中。
父親有高層的機要工作,鄭蘋如則帶著弟弟們一起寫壁報、發傳單,以學生身份到鄉間宣傳抗日,還帶動了同學為傷兵做衣服。
但這些都是小打小鬧,真正直面交鋒的時刻,是在全面抗戰爆發之后。
圖|鄭蘋如抱著大姐的孩子
1938年1月,鄭蘋如受陳果夫特邀,在法租界內秘密接受特工訓練,包括收發電報、射擊、密寫、匿藏等必備技能。
出師后,鄭蘋如正式成為一名地下抗日組織人員。
而在沒多久前,她還是一位抱有明星夢的新女性,甚至登上了第130期《良友》雜志封面。
誰能料到,“不知亡國恨”的女士搖身一變,就是“磨刀霍霍向日寇”的女巾幗。
想要在淪陷區打入敵人的心臟,鄭蘋如是能找到的人選中最為合適不過。
年輕、漂亮、有文化、從小生長在日本,有一口流利的日語,這些都是她靠近日本高層的有利因素。
短時間內,通過中統的安排調度,以及自身的親和力,鄭蘋如已經能夠自由出入日寇的諸多機關部門,周璇于日方高層的軍官與文職之間,成為了表面上的“私人秘書”。
不單如此,她還憑借流利的日語成功當上了日寇小野寺機關的翻譯和播音員,竊取了大量的高層機密往重慶方面輸送。故此,鄭蘋如有情報奇才之稱。
“交際花身份”是鄭蘋如掩蓋其諜報身份的一副重要面具,長久以來,她都以“風流女子”的負面名聲付出代價,但這卻是貼近日本人的好手段。
姑且舉兩段事跡,就已足夠證明鄭蘋如作為罕見的女性特工在諜報任務中確實有諸多便利。
第一件事是在1938年的時候,總部發來密電,要求鄭蘋如利用與日本高層的特殊關系,綁架日本首相近衛文麿在上海東亞同文書院學習的兒子近衛文隆。
近衛文隆跟“阿斗”近無區別,喜好吃喝玩樂。但其身邊有日本人看管,想要靠近他,鄭蘋如只能以“情人身份”委身。
這招一試即靈,近衛文隆傾慕于鄭蘋如的高雅美麗,加之鄭蘋如本身也有日本女性的氣質,很快就被近衛文隆視為“未婚妻”,口無遮攔地向她透露耳邊風聽回來的重要情報。
鄭蘋如把握機會,在一個周末的下午,將手到擒來的近衛文隆軟禁于巴拿馬夜總會“談情說愛”,還將他灌得酩酊大醉。
人已經得手,本預備由地下組織派人將近衛文隆從水路轉移出上海,但不料此時總部卻復電“馬上放人。”且回電言辭十分緊急。
原來,日本方面得知近衛文隆“失蹤”后,滬西日本憲兵隊已經緊急出動,封鎖了所有交通要道,特務機構也派出人員在租界內亂竄。
總部感悉這將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搜查逮捕,致使大量無辜者受到拷問殺害,所以即刻令鄭蘋如停止這場危險的行動。
其實這次的綁架是有點“烏龍”的。起初綁架目的是想要借近衛文隆作為籌碼談判停戰,但是顯然不切實際,日軍并不會因為一個“阿斗”而停止侵略。
前邊提到鄭蘋如是情報奇才,那么她最為出色的一次情報遞交也是發生在1938年的時候。
8月底,鄭蘋如應日本和談代表早水親重之邀參加日本在滬的政、商、軍界舞會,無意中得到一個重要情報——二號人物汪將有“異動”。
翌日上午,鄭蘋如立即將汪精衛叛變的消息密保重慶,遺憾的是這一重要情報被略過了。但接下來仍有回轉的機會。
12月初,鄭蘋如再次于舞會中從日方駐滬人員口中獲得“可靠情報”——汪將于“近日”異動。
鄭蘋如二次發出絕密加急電報,告知重慶方面:“務必迅即采取行動!”
