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亭長家后,韓信便開始了荒野求生模式,有時在河邊釣魚,有時深入密林捕獵野味,就這樣饑一頓飽一頓的勉強度日。
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嬴政突然駕崩,天下震動。緊接著,本該即位的公子扶蘇被莫名賜死,在趙高的操縱下,年幼的公子胡亥繼位,是為秦二世。權力更迭,波云詭譎,韓信隱隱意識到,天下大勢驟變在即。
果然,不久便發生了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張楚政權建立,并且各地反秦勢力風起云涌,可見天下苦秦久矣!
江東項氏是反秦勢力中極為引人注目的一支力量,他們兵力充足,又驍勇善戰,尤其是領頭人之一的項羽,意氣風發,與韓信心中的完美將軍形象如出一轍??梢哉f,這時候的項羽,就是韓信心中的偶像,于是在項梁大軍途經淮陰時,韓信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這支義軍。
可是很快,項羽在韓信心中的形象就大打折扣了。
巨鹿之戰大捷后,項羽坑殺二十萬降卒,這哪里有大將的仁愛風范啊,簡直就是一個嗜血的狂魔啊,韓信對項羽是大失所望。
再加上自己屢次向項羽獻言,都被拒絕,心中便萌生了離開的念頭。
恰巧此時,項羽宴請劉邦,也就是鴻門宴,項羽的部下都知道,此次劉邦若來,必死無疑!可最終劉邦不僅來了,還完好無損地走了,這讓韓信很是好奇——項羽不是要殺了劉邦嗎,怎么又讓他走了,難道是劉邦使了什么妙計?
想到這里,韓信不禁對劉邦心生敬意,覺得此人果然不一般,怪不得張良和蕭何都愿意為其效勞。而且聽說劉邦入咸陽后,嚴禁士兵燒殺搶掠,廢除嚴苛秦律,只與秦人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深得百姓愛戴,這與剛在新安屠殺了二十萬降卒的項羽相比,當真是天壤之別。如果我投奔劉邦,說不定會一展抱負!不行,如果我走了,那不就成逃兵了嗎?我還是再等等吧,說不定哪天項王就會重用我呢!
項羽最終是讓韓信失望了,這一等,不僅沒有等來重用,卻等來了一個讓韓信脊背發涼的消息。
鴻門宴后,項羽進軍咸陽城,又開始了燒殺搶掠,不僅把原本受劉邦善待的秦降王子嬰等王室后代全部滅口,還一把大火燒了所有的宮殿,大火燒了整整三個月,咸陽城宛如人間煉獄。
此時的我們,可能會想到高中課本里張養浩的《潼關懷古》:“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項羽的這一把火,把自己原本在百姓心中的好感全部燒沒了。
韓信站在這廢墟之上,心內無盡悲涼。
這一次,他心灰意冷,放棄了勸諫,因為他明白,項羽,才不是那個救世主。
禽鳥擇良木而棲,良臣擇明主而侍,韓信毫不猶豫地做出了他的選擇,在劉邦被項羽封到漢中后,他便投入劉邦陣營,隨軍前往南鄭,開始一段全新的旅程。
脫楚歸漢,本以為可以受到劉邦重用,沒曾想只被任命為連敖——一個管糧草的小官。以前在楚軍中自己好歹還能向項羽進言獻策,如今可倒好,壓根兒連劉邦的面都見不著,成天對著滿車的糧草干瞪眼。
久而久之,韓信又萌生去意。恰巧當時軍隊里許多士兵都在蠢蠢欲動,準備離開,韓信也成了其中一員,只是運氣非常地不好,他們這幫人還沒逃走,就被發現了。
劉邦得知有一批逃兵后大怒——本來現在就人心惶惶的,還給我整出這檔子事,立即下令將這批逃兵斬殺,以儆效尤。
眼看韓信就要絕望了,自己剛來漢營,理想抱負還沒有實現呢,就要去見閻王爺了嗎?
就在韓信快要被押上斷頭臺時,他認出了臺上監斬的是滕公夏侯嬰——劉邦的同鄉、親信兼車夫,此人無疑就是自己今日活命的唯一希望。
韓信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沖著夏侯嬰大喊:“漢王不是想奪取天下嗎,為何斬殺壯士?”
這一喊,成功地引起了夏侯嬰的注意:“何人大放厥詞?帶上來?!?/p>
韓信被帶到夏侯嬰面前,只見他面無懼色,昂首挺胸,灰頭土臉卻難掩英豪之氣,不禁讓夏侯嬰心中暗暗稱奇。
“壯士是怕死嗎?”
“死有何懼!”韓信直視夏侯嬰審視他的眼神:“人固有一死,只恨平生之志未遂,功業未立,天下未平!項羽小兒,無謀莽夫,哪里擔得起天下之主!”
韓信所言,正是劉邦等人心中所想。夏侯嬰聞言大奇,立刻向他松綁,第二日就向劉邦舉薦韓信。只是劉邦當時心煩,連夏侯嬰的話還沒聽完,就說封韓信為治粟都尉。就這樣,韓信從一個管糧草的小官晉升為管糧草的大官。
韓信自己也沒想到,一番折騰,又回到了糧倉。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正是這個韓信瞧不上的治粟都尉之職,讓他遇見了人生中的第二個貴人——蕭何。
此時的蕭何,是劉邦最倚重的謀臣。這日,他來到糧倉巡視,而韓信正在呼呼大睡。
“有人向本相報告,檢舉新任治粟都尉尸位素餐,成日里在糧倉中睡大覺。如今看來,所言非虛。身為治粟都尉,卻玩忽職守,你作何解釋?”
