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喜樂聲漸漸遠去。李修遠站在新房門口,手心沁出一層薄汗。十八年寒窗苦讀,今日終于金榜題名時,又得娶蘇州首富蘇家的大小姐蘇婉寧為妻,真可謂雙喜臨門。
"姑爺,小姐說您可以直接進去。"丫鬟在門外福了福身,抿嘴笑著退下。
李修遠整了整衣冠,輕輕推開雕花木門。屋內紅燭搖曳,新娘端坐床沿,大紅蓋頭垂到胸前,一雙纖纖玉手交疊放在膝上,腕間一對翡翠鐲子映著燭光,像兩汪碧綠的潭水。
"娘、娘子..."李修遠舌頭突然打了結。雖說與蘇家訂親已三年,但因蘇大小姐體弱多病,他竟從未見過未婚妻真容。
蓋頭下傳來一聲輕笑:"夫君還愣著做什么?"
這聲音清凌凌如山澗泉水,聽得李修遠心頭一顫。他拿起桌上的金秤桿,手竟有些發抖。秤桿挑起蓋頭的剎那,一張芙蓉面映入眼簾——柳葉眉,杏仁眼,唇若點朱,只是...
"你不是蘇婉寧!"李修遠猛地后退兩步,秤桿"當啷"掉在地上。
新娘臉色驟變,方才的嬌羞蕩然無存:"李修遠!你這是什么意思?"
李修遠指著她腰間玉佩:"蘇家送來的聘禮單上寫得明白,蘇大小姐的玉佩是祥云紋,二小姐的才是蓮花紋。你...你是蘇婉清!"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蘇婉清——蘇家二小姐緩緩站起,紅嫁衣下擺掃過地上的秤桿。她一步步逼近,李修遠竟被逼到墻角。
"三年了..."蘇婉清眼中燃起兩簇火苗,"我代姐姐與你書信往來三十八封,為你繡過香囊手帕無數,今日又穿這嫁衣坐在這里...李修遠,我哪里比不上姐姐?"
李修遠后背抵上冰涼的墻壁,腦中一片混亂。確實,這三年來"蘇大小姐"的書信文采斐然,偶爾附上的繡品更是精巧絕倫。可婚約上白紙黑字寫的是蘇婉寧啊!
"二小姐,這...這不合禮數..."
"禮數?"蘇婉清突然冷笑,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拍在他胸口,"看看這個再說禮數!"
信紙散發著淡淡梅香,是這三年來熟悉的字跡。李修遠顫抖著展開,只見上面寫道:"修遠君鑒:妾身自幼體弱,恐難勝任妻子之責。妹婉清聰慧賢淑,對君早生傾慕之心,故斗膽請妹代嫁..."
落款赫然是蘇婉寧,日期正是大婚前三日。
"現在明白了?"蘇婉清奪回信紙,"是姐姐不愿嫁你,我才..."
話音未落,新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披著素白斗篷的女子站在門口,面容與蘇婉清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加蒼白消瘦。
"婉清!你怎能..."女子——真正的蘇婉寧氣得渾身發抖,"我讓你暫時假扮我應付賓客,誰讓你..."她看向李修遠,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李公子,此事是我考慮不周..."
李修遠如墜云霧。眼前這對姐妹,一個烈焰般灼人,一個冰雪般冷清;一個騙他入洞房,一個又突然現身拆穿。他扶住桌子才沒跌倒:"蘇大小姐,這究竟..."
蘇婉寧還未開口,蘇婉清突然抓起合巹酒一飲而盡:"姐姐,戲演夠了!"她摔了酒杯,翡翠鐲子碰在桌角,裂開一道細紋,"從小到大,什么都是你的!好親事是你的,就算你不要,我也只配當個替身?"
"不是的..."蘇婉寧去拉妹妹的手,卻被狠狠甩開。
李修遠看著劍拔弩張的姐妹倆,突然注意到一個奇怪細節——蘇婉寧右手腕內側有顆紅痣,而這三年來與他書信往來的"蘇婉寧",每次寄來的繡帕角落都繡著朵小紅花。當時他只當是姑娘家的雅趣,如今想來...
"那些信真是你寫的?"他望向蘇婉清。
蘇婉清眼圈泛紅:"每封都是。姐姐連筆都拿不穩,怎么與你吟詩作對?"
夜風突然灌入,吹滅了幾支紅燭。蘇婉寧裹緊斗篷,咳嗽起來:"婉清,我們回去...這事從長計議..."
"休想!"蘇婉清一把扯下鳳冠,"李修遠,今日你掀了我的蓋頭,喝了我端的茶,在眾人眼里我們就是夫妻。你若執意要姐姐..."她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把剪刀對準自己咽喉,"我立刻血濺婚堂!"
"別!"李修遠和蘇婉寧同時驚呼。
剪刀尖在蘇婉清雪白的頸上壓出一個小凹坑。李修遠這才真正看清她——不是大家閨秀的溫婉,而是野馬般的烈性。那雙眼里的倔強讓他想起三年前,他還在寒窗苦讀時,有次收到"蘇婉寧"信里夾的一枝梅花,信上說"聞君窗前梅開,遙寄一枝春"。
原來是她。
"二小姐...不,婉清,"李修遠深吸一口氣,"把剪刀放下,我們好好說。"
蘇婉寧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竟見了紅。蘇婉清見狀,剪刀"當啷"落地,沖過去扶住姐姐:"藥呢?你又不帶藥!"
