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時任煙臺大學教授的沈渝麗專程到沈醉住處拜訪。
一見沈渝麗到來,還不等寒暄,沈醉便連忙致歉:
“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施劍翹與軍統有來往。”
沈醉之所以如此解釋,原因在于過去他曾在書中寫過,稱施劍翹與軍統有來往,還是戴笠的座上賓,而沈渝麗則是施劍翹的養女。
為何沈醉會在自己的書里稱施劍翹與軍統有來往?。
一
施劍翹在民國時期可以說是大名鼎鼎,特別是其為父報仇的經歷,直到今天還在為人傳頌。
有關施劍翹的生父,有兩個說法,一說為施從濱,一說為施從云,即施從濱的弟弟,他是灤州起義發起者,辛亥革命的烈士,犧牲的比較早。
施劍翹復仇就是與施從濱有關。
應該指出的是,施從濱與其弟施從云不同。
當年,施從濱兄弟在安徽桐城老家受盡地主欺壓,晚清時期投效清軍北洋軍隊,但施從云在新軍中逐漸受到革命思想熏陶參加了辛亥革命,但施從濱卻固執己見,并投靠袁世凱,后來受到袁世凱提拔。
長期的軍旅生涯,使得施從濱養成了軍人性格,即對上司的命令不管對錯,不打折扣的執行。
這也成為后來施從濱被害的根源。
圖|施從濱
1916年,袁世凱死后,北洋軍閥分裂,繼續為了地盤大打出手,施從濱因長期在山東任職,為張宗昌的老部下。
張宗昌人雖然粗俗,但對軍事上很有一套的施從濱相當重用,施從濱本來是看不上張宗昌的,覺得他為人反復,動輒得咎,且部下多出于土匪,燒殺劫掠無惡不作,但架不住張宗昌求賢若渴,只好答應在其麾下。
1925年4月,張宗昌率部從徐州進入山東,徹底占據山東一省,便開始積極籌劃向江浙一帶發展,這樣一來,張宗昌便與直系產生直接沖突。
當時,張宗昌所在的奉系入關以后,積極謀求向南擴張,并獲得很多利益,孫傳芳警惕之余,也為了謀求利益,聯絡浙、閩、蘇、皖、贛五省聯師,自稱聯帥,率師北上抗奉。
奉浙戰爭的突然爆發,令張作霖措手不及,于是任命張宗昌為江蘇善后督辦,施從濱為安徽善后督辦,命兩人收復江蘇、安徽,與此同時的是,張宗昌任命施從濱為前敵總指揮,率兵進攻安徽蚌埠,張宗昌則親自率軍白俄軍由濟南沿津浦路東側開進,掩護施部向南急進。
施從濱本來是不愿意陷入軍閥混戰,他心里很清楚,他所任的前敵總指揮就是個炮灰職務,仗打贏了是別人的功勞,輸了是自己的罪過,為此甚至多次向張宗昌提出解甲歸田,但不被允許。
施從濱勉強披掛上馬后,隨即提出,打完了這仗,就要放他解甲歸田,張宗昌滿口答應。
施從濱是張宗昌麾下相當有能力的將領,他的出山引起了孫傳芳的擔憂,于是孫不止一次派人勸施從濱,希望能與他攜手合作,但施從濱本著軍人天職,多次婉拒孫傳芳。
這一切都令孫傳芳十分惱怒。
施從濱率大軍一路南下,所向披靡,勢如破竹,很快就打到了安徽蚌埠,然而由于進展過快,孤軍深入,當時張宗昌側翼掩護的大軍還在蚌埠以北的宿縣停靠,孫傳芳趁此機會,派出兩路大軍夾擊蚌埠,施從濱敵不過,倉促之余只能從蚌埠撤軍。
不料施從濱剛抵達固鎮,就遭到孫傳芳伏擊兵敗,本人也被孫傳芳活捉。
孫傳芳惱恨之余,對施從濱一番羞辱,并用鐵絲將之反綁至蚌埠車站,用鈍刀割頭將之殺害,孫傳芳還把施從濱的頭掛在蚌埠車站,上掛紅布白字條幅“新任督撫施從濱之頭”。
二
孫傳芳以如此酷烈的手段虐殺施從濱,卻是犯了民國時期軍閥混戰以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民國時期的軍閥混戰,雖然雙方殺的血流成河,但還是有不成文的規矩的,即凡是被俘的或者是宣布下野的,一般都任其來去,不加害性命。
