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廠內部,總有一種人,不張揚,不出頭,也很少犯錯。他們不是高層的圈層玩家,也不是底層的邊緣生物,而是那個恰好“被組織需要”的中間位置。他們仿佛生來就是為“填補結構空缺”而存在的角色。我們把他們叫做“液態人”
“液態人”這個詞,并非來自輿論熱詞,而是社會學家齊格蒙·鮑曼在分析現代社會變遷時提出的核心概念。傳統社會是“固態”的,身份、關系、路徑、秩序都有相對固定的錨點。而現代社會是“液態”的,一切都在流動中解構、重塑、再生產。
大廠,作為現代性最極致的組織形態,天然就是一個“液態工廠”。它需要的,不是有堅硬棱角的人,而是可以被調度、被適配、被快速替換的角色承載體——也就是液態人。
他們不是能力不足,而是“過度適應”;不是沒有態度,而是“結構性無我”;不是懦弱,而是已經無法分辨“個體與機制”之間的界限。
01 “液態人”的誕生,不是個人選擇,而是制度性產物
液態人的最大特點,是角色認同的持續漂移。
今天是某項目的leader,明天被并入新線條,又成為協調人。后天也許臨時頂上老領導的位子,再過一周,領導正式離職,他又退回“虛線代理”。他不會抗拒任何安排,也不會表達不滿,只會說:“我理解組織的需要”。
這種角色流動并非出于職業探索的主動選擇,而是組織在高度流動中不斷調度人力資源的結果。正如鮑曼所說,液態現代性要求人們“不斷拋棄舊我,以適應新任務”,而組織也正是在這種持續替換中完成自我再生。
大廠不是固定你的位置,而是要你隨時“預設自己的位置將會消失”。
02 “液態”不是多變,而是自我瓦解
液態人的第二個特征是:邊界感消失。
在傳統組織中,人有清晰的“職責邊界”“專業領域”和“情感歸屬”。而在大廠,這種邊界被“項目制”“矩陣化”與“靈活用工”不斷打碎。
今天你是內容負責人,明天你又要懂策略,還要會協同,再兼帶一點項目推動。你對每一項任務都有“理解”,但沒有哪一項是你的核心身份。你可以進入任何會議,也可以被剝離任何角色。你什么都能接住,也隨時可以被拿掉。
這種高度適配性的背后,其實是身份結構的逐步解體。你不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組織當下需要誰”。
03 他們不是工具人,而是“瓦解性人格”的承載體
液態人的心理結構往往非常穩重,能服從、能表達、還能適當自嘲。他們不是工具人那種“機械復制型”,而是“制度心理型”。
他們擅長在任何環境中調試自己。他們從不執著于自我標簽,而是更關注“如何留在系統里”。
正因為此,他們通常比銳利的人走得更遠——更受信任,也更易替代。
阿倫特在描述“平庸之惡”時曾指出:現代官僚體制中的執行者,不是意識形態狂熱者,而是把自我交給了機制的人。他們未必有惡意,但也不再有“判斷”。
“液態人“其實正是這種角色的現代版本。他們不是壞,而是已經無法思考“是否合適”,只會問“是否需要”。
04 他們的行動,是機制運行的“隱性手”
液態人在大廠中的“升職路徑”不是依靠亮眼表現,而是依靠“系統兼容性”。
他們懂得如何用一種“人情包裝的語言”,執行冷酷的決策。他們知道什么時候該通知舊人離開,什么時候該代表組織“講出兩種選擇”。他們不會讓任何情緒溢出,也不會留下任何攻擊點。
組織最需要他們在“轉型”“收縮”“合并”時出現,幫它完成制度意義上的“手術”。
他們不是核心權力者,但卻常常是清洗的真正執行者。他們講制度語言,行制度之事,卻從不觸碰道德的責任界限。正如鮑曼所言:“液態人具有極高的漂移能力,卻沒有承擔的錨點。”
05 他們最終會去哪里?
液態人的結局通常有三種:
第一種,被系統消化。當組織變化快于他們適應的速度,他們會在一次次調整中逐步邊緣。組織從未對他們許諾過歸屬,也沒有為他們準備下場。
第二種,成為新機制的“舊接口”。他們偶爾會被委以重任,但只是作為“過渡期工具”,很快便被更年輕、更廉價的液態人替換。
第三種,自我凝固失敗。他們想過“做點自己的事”,但因為長期沒有清晰定位、沒有積累有效資本網絡,最終在半退休狀態里默默下線。
這些結局都不是個人悲劇,而是結構性的歸宿。在一個要求高適應性、高流動性、去人格化的組織系統里,沒有人能長期以“液態狀態”維持自我。
06 大廠需要液態人,但液態人撐不起未來
寫到這里,我們不該再將個體批判化——他們不是“有錯的人”,而是系統性的產品。
他們體現的不是“人的懦弱”,而是現代組織的制度滲透力。
但一個組織如果長久依賴液態人維穩,最終也會面臨自身結構的“不可逆退化”——流程越快,但判斷力越差;執行越強,但愿景越弱。
液態現代性最危險之處,在于它將一切都變得臨時、柔軟、可替換。個體變得“無足輕重”,組織也會因此逐步失去“積累的能力”。
液態人不是大廠的失敗者,而是它所塑造的“最合格的適配體”。只是這種適配體,撐得住當下,構建不了未來。
07 最后
寫下這些,不是為了批判任何個體。在一個高度科層化的制度中,這種人不是“惡人”,而是制度所培養出的“順從性成果”。
他們身上的“安全焦慮”“身份依附”“行動自洽”,本質上都是對不確定世界的一種求生機制。他們沒有主動加害誰,也沒有故意掩蓋真相,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活成了組織期望的那種“工具人”。
來源 | 未知表演(ID:unknown-performance)
作者 | 席凡君 ; 編輯 |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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