可惜這一次,重慶高層仍舊沒有重視。直到1938年12月29日,汪精衛經昆明出逃河內,并發出艷電投降日本,才想起那個小女特工的加急電報,一切如夢初醒,但已晚矣。
迄今為止,鄭蘋如都被認為是預報汪精衛叛逃的第一人。
1939年冬,鄭蘋如接到新的任務,中統局駐滬專員嵇希宗傳達密令——伺機不惜一切代價干掉這個死對頭。
而這個“死對頭”,就是血腥鎮壓眾多愛國志士的76號偽特工總部主任丁默村。
自從丁默村受汪偽政府任命為特工頭子后,公開鼓吹“與日軍并肩作戰”,大批抗日志士和抗日群眾遭到全面性的肅清暗殺。丁賊不除,眾怒難消。
然而,丁默村是一個極度危險人物,心狠手辣、機敏奸詐。
日本記者報道他是“嬰兒見之都不敢出聲的恐怖主義者”;群眾駭其為聞之色變的“丁屠夫”;就連CC頭子陳立夫都將其恨入三分:
“丁這個人很聰明而狡猾,他把許多原來上海調查統計局的人都抓去了,又早把上海秘密通信的地方都記下來,所以我們吃了他的虧。”
臨危受命,鄭蘋如是有顧慮的,對于丁默村這個人,唯一能突入的破綻就是他好色,簡直是色中餓鬼。那么,自己面對這樣的人,又要付出何種代價,迎來何種命運?
她不得不把擔心袒露給了年邁的老父親。
鄭鋮與女兒的抗日工作是各自獨立的,但他對丁默村的怒火,已恨不得將其抽骨剝筋。
就在早前,他的老友——堅持抗日愛國立場的刑庭庭長郁華被暗殺了,丁默村給他帶話,這是“殺雞給猴看”,勸他識時務,乖乖出任偽職。
鄭鋮不屑恐嚇,狠狠回擊:“在這黑暗的社會,我已早活夠了!”
如今一聽女兒要刺殺丁賊,鄭鋮立馬拍板:“抗日鋤奸,對國家民族有利,對四萬萬同胞有利,這事非做不可!”
老先生對孩子教訓極嚴,凡冒生命危險之事都不準碰不準干。唯獨抗日一如既往的支持。“為了國家,什么都可以犧牲!”這是他一直教勉給孩子的話。
有了父親的鼓勵,鄭蘋如篤定了決心。
接近“目標”對于鄭蘋如來說,從來都是輕而易舉。
丁默村曾當過鄭蘋如的中學校長,鄭蘋如以“師生友誼”靠近他。一名特工的所有演技——恃寵撒嬌,裝純賣乖,虛與委蛇,全都使在了丁賊身上,關系很快拉近。
不久,她已經能以秘書身份自由出入76號特工總部。
但在交往中,鄭蘋如真正領教了丁默村的狡猾,行蹤從來都是口不對心,前腳說好去巴拿馬舞廳跳舞,后腳卻去了大華舞廳;本來說要去咖啡館喝咖啡,但是到了門口,忽然就讓司機掉頭走人。
鄭蘋如問他為什么,他擺手一笑,“習慣了,就是想走。”
出于丁默村落腳地點飄忽不定的考慮,上級禁止鄭蘋如獨自刺殺,但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于是開展了第一次暗殺部署。
1939年12月10日晚,鄭蘋如費煞心思,終于將丁默村邀至家中作客。
但沒料到,鄭蘋如在家門口剛下車,丁默村就關上了車門,說突然有急事要走,任憑鄭蘋如怎樣請他“上樓坐坐”都不肯,甚至連鄭蘋如撒嬌討要“再見”的親熱,丁默村也不愿,狡猾的狐貍已經意識到自己不能邁下車門一步。
緊接著,車轱轆一轉,暗中伏擊的嵇希宗、劉彬等人直接看傻眼,到嘴的肉就這么跑了。第一次暗殺失敗。
萬幸之至,鄭蘋如身份沒有暴露,失敗了還有機會。但重慶方面焦怒不安,再次發出指令:“務必抓緊時間剪除丁默村!”
