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7月6日,上午九點半——同志,把這個美國佬先鎖起來!”李士英在市公安局小會議室里用力拍了下桌面,語氣不高,卻讓在場所有人脊背發涼。上海剛解放不到兩個月,街頭還殘留著舊租界的霓虹和旗袍味道,可局長一句話,像一盆冷水,把大家從舊日慣性里拽出來——新時代沒有例外,也沒有僥幸。
那天的導火索是一輛插著星條旗的小轎車闖進慶祝游行。司機自稱美國領事館副領事歐立夫,斜倚車座,不肯下車。舊警察本能地猶豫,他們曾被“治外法權”壓得抬不起頭。李士英聽完匯報,只丟下一句“銬起來”,同時補充,“先教他寫檢查,再補辦手續”,隨后交代在《解放日報》上公開刊登。不多時,報童的嗓子把“歐立夫公開認錯”四個字吆喝遍南京路。老百姓第一次感到:上海換了天。
話音未落,另一樁更隱秘的事情正悄悄發酵。6月8日,榆林分局軍代表歐震協同公安部查封前國民黨軍官畢曉輝的住處,搜出幾支步槍。按說案子已結束,可歐震回到宿舍,腦子里反復閃現畢妻朱氏的容貌。深夜,他繞過分局門衛,又折回那套小洋房。一塊銀元、幾句威脅,朱氏無奈就范。從此,軍代表與敵偽家屬暗中同居,還動用留用舊警幫他在弄堂深處安置“外宅”。
要命的細節往往藏在日常。七月底的一個午后,榆林分局干部老劉推門而入,恰好瞥見歐震把玩銀元。供給制下的警員連肥皂都要憑票,這銀光一閃,讓老劉嘀咕一句:“哪兒來的?”他沒馬上發難,而是把疑點寫進內部簡報,直接遞給局長劉永祥。劉永祥心里清楚,這人是南下干部,層層有人認識,但問題要搞明白,于是成立暗查小組。
幾天偵跟,結果呈現在一張照片:夜色里,歐震推門進朱氏的屋子,桌上攤著成捆鈔票。證據確鑿,專案組當場將二人帶回。朱氏泣不成聲,如實交代受威脅經過,并交出畢曉輝遺留的金銀首飾。劉永祥暗暗叫苦:這要公開處理,怕影響不好。他立刻坐車去總局向李士英請示。
“劉局,你記得黃克功么?”李士英沒等茶水冒熱氣,先拋出這個名字。劉永祥點頭——槍決。“行了,原則一樣。”李士英語調平靜,目光卻咄咄逼人,“當初在丹陽我就說過,誰再拿舊社會那套來糟踐群眾,就是砸我們的招牌。砸招牌,砸到底。”
事情雖決絕,程序卻一步不漏。李士英首先核查歐震履歷:1924年生,16歲進國民黨青年軍,后成三民主義青年團員,投考警校,又在杜聿明部里當兵,長春圍困中被我軍俘虜后釋放。資料越查越厚,李士英眉頭越緊:隱瞞歷史、偷換身份,居然混進公安系統,這條線非殺雞儆猴不足以堵洞。報告徑直送到淞滬警備司令宋時輪,批示兩個字:“執行。”陳毅市長閱后,簽下“同意槍斃”。
8月14日,歐震在提籃橋監獄內宣判,十分鐘審讀判決書,隨即押赴刑場。上海幾家大報同時刊發消息,“南下軍代表因誘奸勒索被處決”。弄堂口的煙紙店老板咂咂舌:“共產黨真敢動刀子。”這句話在市面上傳了三天,勝過任何宣傳標語。警務系統里,留用舊警你望我,我望你,柜子里的“人情禮物”紛紛被偷偷退回。
李士英并不滿足于“殺一人”。他要求各分局排隊過篩子,先后清退四百多名劣跡警員,把《警員十項守則》釘在每個值班室門口:上舞廳不許抽業主香煙、不許收禮、辦案不許白看戲……有人嫌條文太細,他反問:“連自己口袋都管不住,還想守護兩百多萬上海人?”幾句大白話堵住質疑,也點明制度約束才是真保險。
值得一提的是,李士英在上海不過九個月,卻讓這座此前號稱“冒險家的樂園”的都市迅速恢復秩序。黃包車正經排隊,夜里黃浦江碼頭不再有人架槍劫貨,洋行職員也學會了按紅綠燈過馬路。公安內部流行一句話:“局座一句話,賽過十堂黨課。”或許有些夸張,但那支剛組建的紅色警察隊伍,確實在槍決令的震懾下學會了什么叫底線。
1950年春,華東軍政委員會公安部成立,李士英奉調為部長。離滬前,他站在南京路口,拍拍身邊年輕干警的肩膀:“記住,上海再大,大不過紀律。”多年后回憶此事,他笑著說:“有時不得不硬,軟刀子割不了腐肉。”語氣云淡風輕,卻擋住了后來不少舔著糖衣奔來的炮彈。
歐震案不是上海第一樁違紀,更不是最后一樁,但它像當頭一棒,把“新政府絕不姑息腐敗”的信號高高舉起。對五十年代尚在重建的共和國而言,這棒敲得及時,也敲得沉——畢竟,只有把內部螺絲擰緊,才壓得住外部的暗涌與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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