施從濱遇害時年58歲。
孫傳芳當然想不到,自己殺害施從濱,也為他寫下了必死的結局。
“被俘犧牲無公理,暴尸懸首滅人情。痛親誰識兒心苦,誓報父仇不顧身。”
1925年12月,施從濱遇害時,其女施劍翹年僅19歲。
當消息傳來的時候,施劍翹便已經立下了報仇的誓愿:
“父親如果是戰死沙場,我不能拿孫傳芳做仇人;但他殘殺俘虜,死后還懸掛我父親的頭,我與他不共戴天。”
應該指出的是,施劍翹并不是施從濱獨女,她還有幾個兄弟姐妹,但在后來報仇一途中,為了不牽連家人,施劍翹始終都是一個人。
在父親遇害后,施劍翹先是找到了張宗昌,提出三個要求:
一、撫恤金一次性發清,施家從此定居天津;
二、提拔堂兄施中誠為團長,繼承施從濱的事業;
三、送弟弟施中杰和另一個堂弟施中權去日本留學。
也許是感念老部下,張宗昌對施劍翹的要求全部答應下來。
施劍翹一個弱女子,想要復仇孫傳芳,難度不亞于登天,況且她還按照舊俗裹了小腳,行動也不便,所以在最初時候,她把復仇的希望寄托在外力上。
施劍翹之所以要張宗昌提拔堂兄施中誠,是希望施中誠身居高位以后,能夠幫助她復仇,但施中誠后來身居高位以后,反而對復仇并不大熱心,甚至還反過來勸施劍翹:
“不如打消念頭,好好過日子去吧!”
堂兄的冷漠令施劍翹悲憤莫名,后來她直接寫了封信給堂兄,與他斷絕了兄妹關系。
1928年農歷9月17日,施從濱遇害三周年忌日上,施家來了一個借宿的客人,此人是閻錫山麾下諜報股長施靖公,施靖公是施中誠的同學,對施家的情況有所了解,他對施劍翹表示:
“我愿與你承擔報仇的大事。”
施劍翹遂嫁給施靖公。
不過,施靖公在婚后十年,始終不談幫助施劍翹復仇,到1935年,施劍翹最后一次問,但施靖公當時已經在閻錫山麾下干到了旅長職務,對復仇早已經沒有了想法。
傷心的施劍翹聞言離開了丈夫,從此以后兩人再也沒有聯系。
從父親遇害那天開始,施劍翹滿心滿眼都是復仇,從來也沒有改變過想法,后來施劍翹的長孫女施朝晚年在接受采訪時表示:
“奶奶平時性格剛強,說話做事干脆利落,一旦決定了的事,別人很難勸得動她。”
施劍翹原名本來叫施谷蘭,但在寄托外力復仇無果后,改為施劍翹,并將兩個兒子的名字“大利”“二利”分別改為“僉刃”和“羽堯”,以示自己不忘家仇。
1935年,施劍翹通過手術放開了裹著的雙足,并練習槍法,當時施劍翹弟弟施則凡從日本留學歸來,也帶回來一把日本短刀,希望為父報仇,但施劍翹不同意:
“父仇非報不可,中良哥(施谷蘭的胞兄,體弱、性懦)既無報仇之心,這報仇的責任應該輪到我。如果我沒有殺死孫傳芳而犧牲了,那么這個報仇的責任就要落到你的身上。”
也許是天要令施劍翹復仇成功,她的小兒子施羽堯有天回到家里告訴母親,幼兒園里有個叫孫家敏的小女孩,施劍翹對“孫”這個姓很敏感,專門打聽了一下,無巧不巧,孫家敏就是孫傳芳的女兒。
原來孫傳芳在1928年兵敗后幾次籌劃出山均遭到失敗,九一八事變后寓居天津,從此深居簡出,后來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聽說后,還特意上門拉攏過,但被孫傳芳嚴詞拒絕,1934年4月,孫傳芳在天錦組織佛教居士林,并自任理事長。
通過對孫傳芳女兒的跟蹤,施劍翹成功找到了孫傳芳住處。
不過,如何刺殺孫傳芳,又成了一個大難題。
施劍翹后來曾策劃過幾個方案,但都因為擔心傷及無辜,怕打不死孫傳芳等等原因而作罷。
直到有一天,施劍翹偶然了解到,孫傳芳是天津佛教居士林的理事長,每周都要去城東南的居士林聽經。施劍翹化名“董慧”,通過介紹加入了居士林,并在聽經中偶然見到了孫傳芳。
