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想一下,在一樁懸而未決的墜樓案里,有這樣一個涉案嫌疑人:
她是三甲醫院的年輕護士,上班的時候跟一起共事的已婚醫生糾纏不清;
社交賬號里充斥著負面情緒和暴力傾向,“自殘”、直接拔掉洋娃娃的頭、突然暴怒或者痛哭。
最重要的是,有目擊者堅定指認她是墜樓案的兇手。
你會相信嗎?
不出意外,隨之而來的審判如山呼海嘯般,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網暴本就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沉塘處刑,輿論充當了綁在當事人身上的石塊,加速她的下沉。
而一旦牽扯上案件,網暴就會直接升級成一場名為“賽博升堂”的狂歡。
有人全情投入,最大尺度地挖掘當事人的隱私,隔著網線就斷了案;
有人偽裝成看客,故意用一句“等反轉”火上澆油,讓憤怒滋生更大的憤怒。
流量為王的時代,人人都畏懼成為輿論中心,但人人都無意中參與過輿論風暴。
與案件有關或無關的細節通通被網絡放大鏡無限放大,我們究竟是離真相更近了,還是更遠了?
電影開篇就是一場高能、離奇的雨夜雙人墜樓案;
墜樓的網紅抗癌女孩靜靜與醫院的護士李悅一死一病危。
年久失修的監控沒能拍下事發過程,唯一目睹了全程的母親尤茜肝腸寸斷。
她認定是李悅試圖將自己的女兒靜靜推下天臺,兩人最終在激烈的推搡中雙雙遇難。
尤茜咆哮著控訴這就是一場蓄意謀殺,因為在事發不久前,靜靜無意間撞見了李悅和已婚同事的私情。
警方還沒通報調查結果,李悅躺在重癥監護室還沒醒來,因為靜靜網紅的身份,網上已經吵翻天。
而作為頭部自媒體并報道過靜靜抗癌事件的記者葉攀,這波流量,要不要跟?
老板催促、下屬詢問,一層層壓力集中在葉攀身上。
跟,可是事情還沒有調查;不跟,流量黃金期,難道要把頭部喉舌的位置讓出去?
左右腦互搏的葉攀,從有限的信息里摘出了一個重要關注點,也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醫院的監控為何“恰好”缺失?醫院或許要負責,但嫌疑人就真的清白嗎?
所以事情還是變成了我們開頭提及的那樣,李悅的私生活被全方位曝光,網友先法律一步坐實了她就是殺人兇手。
開場十幾分鐘,緊湊到讓人頭皮發麻。
雖然《惡意》定位是一部懸疑電影,但并沒有故弄玄虛的鏡頭,反而讓人覺得更像是一則互聯網紀實錄。
其實這些年來,很多傳統懸疑片都逃不出“狼人殺”的設定,最聚焦的無非是兇手脫罪的手段與技巧。
《惡意》顯然拓展了一種新的懸疑片類型,把鏡頭對準了人性幽微的一面,并以懸疑的手法,細細剖開了現實的肌理。
幾個重要角色的設定也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現實:
很多時候,推動命運的不是大善大惡,而是一念之差。
影片中的人物與人物之間不存在絕對的信任或對立,與此同時,她們還不斷對調著受害者與加害者的身份。
護士李悅,患有躁郁癥,中專學歷進入三甲醫院,沉迷酒精,混跡酒吧夜店,丑聞纏身,身邊的人提起她都諱莫如深。
這樣一個看似劣跡斑斑的人,基本符合大眾認知里的惡人畫像。
但在尤茜所代表的“母職神話”動搖的那一刻,李悅是那個沖出來扭轉悲劇的人。
母親尤茜,傾盡所有陪女兒靜靜抗癌多年,教科書一樣標準的好母親。
帶動全家人一起配合葉攀的采訪鏡頭,讓靜靜成為了網紅抗癌小天使。
當葉攀回顧這家人走紅的過程,忍不住感慨這對夫妻“確實比一般人了解網絡”。
她失去女兒那一刻的撕心裂肺是真的,在女兒生死關頭的猶豫不決也是真的。
大眾當然不能接受母愛摻雜了私心,因為那無異于誅心。
于是所謂的“好媽媽”形象,也有了作秀的嫌疑。
葉攀,一個把“新聞良知”掛嘴邊,卻背著“人血饅頭”前科的知名記者。
“真相”與“流量”就像魚和熊掌,但她都要。
她會想盡辦法獲得自己能拿到的線索,也會在理智讓位感情的時候寫下誅心的文章;
可在她鏗鏘的野心之下,又流淌著最本質的關懷與善意。
流量筑起了葉攀的事業堡壘,也把李悅、尤茜等人釘上了道德的十字架。
她驚恐地發現,獵巫的不是她,握著火把的卻又確確實實是自己。
那一刻,她終于決定放棄做一個“什么都要”的人,真正走向了自己的心。
在找到真正的真相前,故事里的每個人幾乎都遭受了一遍互聯網凌遲。
又恰好因為她們都不是完美受害者,只能選擇咽下自己的報應。
《惡意》就像一塊被打碎的鏡子,分裂的鏡面折射著不同的社會議題與人性剖析,同時又指向同一個事實:
沒有人能經得住互聯網放大鏡的檢驗。
自詡聲討正義之人,也有可能是散發惡意之人。
誰敢承認自己私德有虧,誰又敢說自己問心無愧。
其實整個觀影的過程中,我思考最多的不是“誰是兇手”,而是“惡意從何而來”。
究竟是惡劣事件催生出了更多惡意,還是人性這根曲木本就造不出筆直的東西?
