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剛敲過一輪，太尉府的書房里還亮著燈。趙太尉手持一卷《孫子兵法》，眼睛卻盯著窗紙上搖曳的樹影出神。燭火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映在墻上，像一把出鞘的利劍。

"老爺..."管家老周在門外輕聲喚道，聲音里帶著幾分惶恐。

"進來。"趙太尉頭也不抬。

老周佝僂著腰進門，額上還掛著汗珠："老奴...老奴方才巡夜時，看見鄭館客從西墻翻進來，往后院去了..."

書頁翻動的聲音戛然而止。趙太尉慢慢抬起頭，眼神銳利如鷹隼："看真切了？"

"千真萬確！"老周撲通跪下，"老奴親眼看見他翻過海棠樹下的矮墻，往...往柳姨娘的小院方向去了..."

燭芯"啪"地爆了個燈花。趙太尉的嘴角微微抽動，卻露出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好，很好。你且退下，就當什么都沒看見。"

老周戰戰兢兢退出去后，趙太尉從多寶閣暗格里取出個錦盒。盒中靜靜躺著一枚羊脂玉佩——正是三日前他在柳姨娘妝奩下發現的那枚。玉佩背面刻著"鄭"字，而府上姓鄭的，只有那位寄居在東廂的館客鄭子謙。

"好一個風流才子..."趙太尉指節捏得發白，眼中寒光閃爍，"好一個紅杏出墻..."

次日清晨，鄭子謙正在院中練字，忽見太尉踱步而來，驚得筆鋒一抖，紙上頓時暈開一團墨漬。

"鄭先生好雅興。"趙太尉笑容可掬，"今日后園芍藥開得正好，不知可否賞臉同游？"

鄭子謙強自鎮定，拱手道："太尉相邀，敢不從命？"他偷眼打量太尉神色，見無異樣，才稍稍安心。昨夜潛入柳姨娘香閨，兩人纏綿半宿，天明方歸。難道被發現了？不，若真被發現，以太尉性子，早該拔劍相向了。

后花園里姹紫嫣紅。趙太尉一路談笑風生，指著奇花異草如數家珍。行至假山深處，忽見一座精巧的錦帳小亭，四周垂著輕紗帷幔。

"此乃新筑的'藏春塢'。"太尉意味深長地笑道，"內有驚喜，先生請看。"

鄭子謙心頭一顫，隱約覺得不妙，卻又抵不住好奇，伸手掀開帷帳——

錦榻上竟綁著個只著肚兜的妙齡女子！女子口中塞著帕子，見有人來，驚恐地掙扎起來。鄭子謙定睛一看，魂飛魄散：這不是柳姨娘是誰？！

"這...這..."鄭子謙面如土色，膝蓋一軟就要跪下。

"先生不必驚慌。"趙太尉按住他肩膀，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天氣，"此女不守婦道，暗中與人私通。按律當沉塘，不過..."他湊近鄭子謙耳邊，聲音驟然轉冷，"若先生喜歡，就送與你吧。"

鄭子謙渾身發抖，冷汗浸透中衣。太尉知道了！一定知道了！這是在試探他！

"太尉明鑒！"他撲通跪倒，"學生與柳姨娘素無往來，怎敢..."

"哦？"趙太尉從袖中掏出那枚玉佩，"那這物件，如何會在她妝奩之下？"

鄭子謙如遭雷擊，癱坐在地。正當他以為必死無疑時，卻聽太尉哈哈大笑："男歡女愛，人之常情。本官年近五旬，確實委屈了如花美眷。這樣吧..."他突然解下腰間錢袋拋給鄭子謙，"今夜子時，西角門會開著。你帶她走吧。"

鄭子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尉...您..."

"只一條。"趙太尉俯身，眼中寒光乍現，"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們。"

當夜月黑風高。鄭子謙按約來到西角門，果然見柳姨娘提著個小包袱在等候。兩人不敢點燈，摸黑出了城，往南狂奔。柳姨娘一路啜泣，說太尉如何威逼她供出奸夫，又如何突然改變主意。

"別怕。"鄭子謙摟緊懷中佳人，"我姑母在杭州有宅院，我們先去那里避避風頭。"

三日后清晨，杭州城外十里亭。趕早集的農戶發現亭中躺著對相擁而亡的男女，男子書生打扮，女子衣衫不整。奇怪的是，二人面色紅潤，仿佛睡著一般，身上卻無半點傷痕。

消息傳回京城時，趙太尉正在書房賞畫。老周慌慌張張進來稟報，他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知道了。去把東廂房收拾出來，新館客明日到任。"

待老周退下，趙太尉才從暗格取出一只青瓷小瓶，瓶中殘留著幾滴無色液體。"西域奇毒'紅顏醉'..."他輕聲自語，"無色無味，飲之如眠，三日后心脈俱斷..."說著將小瓶扔進炭盆，騰起一縷青煙。

屏風后轉出個娉婷身影——竟是本該死在十里亭的柳姨娘！她面色蒼白，眼中含淚："老爺何必...何必取他性命..."

"怎么？心疼了？"趙太尉冷笑，"你以為我不知你們計劃私奔？那日我故意讓你看見玉佩，就是要引蛇出洞。"他捏住柳姨娘下巴，"放心，我既答應饒你一命，自會守信。明日就送你去揚州別院。"

柳姨娘淚如雨下："那...那死在十里亭的是..."

"易容術罷了。"趙太尉松開手，"一個死囚，一個妓女，能替我演這出戲，是他們的造化。"

原來那日趙太尉發現私情后，暗中綁了柳姨娘審問。得知鄭子謙竟計劃拐她私奔，便設下這借刀殺人之計。先假意成全，再在贈予的盤纏衣物上浸了劇毒。至于帶出城的"柳姨娘"，則是易容后的替死鬼。

三個月后，揚州瘦西湖畔多了位戴面紗的富孀。她終日坐在臨湖水閣發呆，偶爾會摸出一枚刻著"鄭"字的玉佩凝視良久。而京城太尉府里，趙太尉正與新納的如夫人對弈，手邊《孫子兵法》翻在"借刀殺人"那一頁。

老周送茶時，隱約聽見太尉對如夫人說："...這世上最毒的，不是刀劍，是人心。"窗外的海棠開得正艷，像極了那夜鄭館客翻墻時蹭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