趁著姐妹忙亂,李修遠悄悄撿起那把剪刀。冰涼的金屬讓他清醒了幾分。他看向窗外,月光下的蘇府花園里,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次日清晨,李修遠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見是蘇家老管家,臉色煞白:"姑爺,不好了!大小姐昨夜回去就高燒不退,現在...現在怕是不行了!"
李修遠鞋都來不及穿好就往外跑。到了蘇婉寧閨房,只見丫鬟婆子跪了一地,蘇老爺老淚縱橫。床上的蘇婉寧面如金紙,蘇婉清正握著她的手泣不成聲。
"修遠來了..."蘇婉寧氣若游絲,"對不住...這門親事..."
李修遠跪在床前:"大小姐別這么說..."
蘇婉寧顫抖著拉起妹妹的手放在他手中:"婉清...就托付給你了..."話音未落,手已垂下。
"姐——!"蘇婉清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李修遠注意到蘇老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不像是悲痛,倒像是...解脫?
三日后,蘇婉寧下葬。當夜李修遠在書房整理舊信,忽然發現三年來蘇婉清的信中,每隔幾封就會提到蘇家茶山的某處地名。而最后一封信里,她畫了幅茶山地圖,某個位置標了朵小紅花,正是當年繡帕上的花樣。
正疑惑間,房門被輕輕推開。一身素縞的蘇婉清端著參湯進來,眼睛還腫著:"夫君..."
李修遠下意識把信藏到背后。這個小動作沒逃過蘇婉清的眼,她放下托盤,突然跪下:"我有事相告。"
"你先起來。"
"不,聽完再起。"蘇婉清抬頭,淚光中透著決絕,"我不是蘇家親生女兒。"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照得她臉色慘白。原來二十年前,蘇老爺的故交白家遭難,臨終將獨女托付給蘇家。為掩人耳目,蘇老爺對外宣稱是生了雙胞胎,實則大小姐是親生,二小姐是養女。
"姐姐...不,婉寧姐一直知道。"蘇婉清攥緊衣角,"她體弱是真,不愿嫁你也是真,但不是因為病...而是她心有所屬。"
李修遠腦中閃過靈光:"是那個常來府上看病的年輕大夫?"
蘇婉清詫異點頭:"你怎么...?"
"婉寧小姐袖口總沾著藥香,但與你給我寄的藥囊香氣不同。"李修遠扶她起來,"你早知此事,為何還要..."
"因為我真的..."蘇婉清話到一半,窗外突然傳來異響。李修遠吹滅蠟燭,將她拉到身后。門被踹開的瞬間,一道黑影舉刀劈來!
李修遠抄起硯臺格擋,墨汁潑了來人滿臉。借著月光一看,竟是蘇家護院頭領趙武!
"趙叔?"蘇婉清驚呼。
趙武抹了把臉,刀尖指向蘇婉清:"白家的丫頭,今日該償命了!"
李修遠護在妻子身前:"把話說清楚!"
"二十年前白家勾結土匪害死我兄長,如今你又來禍害蘇家!"趙武怒吼,"老爺心善收留你,你卻害死大小姐!"
"胡說!"蘇婉清渾身發抖,"我爹是被冤枉的!那晚他明明..."
話未說完,趙武的刀已至面門。李修遠抓起椅子抵擋,同時大喊:"來人啊!有刺客!"
混亂中,蘇婉清從書架抽出一卷畫軸砸向趙武。畫軸斷裂,從中掉出一封泛黃的信。趙武一見那信,竟棄刀去搶。李修遠趁機將他撲倒,蘇婉清迅速撿起信。
"這是...我爹的筆跡!"她顫抖著展開,快速瀏覽后臉色大變,"修遠,我爹當年發現有人私吞賑災糧款,正要揭發就被..."
"閉嘴!"趙武暴起,卻被趕來的家丁按住。
蘇老爺聞訊趕來,見信已曝光,長嘆一聲:"婉清,這事本不該你知道..."
原來當年私吞糧款的是時任知縣的現任知府劉大人。白老爺發現后準備上告,卻被劉知縣設計陷害成通匪。而趙武的兄長,實為劉知縣派去滅口的殺手,因分贓不均被同伙所殺。
"那姐姐..."蘇婉清淚如雨下。
蘇老爺老淚縱橫:"婉寧是聽說劉知府要對付李家,才急著解除婚約...她怕連累修遠啊!"
李修遠如遭雷擊。原來蘇婉寧拒婚是為保護他,而蘇婉清代嫁是為...他看向懷中泣不成聲的妻子,突然明白了那些茶山地圖的含義——那是白老爺留下的證據埋藏處!
三個月后,新任巡按御史收到匿名舉報,在蘇家茶山一處隱秘洞穴起獲賬冊若干。知府劉某落馬那日,李修遠帶著蘇婉清來到蘇婉寧墳前。
"姐姐,仇報了。"蘇婉清放下一枝白梅,"還有...我有喜了。"
李修遠驚訝地看向妻子平坦的小腹。蘇婉清破涕為笑:"今早大夫剛診出來的。"她輕撫墓碑,"姐姐說過,若是女孩就叫念寧..."
春風拂過墳頭新草,遠處傳來采茶女的歌聲。李修遠握緊妻子的手,看向漫山遍野的茶樹——那是蘇老爺送給他們的新婚賀禮,也是新生活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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