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把最后一捆柴火碼在灶房墻角,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舀了一瓢清水咕咚咕咚喝下,冰涼的井水順著喉嚨滑下,帶走了一天的疲憊。
"阿禾,吃飯了。"婆婆在堂屋喚道。
晚飯是糙米粥和腌蘿卜,簡簡單單卻透著家的溫暖。阿禾的丈夫大牛從田里回來,褲腳還沾著泥巴,一進門就嚷嚷:"今天看見山澗里的魚可肥了,明兒個我去抓幾條。"
"小心著點,"婆婆給兒子盛了滿滿一碗粥,"聽說上游前幾日下了暴雨,水流急得很。"
阿禾安靜地聽著,時不時給婆婆添菜。自從三年前嫁到這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她漸漸喜歡上了這里的生活。
每天清晨,她都會把剩飯撒在院子角落,給過路的小動物們留些吃食。有時是幾只麻雀,偶爾還會有一只毛色發黃的野貓。
夜深了,阿禾躺在床上,聽著窗外蟋蟀的鳴叫。大牛的鼾聲此起彼伏,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灑下一片銀白。
突然,阿禾感到一陣尿意。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怕吵醒熟睡的丈夫,連油燈都沒點,摸著黑來到院子里。
夜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山間特有的草木清香。阿禾蹲在茅廁里,仰頭看見滿天星斗,像撒了一把碎鉆在黑絲絨上。正當她準備回屋時,余光瞥見一道紅影從院墻上一閃而過。
"咦?"阿禾揉了揉眼睛。
只見一只通體火紅的狐貍輕盈地躍上了茅草屋頂,月光下,它的毛發泛著緞子般的光澤,尾巴蓬松得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漆黑如墨卻又亮得出奇,正一瞬不瞬地盯著阿禾。
阿禾屏住呼吸。她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狐貍,更沒見過這么不怕人的狐貍。
"婦人,"狐貍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卻不刺耳,"莫怕。"
阿禾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她死死抓住門框,指甲都陷進了木頭里。
狐貍見她嚇得不輕,竟像人一樣嘆了口氣:"我知你心善。去年冬天,你在后山救過一只被獸夾困住的幼狐。"
阿禾這才想起,去年大雪封山時,她確實在砍柴路上救過一只小狐貍。當時那小東西腿受了傷,哀鳴不止。她費了好大勁兒才掰開獸夾,還用自己的頭巾給它包扎了傷口。
"那...那是你?"阿禾結結巴巴地問。
狐貍搖搖頭:"那是我的幼崽。聽好,時間緊迫:三日內,后山將崩,洪水會沖毀村子。我能救你們。"
阿禾的心跳得像擂鼓,耳邊嗡嗡作響。她下意識望向遠處的山影,那里黑黢黢的,看不出任何異常。
"速告村中長者,"狐貍繼續說道,聲音愈發急促,"明日午時前,帶領全村帶上三日口糧,隨我指引遷往西山鷹嘴巖。那里可避此劫。"
"可...可是..."阿禾的嘴唇發抖,"大家怎么會相信一只狐貍的話?"
狐貍的眼神突然變得極為銳利:"告訴他們,山澗里的魚這兩日為何突然浮頭喘息?為何老槐樹下的螞蟻成群搬家?為何井水突然變得渾濁?這些都是征兆!"
阿禾猛然想起,今天大牛確實說過山澗的魚異常活躍,婆婆也念叨井水不如往日清甜。
"信我,勿疑!"狐貍突然豎起耳朵,轉頭望向山林方向,"我得走了。記住,明日午時,村口老槐樹下見。"
說完,它縱身一躍,如同一道紅色閃電般消失在夜色中。阿禾呆立原地,只覺得雙腿發軟,手心全是冷汗。夜風吹過,她打了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的里衣已經濕透了。
阿禾跌跌撞撞地沖回屋里,一把推醒了熟睡的大牛。
"大牛!醒醒!出大事了!"她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大牛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咋了?做噩夢了?"
"不是夢!"阿禾急得直跺腳,"我剛才看見一只紅狐貍,它會說話!它說后山要塌了,洪水要來了!"
大牛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伸手摸了摸阿禾的額頭:"你是不是發燒了?"
"我沒病!"阿禾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那狐貍說山澗的魚浮頭、螞蟻搬家、井水變渾都是征兆!你想想,這些是不是真的?"
大牛愣住了。他想起今天確實看到山澗里的魚反常地浮出水面,像是在大口喘氣。
這時,婆婆也披著衣服過來了:"大半夜的吵什么呢?"