韓信一看丞相來了,立馬跳下谷堆,俯身向蕭何作揖行禮。
“回稟丞相,都是些糧餉小事,何須勞神費力?”韓信不屑一顧道。
嘿!好大的口氣!早就聽滕公說這位叫韓信的壯士不一般,如今看來,還真是。于是說道:“那敢問什么事,才是韓都尉愿意勞神費力的大事???”
韓信心思敏感細膩,他能夠感受到蕭何語聲中的寬厚與友善,與從前那些嘲笑他的人并不相同。于是繼續說道:“在下自幼熟讀兵法,胸中萬丈韜略,拜將封侯、統領千軍、征伐天下,這才是韓信要做的大事!”
蕭何仔細看著眼前這位狂傲的年輕人,肅然道:“本相問你,你既然熟讀兵法,又怎么會不知道,兩軍交戰,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治粟之事,何其重要!怎會是小事?”
韓信一聽蕭何這么問,心中一喜,這不機會來了嗎?
“丞相,治粟之事自然要緊,可若軍中無將,即使糧草滿倉,又有何用?”
“呵呵,笑話!我漢軍之中,猛將眾多,何來‘軍中無將’之說啊?”
“在下說的,不是空有一股子蠻力的武夫,而是能夠帶領漢軍決勝千里,最終打敗項王的大將!”
蕭何沉默了,韓信所言,正是如今劉邦最頭疼的事。于是嘆息一聲:“西楚霸王勇冠當世,我軍中確實無將帥之才,可與其匹敵。”
“丞相錯了,我軍中正有這樣的人?!?/p>
“你是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韓信看著蕭何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
那天夜里,蕭何便邀請韓信來到丞相府中,二人徹夜秉燭長談。蕭何似乎有一種令人由衷信賴他的神奇魔力,韓信與他一見如故。
此時的韓信,早已不再是那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面對眼前這位忠厚長者,韓信將從軍兩年以來的所有觀察與思考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關于天下大勢,關于項羽其人,關于大漢國眼前的困境,關于楚與漢的優劣勢對比,關于未來東向爭奪天下的宏圖偉略……
在與韓信交談一夜之后,蕭何是既驚訝又欽佩,對韓信是刮目相看。心中確信,此人就是漢王要找的人,便立即向劉邦舉薦韓信。
只是韓信似乎是個倒霉蛋,夏侯嬰向劉邦舉薦,劉邦不屑,大丞相蕭何向劉邦舉薦,劉邦得知韓信之前逃兵的身份,又是從項羽的部隊投奔來的,心中更是不屑一顧。
空歡喜一場的韓信徹底絕望了,打算離開這個傷心地。于是這就上演了一段歷史佳話——蕭何月下追韓信。
蕭何得知韓信又跑了,心中一急,立刻騎著馬追了出去,終于在一片溪水前追上了正在歇息的韓信。
“足下留步,足下留步!”
韓信一回頭,只見蕭何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心中很是驚訝。
“丞相這是?”
“足下的大志還未實現,怎就甘心如此離開,你若留在漢中,我必定全力助你!”
蕭何看到韓信猶豫不決,于是說道:“你若跟我回去,我定會說服漢王重用你!如果漢王還是一意孤行,我便與你一同離開!”
聽到蕭何這么說,韓信大為感動,便與蕭何一同回到宮中。
果然,蕭何沒有食言,在他的不斷說服之下,劉邦力排眾議,將韓信拜為大將軍。
從此,韓信對蕭何和劉邦感激涕零。
劉邦對韓信也是寄予厚望,因為在與韓信的交談中,韓信將項羽的弱點分析得頭頭是道,這讓久愁無路的劉邦一下子來了興趣。
得到重用的韓信也是不負所望,不僅向劉邦獻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謀,還一舉攻下了陳倉城,將章邯部隊打得屁滾尿流,隨后又帶領漢軍主力,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咸陽城——咸陽雖然破敗,但對劉邦和韓信意義非凡。
就這樣,韓信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讓劉邦從南鄭之地一舉攻取了三秦,而他的戰神之名也就此打響。
接連勝利的消息讓劉邦十分得意,于是決定乘勝追擊,攻打彭城。但韓信認為時機還未成熟,曾勸劉邦再等一等,可劉邦心意已決,韓信也無法再說什么,畢竟劉邦能封自己為大將軍,他心里已經是很感激了。
劉邦將韓信留在關中,自己親率大軍前往彭城。當然,他也是怕韓信搶了自己風頭——畢竟最近幾次大戰,韓信用兵如神,將士們對他都很敬佩,自己堂堂漢王,不要面子的嗎?
韓信的擔憂果然沒有錯,劉邦的漢軍被楚兵大敗,據《史記·項羽本紀》中記載,有十幾萬的漢軍葬身睢水。
鴻門宴之后,項羽追悔莫及,這次他鐵了心要殺了劉邦,以絕后患。
兵敗彭城對漢軍的影響是致命的——劉邦帶走了將近六十萬大軍,回來的時候,不僅自己身受重傷,士兵也死的死逃的逃,所剩無幾。
那些朝三暮四的諸侯也重新回到了項羽的陣營,好在蕭何和韓信征盡關中的男丁,再加上陸續從彭城歸來的殘軍,才讓劉邦恢復了一些元氣。
提到韓信,劉邦心里說不出的后悔,當初若帶著韓信一起東征,豈會是今日的局面?于是,他更加厚待厚賞韓信,生怕韓信這個時候離開自己,另尋明主。
至此,我們可以看到,韓信的選擇無疑是正確的,他與夏侯嬰和蕭何的對話,彰顯了他對時局的清楚把握和對自己的認知,并最終獲得了劉邦的信任和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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