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海關大樓的鐘聲蕩過黃浦江時,趙天祐指尖的雪茄正燃至三分之二。霞飛路“汪裕泰茶號”新裝的霓虹燈刺破暮色,血紅的“印度錫蘭紅茶,每磅九角”廣告牌,像柄利刃插進他眼底。玻璃窗倒映著手中的《申報》,頭版標題墨跡未沉:“國民政府定都南京,滬上商界喜迎新元”——而夾縫廣告欄里,張元記茶莊的聲明更扎眼:“為慶賀新朝,特奉祁紅每斤八角?!?/p>
茶票暗戰
永安百貨三樓貴賓室,雪茄煙霧纏繞著殺機。汪裕泰少東汪振寰推過鎏金茶盒:“天祐兄請看,貴莊碧螺春在敝號銷量月跌三成?!焙袃炔枞~條索烏潤,竟是宣和茶莊窖藏三年的特級品,盒底卻貼著汪裕泰商標。趙天祐捻起一芽,舌尖嘗到枇杷葉熏染的異香——這是宣和“佛核香”秘技被破的鐵證。
三日前茶莊賬簿現驚人漏洞:本該銷往北平瑞蚨祥的二百斤碧螺春,竟出現在法租界小販擔頭。老掌柜跪地坦白:汪家買通運茶伙計,每袋抽半斤調包劣茶。趙天祐不發怒,反將錯就錯,在摻假茶包里混入特制枇杷葉。當汪家得意地以此仿制“佛核香”,滿市茶客投訴“湯色濁如泥”,汪裕泰招牌一夜蒙塵。
公會廳的刀光
上海茶業公會廳的彩窗濾出詭譎光影。主席臺上,張元記老板張世昌正慷慨陳詞:“當此革命新時期,我輩當摒棄門戶之見...”袖中卻滑出密約草案,條款寫著“聯合限價”。趙天祐摩挲著紫砂壺蓋,壺內碧螺春隨水溫起伏如困獸——他早截獲密約副本,最后一頁小字才是殺招:“祁紅、碧螺春統價七角,龍井六角五分?!?/p>
三日后《新聞報》登出整版廣告:宣和茶莊“新生活茶會”聘當紅影星胡蝶執壺,碧螺春標價反升至每斤一元二角。廣告詞暗藏機鋒:“真金經火,真茶經沸?!辈钑斎?,法籍評茶師布朗的琉璃盞成致命武器:當眾沖泡的宣和碧螺春舒展如蘭,汪裕泰的仿品卻沉底如死魚。布朗的品鑒筆記次日見報:“某些新式茶湯色艷若胭脂,疑添洋紅?!蓖魪埪撁隧暱掏呓狻?/p>
租界里的幽靈
深夜的十六鋪碼頭,咸風裹著鴉片與茶葉的混味。趙天祐凝視英商怡和洋行的貨輪卸下錫蘭茶,麻袋堆里忽現青瓷殘片——正是宣和巴拿馬獲獎的同款茶罐。線人密報:汪振寰以每罐五鷹洋收購殘罐,運至閘北作坊翻新,內填印度茶冒充宣和老茶。
復仇在百樂門舞廳上演。當紅歌女陳露露纖指托著青瓷罐嬌嗔:“汪少送的宣和貢茶,發霉了呢!”滿場嘩然中,趙天祐緩步登臺,鎏金茶匙輕敲罐身,脆響震落罐底補縫的洋灰。真相大白之際,他反贈陳露露新茶:“美人當飲頭春芽,何苦陳年作偽香?”次日小報頭條:“假茶現形記,汪少顏面掃地”,配圖是滾落臺階的青瓷罐,裂口如嘲諷的嘴。
碧螺照夜白
中秋夜,趙天祐獨坐外白渡橋頭。江面倒映著禮查飯店的霓虹,懷中電報譯稿還帶著南京的油墨香:“茶業統稅加征三成,限十日清繳?!鄙砗髠鱽斫B興腔:“阿拉怡和洋行可代繳稅款,條件嘛...”英籍買辦掌心躺著一紙并購契。
子時,宣和茶莊三樓突燃燈火。趙天祐攤開祖父手繪的《太湖茶脈圖》,朱筆圈出明月灣十畝祖產。賬簿末頁新墨淋漓:“典蘇州觀前街鋪面予美豐銀行,得現洋兩萬,充統稅。”更驚人是附頁的英文契約——將巴拿馬獲獎茶樣專利權售予美商寶泰洋行,條款注明:“專利限美洲,工藝不泄?!?/p>
當晨光舔上黃浦江面,一葉小舟載著青布包袱滑向太湖。包袱里是《碧螺紀略》孤本與光緒御匾拓片,舟尾老仆哼著采茶古調:“...任他霓虹亂人眼,明月灣里守春山...”趙天祐站在匯豐銀行樓頂,看汽船拉出的白浪漸隱于霧靄,恍如祖父趙隆成當年沿運河南下的倒影。租界的颶風里,這株百年茶樹終將根系深深扎回故土。
七十年后,上海歷史檔案館的膠片機上,1927年茶業公會錄像模糊跳動。忽有學者定格某幀:趙天祐西裝內袋露出半截黃舊紙片,放大竟是明月灣地契復印件。彼時他簽下賣鋪契約的鋼筆,或許正貼著心臟搏動的位置——原來所有凌厲的商業搏殺,不過是為守護那片茶山月色而披的戰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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