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一場溫柔的遇見,也是一次漫長的等待。當學校發起家訪活動時,我從未想過,那個藏在大山褶皺里的清晨,會讓我如此深刻地讀懂 “教育”二字的重量——它不僅是知識的傳遞,更是用心靈去喚醒另一顆心靈的旅程。
小雨是我班上一名樸素文靜的女生:平時話語不多、聲音輕細,接受能力較慢,學習成績不太理想。科任老師多次反映她拖交作業,這讓我十分疑惑:一個待人誠懇、勤勞樸實的女孩,為何會有這樣的表現?家長會時,她的家長并未出席,而是委托表姐代為參加。為此,我決定登門家訪。起初,小雨媽媽稱自己不在家,家中只有行動不便的父親,小雨近期隨姐姐在宜昌生活。本以為家訪計劃要落空,沒想到小雨媽媽表示家人非常歡迎我們到訪,第二天便讓姐姐將小雨送回了家。
次日清晨,我與余老師驅車前往榔坪鎮馬坪村的小雨家。小雨提前告知山路難行,建議我們在榔坪鎮上會合,由她和姐姐帶路。駛過榔坪鎮后,車子沿著蜿蜒的盤山公路行駛了約半小時,抵達一處大山腳下。我原以為已到目的地,小雨卻指著前方說:“還有一兩公里土路,特別難走。”車子繼續沿陡峭山路爬升,底盤不時與凸起的石塊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路邊的樹枝拍打在車窗上,我不自覺地低頭避讓。一路顛簸,我的心始終懸著,直到在一片玉米地的拐角處,看到一座破敗的土房子。“這條件也太差了吧……”我正暗自感慨,小雨走上前說:“徐老師,我家到了。”“這土房子是你家?”“這是舊房子,新房子在前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座嶄新的磚房映入眼簾,新舊房屋形成了鮮明對比。
門前坐著一位年約五旬的中年男子,見我們到來,立即面帶微笑地起身迎接,并招呼我們落座。經小雨介紹,這便是她的父親。此前聽聞小雨爸爸身體欠佳、行動不便,此刻一見,他比我想象中更為蒼老——圓圓的臉龐,高高的發際線,皮膚黝黑,手臂和小腿瘦得皮包骨頭,幾根手指扭曲著無法伸直。從小雨爸爸口中得知,他因風濕病痛折磨,關節逐漸萎縮,已完全喪失勞動能力,兩年未曾下地勞作。家中沒有其他經濟來源,全靠小雨媽媽在外打工維持生計。談及小雨的學業,父親無奈地搖頭:“是我們耽誤了她。她媽媽在家時,她成績還算不錯,可媽媽一出門,就沒人管她了……”看著眼前的家庭境況,我終于理解他們為何缺席家長會,只能委托表姐代為溝通。
自進家門起,小雨便在屋里屋外忙碌不停:一會兒為我們沏茶、切水果,一會兒照顧兩歲多的外甥,一會兒又幫大媽打下手。望著她忙碌的身影,我不禁贊嘆:“小雨真是勤快,很會做事!”父親聞言,臉上立刻露出欣慰的神情:“她在家沒少干活,洗衣、做飯都是她操持,放假了還幫姐姐帶孩子。”姐姐也在一旁驕傲地說:“以前爸爸總擔心她一個人不敢回家,后來我讓她試著獨自買票,沒想到她真的做到了!”“別看她不愛說話,心思可細了。”說到這兒,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一個周五的下午,第一節課后突降暴雨,我收拾體育器材時被困在田徑場看臺。眼看雨勢漸大,第二節課的鈴聲已經響起,我正焦急時,體育組劉老師撐傘走來。我連忙求助:“劉老師,能借我用下傘嗎?”劉老師笑著反問:“怎么不讓學生給你送傘?”我苦笑搖頭——大家都說“零零后”學生性格冷淡,恐怕想不到這些。不料話音剛落,小雨和小桂竟氣喘吁吁地跑過來,遞上一把傘。這兩個平時最不起眼、成績也不突出的學生,此刻竟成了我的“及時雨”。我愣在原地,半晌沒接過傘。劉老師的調侃“徐老師好幸福”,才讓我回過神來,眼眶瞬間濕潤。
“徐老師,再喝點茶。”小雨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憶,她又為我續了茶。我連忙拉她在身邊坐下:“別忙了,咱們聊聊你的學習。”談及數學,父親回憶:“她三年級時數學還不錯,后來媽媽外出打工,沒人輔導,成績就跟不上了。”我握住小雨的手,認真地說:“學習成績不代表全部,你勤勞、樸實、心細,這些都是難能可貴的品質,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認可。家庭困難只是暫時的,只要你肯努力,未來一定能通過自己的雙手改善生活。”
余老師適時翻開筆記本,里面夾著往屆學生的獲獎照片:“你看這個姐姐,當年和你一樣內向,現在已經是省級技能大賽冠軍了;這個哥哥,通過職教高考考上了師范院校……”照片上的笑臉在陽光里浮動,映得小雨的眼睛發亮。“職業教育從來不是退路,”余老師用紅筆在紙上畫了顆星星,“它是另一條星光大道,只要你愿意沿著自己的節奏走下去。”
臨走前,我在贈送給小雨的筆記本扉頁上寫下:“種子破土時,從不問春天何時到來。”她低頭盯著那行字,指尖在“春”字的撇捺間輕輕顫抖。父親忽然拄著拐杖走到門口,從咸菜壇子里撈出新曬的干辣椒塞進我們包里:“老師嘗嘗,這是小雨曬的,她說你們城里買不到這么香的……”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疊在青石板上,像一幅會呼吸的剪影畫。
幾把
山風掠過檐角的銅鈴,發出清越的聲響。我知道,有些話不必說盡——當我們把職教政策折成紙船放進她的掌心,當父親第一次用顫抖的手在“家校聯系本”上按下紅指印,當小雨望著我們車子遠去時舉起的手遲遲沒有放下,有些東西已經在泥土里悄悄埋下了種子。那些關于尊嚴、關于希望、關于“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念,終將在某個清晨,隨著第一縷陽光,頂開壓在心上的石頭。
作為教師,面對特殊的孩子,我們不能僅憑一時表現輕易評判,而應善于挖掘他們的潛能,發現他們的閃光點。只有走進他們的心靈,真誠交流,深入了解他們的生活環境與內心世界,才能給予他們自信、希望與力量。唯有如此,那些柔弱的心靈之花,才能在愛的澆灌下綻放,結出豐碩的果實。
下山時,山路依舊坎坷,但我的內心卻格外平靜與堅定。小雨父親佝僂的背影和慈祥的微笑,既是對苦難生活的不屈,更是對美好明天的期許。我始終堅信:每一顆種子都有發芽的力量,每一個孩子都值得被耐心等待。
作者:徐銀華(女 45歲,高級講師,湖北省宜昌市長陽土家族自治縣職業教育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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