接著,又有了第二次暗殺行動。
12月21日,丁默村到朋友家中吃飯,臨時電話鄭蘋如,邀她一同參加。
得知消息,上海中統緊急策劃了第二次刺殺行動,特別交代鄭蘋如,西伯利亞皮貨店就是暗殺地點,一切時機掌握于此,所以一定要誘引丁賊在此地下車。
飯局結束后,鄭蘋如與丁默村同車回家。途徑靜安寺路時,鄭蘋如提出下車買皮大衣,以作提前贈她的圣誕禮物。
丁默村聽后,出于只是稍作停留的考慮,并未起疑心。于是,一切如計,丁默村陪同鄭蘋如走進了西伯利亞皮貨店。
但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丁默村突然掏出一沓鈔票拍在柜臺上,“你挑吧,我有事先走。”
鄭蘋如剛想拉住他,丁默村卻已兩步并作三步,縱身俯入防彈車內,伏擊人員見狀立馬開槍。
一陣槍林彈雨,追著丁默村的車尾消失在黑夜中。再一次,這個大魔頭逃走了。
劫后余驚之后,丁默村接到了一個電話,那一頭的人咬牙說:“這家伙如果沒有被捕就會一次次將我們哄騙。”
這一刻,丁默村的疑心一切明了,“這家伙”指的就是鄭蘋如。
原來,鄭蘋如的身份遠沒她自己自信的隱秘,她的一舉一動,已然長期在敵人特工的密切監視中,就連她的上級也漠然不覺。
事后,丁默村給鄭蘋如打來了恐嚇電話:“不自首,殺你全家!”
鄭蘋如仍想做最后掙扎,梨花帶雨指責丁默村:“你冤枉我!”然,其實鄭蘋如一聽到“殺你全家”的威嚇時,已經嚇住了,也嚇哭了。
身份暴露后,中統局主張鄭蘋如馬上逃亡,離開上海,但是鄭蘋如卻走了另一條路——以死相拼的自首。
12月25日,吃過飯,鄭蘋如藏了一把勃郎寧手槍,直奔76號特工總部,打算在與丁默村見面時完成最后的任務,但她還沒見到丁默村,人已經身陷囹圄。
鄭蘋如被捕后,父親鄭鋮旋即接到通知,允許以出任偽職換取女兒釋放之自由。
結果老先生劈頭就是一句話——“我兒女甚多,不在乎少一個!”這意味著,鄭蘋如不可能成為76號走出來的第一個活人。
1940年2月,26歲的鄭蘋如被三槍斃于荒野,最后的遺言從容壯烈:“幫幫忙,打得準一些,不要毀壞了我自己一向所十分珍惜的容顏。”
不久后,父親鄭鋮抱恨而終,弟弟鄭海澄也于1944年1月19日在保衛重慶的空戰中犧牲。
鄭蘋如這個人物,是真實的存在,而并非輕描淡寫于某部電影之中。
國民政府的一則褒獎令中就描述道:“鄭鋮同志蟄居上海,暗中指揮地下工作,并令其長女蘋如實行鋤奸,后遭敵偽毒手。”可見,這是一對上陣父女兵。
后代世人沒將她遺忘,在《情報典范人物》一書中,鄭蘋如是唯一一位被收錄的女特工。
同時,書中的評價也一掃張愛玲筆下滿是“桃色新聞”,甚至是對漢奸動情的非議形象:“為順利執行情搜任務,鎮日周旋于日寇高官之間,委身寇讎,曲意求歡,犧牲個人美色換取國家情資,不僅毫無名利,也因與日寇漢奸往來,致家庭遭鄉里唾棄輕視,家族蒙羞,門楣無光,惟鄭蘋如無所悔恨,漠視蜚短流長,此等情操,絕非世俗人所能做到。”
后話:
鄭蘋如犧牲后,妹妹鄭天如來到了重慶,見到了姐姐的未婚夫王漢勛。
他是空運隊20大隊大隊長,因為訊息不暢,他還不知未婚妻已經犧牲的消息。
鄭天如告訴他,姐姐不在了。王漢勛不相信,覺得女朋友長得那么漂亮,在上海有很多人追,可能是她等不了了,所以才說這種假話提分手。
一想到這,堂堂一個大男人,他忍不住抹眼淚問,“你姐姐是不是要嫁人了?”
鄭天如一時哽噎,答不上話。
不知道王漢勛最后是怎樣接受這個悲痛消息的,但不久后,他也在執行任務中犧牲。
親人、愛情、國家、生命,賦予一個人活著的意義,統統都無法舍棄,但什么都無法舍棄,就什么都改變不了。
那年歲月,戰火紛飛,先輩們始終如一作出抉擇,最終有了今天的國家、親人、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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