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
暮色漫過青瓦墻時，檐角銅鈴正把最后一縷蟬鳴揉碎成金箔。我蹲在老井臺邊，看青苔在磚縫里織密星圖 —— 那些被時光遺忘的褶皺里，每株苔花都藏著碎鉆般的心事，在月光漫過井壁時，正悄悄把銀河掰碎了含進(jìn)花蕊。
井臺邊的石欄刻著光緒年間的雨痕，指腹撫過裂紋時，能觸到百年前某場梅雨的涼。去年春天落在這里的蒲公英種子，如今已在石縫里扎下第三道根須，絨毛傘蓋沾著隔夜的露水，像誰把銀河剪碎了撒在草尖。最妙的是黃昏時分，當(dāng)最后一道夕照斜斜切過井臺，青苔突然就亮起來，那些細(xì)密的絨毛吸飽了陽光，竟在磚縫間漫出流動的金，恍惚是千萬顆小太陽在陰翳里燃起微芒。
昨夜暴雨初歇時，我打著手電筒來尋苔花。光柱掠過井壁的瞬間，忽然看見無數(shù)瑩藍(lán)的光點簌簌墜落 —— 是蝸牛爬過苔面時，觸須抖落的露水被光折射成星屑，而那些綠豆大的花苞正以毫米級的弧度綻開，花瓣邊緣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像誰把月光捻成了絲，在幽暗里織就半透明的紗。有顆露珠恰好墜在花心，剎那間竟映出完整的銀河，連獵戶座的腰帶都清晰得能看見塵埃在流轉(zhuǎn)。
今晨路過時，發(fā)現(xiàn)井臺裂縫里嵌著片蝶翼。褪色的藍(lán)粉沾著苔絲，翅脈間還凝著未干的露珠，像誰把天空撕了巴掌大的一塊，揉進(jìn)了潮濕的光陰里。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有個穿靛藍(lán)棉襖的老婆婆蹲在這里擇菜，銀發(fā)上落著雪，指尖沾著苔痕，擇下的青菜根須還帶著井臺的潮氣，每滴水珠里都晃著半片屋檐的影子。她走后，石欄上留著顆被磨得發(fā)亮的鵝卵石，如今已被青苔裹成翡翠，嵌在磚縫里像枚凝固的晨露。
此刻風(fēng)正穿過井臺的裂縫，把苔花的香氣卷成細(xì)霧。我伸手去觸那些絨絨的花盞，指尖剛碰到花瓣，忽然有顆露珠滾落，在掌心碎成八瓣月光 —— 原來每株苔花都是銀河的碎片，在人間最幽暗的角落，悄悄收藏著整個宇宙的光。當(dāng)暮色再次漫過青瓦墻時，我聽見無數(shù)細(xì)微的爆裂聲，是苔花在夜色里綻開，把攢了整日的星光，全抖落在潮濕的井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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