阿禾撲過去抓住婆婆的手,把狐貍的話又說了一遍。婆婆聽完,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娘,您別聽她胡說,"大牛皺眉道,"哪有什么會說話的狐貍。"
婆婆卻搖了搖頭:"我活了六十多年,聽說過不少奇事。阿禾從不說謊,而且..."她壓低聲音,"今早我去打水,發現井底確實泛著渾濁,還帶著股子土腥味。"
三人面面相覷,屋里一時安靜得可怕。
"走!"婆婆突然拍板,"去找老族長!"
老族長家的燈亮了起來。八十高齡的老人披著外衣坐在堂屋里,聽完阿禾的講述,白眉緊鎖。他讓阿禾把狐貍的話一字不差地重復了三遍。
"族長爺爺,"阿禾急得直搓手,"那狐貍說,明天午時前必須撤離!"
老族長沉吟良久,突然問:"阿禾,你救過一只小狐貍?"
阿禾點點頭:"去年冬天,在后山。"
老族長長嘆一聲:"萬物有靈啊...我年輕時也聽老人說過,這山里有靈狐,知恩圖報。"他站起身,拄著拐杖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山影,"這幾日,我也發現有些不對勁..."
天剛蒙蒙亮,村里就響起了急促的銅鑼聲。老族長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把全村人都召集了起來。
"什么?要我們搬家?"
"就憑一個夢?"
"族長老糊涂了吧!"
村民們議論紛紛,不少人臉上寫滿了不情愿。
"安靜!"老族長重重地頓了頓拐杖,"你們自己看看,井水是不是變渾了?山澗的魚是不是浮頭了?老槐樹下的螞蟻是不是在搬家?"
幾個村民小聲嘀咕起來,這些異常他們確實都注意到了。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族長嚴肅地說,"收拾三天的干糧和貴重物品,午時前在村口集合!"
太陽爬到正空時,大部分村民還是聽從了老族長的安排,背著包袱聚集在村口。但也有幾戶人家死活不肯走,罵罵咧咧地說這是瞎折騰。
"再等等,"老族長對阿禾說,"你確定那狐貍會來?"
阿禾緊張地四處張望。就在這時,一道紅影從樹林中竄出,輕盈地躍上了老槐樹下的磨盤。正是那只紅狐貍!
"狐貍!真會說話的狐貍!"村民們驚呼起來。
紅狐貍環視眾人,目光最后落在阿禾身上:"跟我來。"說完,它跳下磨盤,朝著西山方向跑去。
"跟上它!"老族長大喊。
長長的隊伍跟著紅狐貍往山上走。狐貍跑一段就停下來等等,確保沒人掉隊。阿禾攙扶著婆婆,不時回頭望向山下的村莊,心里七上八下。
爬到半山腰時,紅狐貍突然停下,轉身蹲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這里視野開闊,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村子的全貌。
"就這里,鷹嘴巖,"狐貍說,"待著別動。"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像是地底傳來的悶雷。緊接著,人們驚恐地看到,村子后方的山體竟然開始緩緩滑動!
"山崩了!"有人尖叫起來。
巨大的山石夾雜著泥土樹木,如同一條黃褐色的巨龍,轟然沖向山下的村莊。轉眼間,幾間房屋就被吞沒了。
緊接著,被阻斷的河水改道,渾濁的洪水漫過河堤,沖毀了剩下的房屋。
村民們呆若木雞,有的直接癱坐在地上,有的抱著親人痛哭。阿禾渾身發抖,要不是紅狐貍預警,他們現在已經被埋在下面了...
紅狐貍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要走。
"等等!"阿禾沖過去,跪在狐貍面前,"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們..."
狐貍低頭看著她,眼神柔和:"你救了我的孩子,我救你的族人,這是天理。"它頓了頓,"三天后水退了再下山。西山腳下有片平地,土肥水美,適合重建家園。"
說完,它轉身躍入叢林,火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深處。
三天后,洪水果然退了。村民們下山查看,發現原來的村子已經面目全非。但在西山下,確實有一片開闊的平地,旁邊還有條清澈的小溪流過。
"就在這里重建家園吧,"老族長說,"以后每年都要在村口留些糧食,給山里的生靈。"
阿禾站在新建的屋前,望著遠處的山巒。有時她似乎能看到一道紅影在林間閃過,但定睛一看又不見了。不過她知道,那只靈狐一定在某個地方,守護著這座因善念而重獲新生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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