在計劃了幾次,確保萬無一失后,施劍翹決定下手。
1935年11月13日星期三,是孫傳芳預定來聽經的日子,施劍翹借口身后火爐太熱,要求靠前坐,趁人不備,從衣襟下取出勃朗寧手槍,對準孫傳芳后腦打了一槍,緊接著又朝他的太陽穴和腰部各射一槍。
槍響以后,孫傳芳應聲倒地,驚動四周圍的人,施劍翹將提前準備好的《告國人書》和身穿將校服的施從濱照片拋向人群,大聲宣布自己的姓名及行刺目的,并撥通了警察局的電話。
三
施劍翹刺殺孫傳芳在當時引起全國轟動,盡管其殺人行為觸犯律法,但在當時國內對她同情的聲音很多,后來施劍翹一審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為她請愿減刑的人特別多。
1936年8月13日,經辯護律師代為申訴,河北省高等法院判處施劍翹七年監禁,但當時社會各界又提出要求法院援例特赦。
同年10月14日,時任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宣布對施劍翹特赦。
為父報仇一事,令施劍翹名聲大噪,盡管施劍翹后來參加過抗戰,為社會做過許多有益的工作,甚至還送兩個兒子參加了解放軍,但這都不如她那驚天一刺。
有個特別有意思的細節就是,施劍翹晚年在回憶中,曾詳細的講述了自己當年刺殺孫傳芳的經過,并對槍支的來源進行了詳細的說明。
原因在于,當時社會上曾有過流言,說施劍翹的槍是來源于軍統或中統特務提供,甚至還有人為此說,施劍翹還得了一筆獎賞。
施劍翹很不滿這種說法。
當時,施劍翹其實可以從在天錦日本租借洋行里買槍,但擔心惹出麻煩才作罷,就在這個時候,弟弟施則凡的同學朱其平路過天津,在她家寄存了他在南京軍政部買的一支嶄新的勃朗寧手槍和兩盒子彈。
施劍翹一開始不知道這件事,是弟弟施則凡偶然拿著這把槍向他開玩笑,她才想到要用這支槍,在刺殺孫傳芳后,這把槍被當局沒收,施則凡則賠償同學朱其平槍彈費用50多元。
不過,施劍翹與軍統有關系的說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流傳。
沈醉作為軍統特務,也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甚至還不假思索的寫進回憶錄里,一直到后來沈醉才作出澄清。
原來當年施劍翹刺殺孫傳芳后,令當時正主持復興社特務處的戴笠十分敬仰,他認為施劍翹的行為就是一名優秀特工的樣板,因此在特務處大會小會上,都會強調施劍翹如何如何,久而久之,令不少軍統職員都產生了誤會,認為施劍翹也是軍統的。
沈醉的書出版以后,其中的說法令施劍翹很不滿,本來施劍翹生平不愿意多談這次刺殺,晚年時破天荒的寫了回憶錄,并特意在文中反復多次強調。
“刺殺孫傳芳的動機純粹出于復仇,是個人行為,與抗日鋤奸之類的政治色彩無關。”
建國后,施劍翹當選為蘇州市婦女聯合會的副主席,后來因為患子宮癌的關系,赴北京治療,不久后轉到五臺山以及北京的碧云寺休養,漸漸不在人前露面。
1957年時,施劍翹還曾當選為北京市政協委員。
1979年8月27日,施劍翹因直腸癌在北京猝然離世,享年74歲。臨終前還對兒子施羽堯留下了一句遺言:
“娘老了,但還有一個心愿,如果健康許可,愿為祖國統一盡一份力量,宋美齡我見過,蔣經國我也見過,我盼望祖國早日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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