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數字技術和人工智能成為人們的關注中心,尋找知識、研究社會的思維方式和研究方法也發生著變革。AI在數據分析效率和復雜建模領域帶來了社會科學研究的新突破,跨越時空距離的研究方法得到進一步的開發與應用,但是,數字工具分析無法代替社會事實觀察,人工智能無法取代人們對事物之間聯系的思考與想象。面對迅速涌現的新科技成就和加速化的社會進程,社會科學研究者需要客觀認識并適應技術迭代產生的變化,善于使用新的技術工具,并通過學習探索未來與未知。同時,研究者也需要放緩腳步,思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核心價值,思考哪些研究方法與寶貴經驗無法被人工智能工具所替代。身處信息社會,當我們足不出戶便能獲取巨量的社會數據時,“身臨其境”的田野調查可以成為加速社會中的一片“綠洲”,依托田野調查,我們能夠更具深度且真實地認識社會和我們自己。
人與人之間真實的交往“通道”
當前,生成式人工智能似乎正朝著“具有人類級別認知與分析能力”的方向邁進,其是否能夠挑戰甚至突破傳統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范式是各個學科關注的熱門議題。毫無疑問,人工智能的技術進步給社會科學研究帶來了明顯優勢,它幫助我們更迅速地處理和接收信息,有效縮短了空間距離,并使信息資源不再稀缺和匱乏。但從人的角度來看,數字分析無法替代田野調查帶給研究者的經驗想象力。一名研究者進入田野現場,他需要對自身進行調適,以適應不同類型和模式的田野環境。當研究者與不同職業、不同地域、不同年齡的人打交道時,需要轉變為“局內人”,通過面對面的交流獲得研究對象的接受和認可。進入田野的實踐也促進著人的觀念改變,研究者在實踐中生發出洞察、理解與共情,達成人與人之間的真實相處。
羅薩認為,加速社會帶來了個體對于現實生活與自我關系的認知困擾,個體可以通過“共鳴策略”,即與周邊的人或事物產生情感共鳴的關系,由此化解社會焦慮和自我困境。個體渴望且需要真實的社會聯結和社會關系,而田野調查以自身獨特的田野感與想象力塑造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通道”,重組著研究者與自身和他者之間的聯系。費孝通對田野調查曾作出“從實求知”的說明,一切要以已發生的事實為基礎,觀察和描述“已然”。“從實求知”的過程對于人們思維的訓練和心靈的震觸非常重要,處于信息膨脹的加速社會中的個體更需要有意識地走出書齋與網絡,感受情感的矛盾性、對意義感的追尋、身體的體驗感這些不屬于AI的思考方式,像人類學家那樣深入研究對象的生活世界,產生好奇—感受陌生—理解差別—認知平等,在加速社會中自主性地捕捉變動,理解他者豐富瑣細的生活經驗,獲得或混沌或清晰的靈感,拓展對現代社會生活的想象與認知。
數字分析難以帶來
基于“深描”的經驗想象力
作為一種技術手段,人工智能的出現和快速崛起給社會科學實證研究帶來兩個核心關注點。一是作為實現研究目標的手段,它能夠收集、理解、推理并處理大量關于人類情緒、生活的復雜數據,使研究者足不出戶便能獲得研究資料;二是作為研究對象,研究者能夠直觀地考察人工智能技術對人類社會的重塑,二者皆通過人機交往得以實現。在人工智能技術提高了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便利性的同時,也可能催生出人們難以擺脫的“技術依賴”和看似精致無誤的“技術陷阱”。雅克·埃呂爾認為,技術將機器結合進社會,對社會進行澄清、條理化與效率化,但當技術進入一切生活領域,機器會與人結為一體,并不斷“吸收”著人類。我們可以將人工智能研究工具看作人體功能的延展,但應當牢記,它永遠無法替代人類主體而存在。研究者借助人工智能技術可以收集到大量分散化的材料,但證實、歸類與利用的責任都歸屬于研究者本人,研究者作為主體應對材料進行全局把握與優化。這就要求研究者返回現實生活進行驗證,在田野調查的“實體空間”中觀察、聯系“現實世界”,增加研究者作為行動者對于巨量研究材料的解釋力與掌控感。
在技術層面,田野調查似乎沒有高深莫測的技術與法門,參與式觀察與訪談看似容易入門,網絡虛擬田野等也沒有值得“炫技”之處,而這正是田野調查的樸實可貴之處:只要全心投入,就一定滿載而歸!唯有“深描”才是人類學家孜孜以求的事業(格爾茨語)。這里的“深描”可能就是田野調查不可替代的“關鍵技術”所在:我們必須身體力行“沉下去”,從當地人的視角去理解他們生活世界的各個層面,描述當地人的所思所想,追尋其中隱含的各類符號意義。費孝通先生晚年用“將心比心”來概括社會學研究方法的要旨與真意,社會學家周飛舟也強調田野調查以“貼近”而“平等”的實踐給研究者與被研究者的心態感通創造了條件。對于研究者來說,田野調查在技術上的無可置換正在于把自己“沉下去”的“感同身受”,只有獲得第一手的粗糲而真實的實踐經驗,才能達成對社會事實的深度挖掘,產生數字分析難以帶來的經驗想象力。
進入他者文化世界實現情感共鳴
田野調查探索各種文化脈絡中人們的具體實踐。盡管人工智能工具為社會科學研究帶來了全新突破,田野調查這一傳統社科研究的經典方法依然是理解社會文明和文化心理的金鑰匙。研究對象身處多元化的文化場景之中,他們與生存環境互動塑造的生存和發展邏輯、行為習慣和價值觀念等要素需要研究者設身處地感受和挖掘。例如,要研究社會現代化的影響與后果,人工智能研究工具能夠幫助統計各種詳細的相關數據與指標,但現代化并非抽象的從落后到先進的線性演化過程,在現代化發展的不同階段,社會主體與要素之間的相互作用也發生著多重變化,僅靠理性分析無法洞察中國社會變遷的內容和多層意蘊。研究者還需要深入調查現代化進程對社會各階層、各團體、各部門帶來的影響,探索階層間的社會流動,探討現代化進程中的文化擴散、文化傳輸與文化變遷等。
社會科學研究者需要借助田野調查進入他者的文化世界。在田野調查中,我們認識不同群體的行為方式、交往關系和生活模式,我們思考如何將對話持續推進,這種對話過程也同步實現著文化之間的碰撞與匯合。在社會科學研究中,許多看似微小而隱秘的文化和習俗無法被研究者用智能化工具測量和調控,但在身臨其境的田野調查中,這些細節正是研究者體察當地生活與社會變遷的關鍵。研究者在訪談和觀察中挖掘他者的日常生活邏輯,思考田野經驗與經典社會理論之間的關系,理解、重現與追溯文化密碼,同時加入自身樸素的價值與情感理解,繼而深描一幅幅生動的、滲透著文化傳遞與文明傳承的“他處”畫卷,最終實現人與文化、社會之間的互動與交融。
(作者系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浙江學刊》編輯部副研究員;浙江省社會科學院《浙江學刊》編輯部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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