這種想法源于影片帶給我的一種恐懼。
電影雖然保留了懸疑片的敘事,但劇情中融入的現實、社會元素,讓人體會到一種4D環繞的沉浸式的細思極恐。
你忍不住祈禱自己不會淪為眾矢之的,因為你知道人們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
看完《惡意》,你會發現自己從未走出惡意。
正如網友的影評,“走得出影院走不出現實”。人性的善惡起起伏伏,每天都在生活里上演。
我記得電影中有一個極其符合現實的細節:
當網頁上顯示的話題熱度越來越高,人們的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仿佛置身事外,可他們的指尖分明在一刻不停地發送著賽博利刃。
這些評論者或許并不真的恨誰,但當這些微小的惡意聚集起來,就等于逼著當事人用剖腹掏粉的方式自證。
指責只需要動一動口舌,辯白卻可能付出血淚。
現實里,考研上岸的23歲少女因為染粉頭發被網友造黃謠,因網暴自殺;
武漢學生校內被撞身亡,前來維權的媽媽因為打扮得體被網友攻擊,因網暴自殺。
電影里,當事態一再變壞,尤茜被迫站上天臺,葉攀又將如何抉擇?
她們都想以自己的隕落為句號,來結束這場輿論狂歡,別再牽扯更多無辜的人;
她們也都想用自己的善意,來凈化這滿屏的惡意。
葉攀深知尤茜的不易,她只是母親而非神明,她也會透支心力,與頭腦中閃現的惡念交手;
在李悅的負面信息甚囂塵上的時候,她的朋友選擇站出來為她堅定發聲,叩問九百萬圍觀者的良知;
而李悅與靜靜之間的牽絆,也對應著人性最本真的一面。
最善意的電影是《惡意》。
《惡意》確實是一部對現實充滿關切的作品,它善意地提醒我們,允許人性有瑕疵,但不要輸給那些被“惡意”挑戰的時刻。
輿論審判是無解的社會議題,它像流彈,波及面之廣,無人生還。
阮玲玉自殺前曾在遺書里留下“人言可畏”四個字,魯迅先生特意為此寫作:
“新聞的威力其實是并未全盤墜地的,它對甲無損,對乙卻會有傷;
對強者它是弱者,但對更弱者它卻還是強者......這也就是說,它還能為惡,自然也還能為善”。
懸疑外衣之下,《惡意》同樣也在向觀眾傳達——新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自己確實具備左右他人命運的若干力量,文字絕不是毫無責任的。
在發聲之前,想想,再想想。
葉攀所堅持的“新聞人的底線,就是新聞的底線”不是一句口號,而是處于這個信息爆炸時代里的、所有新聞媒體人共同的課題。
而作為旁觀者的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要急于站隊、討伐;
畢竟今天的審判者,也可能成為明天的受害者。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無論我們現在是什么身份,警惕無意識的惡意,就是一種善意。
特別策劃
作者 / 右 推
編輯 / 奇 妙
設計 / 一隻鹿
注:圖片來自于《惡意》
后臺回復“加群”,進入讀者粉絲群
我們不能把世界
讓給我們討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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