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陳大山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抬頭望了望天。連日的陰雨終于停了,云縫里漏出幾縷陽光,照得院前泥濘的小路泛著微光。
"大山,這么早去哪兒啊?"隔壁張嬸正挎著籃子摘菜,見陳大山背著布褡褳出門,隨口問道。
"去看看小蓮,"陳大山緊了緊腰間的麻繩,"前些日子大雨,她那屋子靠山腳,我總放心不下。"
張嬸點點頭:"是該去看看。那丫頭自打嫁到李家村,回趟娘家都不容易。"
陳大山嘆了口氣。自從妻子病逝后,他就把小蓮當親妹妹照顧。雖說她去年嫁了人,可在他心里,她還是那個扯著他袖子要糖吃的黃毛丫頭。
山間霧氣未散,陳大山踩著濕滑的石階往上爬。路邊野草掛著水珠,沒走幾步,他的褲腿就濕透了。
轉過一道山梁,忽見前方破廟的殘垣下蜷著個黑影。走近了才看清,是個須發花白的老乞丐,衣衫襤褸,正抱膝坐在青石板上。山風掠過,老人單薄的衣衫簌簌抖動,露出瘦骨嶙峋的胳膊。
陳大山停下腳步:"老人家,這大清早的,您怎么坐在這兒?"
老乞丐緩緩抬頭,渾濁的眼睛里映著天光:"等太陽。"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人老了,骨頭縫里都滲寒氣。"
陳大山摸了摸自己頭上的舊斗笠——那是妻子生前編的,篾條已經發黑,邊緣還缺了一角。他猶豫片刻,突然摘下斗笠扣在老人頭上:"您先戴著擋擋風。"
斗笠落下的瞬間,老乞丐渾濁的眼睛忽然清亮了一瞬。他枯瘦的手指撫過斗笠邊緣,突然開口:"后生,你要去哪兒?"
"去山那邊的李家村看妻妹。"
老乞丐深深看了他一眼:"聽老朽一句——"他干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天黑前務必離開。"
陳大山一愣:"老人家,這話怎么說?"
老乞丐卻已閉上眼睛,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幻覺:"斗笠我收下了,你走吧。"
山風卷著落葉掠過,陳大山莫名打了個寒顫。他回頭望了望來路,又看看前方隱約可見的村落,搖搖頭繼續趕路。
"怪事......"陳大山邊走邊嘀咕。那老乞丐的眼神,讓他想起去年冬天遇到的游方郎中——也是這般看人一眼,就道破了他多年的腿疾。
正想著,腳下一滑,差點摔進泥坑。他趕緊扶住山壁,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山澗里的水變得渾濁發黃,還夾帶著枯枝碎葉。
"前幾天的雨水還沒退干凈?"陳大山皺了皺眉,隱約聽見遠處傳來悶雷般的響聲。他抬頭看天,方才還透亮的日頭,此刻已被烏云蠶食了大半。
想起老乞丐的警告,他不由得加快腳步。褡褳里給小蓮帶的干蘑菇跟著步伐晃動,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某種催促。
晌午時分,陳大山終于望見了李家村的輪廓。奇怪的是,往日熱鬧的村口如今空無一人,連看門的黃狗都不見蹤影。幾戶人家的煙囪冒著稀薄的炊煙,卻被低垂的烏云壓得幾乎貼到屋頂。
他踩著泥濘的小路來到小蓮家,發現院門緊閉,門上掛著的紅布簾子濕漉漉地耷拉著,像是許久沒人打理。
"小蓮?"陳大山叩響門環,"姐夫來看你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露出小蓮蒼白的臉。她先是一愣,隨即眼圈就紅了:"姐夫!你怎么......"話沒說完,突然被屋里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屋內昏暗潮濕,小蓮的公公李老漢蜷在火塘邊,咳得滿臉通紅。見陳大山進來,老人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條凳:"他姐夫快坐,小蓮,快去倒茶!"
"別忙活了。"陳大山放下褡褳,取出油紙包著的野山菇,"前些天采的,燉湯最補氣。"
小蓮接過山菇,手指微微發抖。她轉身去灶臺忙活時,陳大山注意到她家水缸邊緣有一圈奇怪的黃泥印子,像是被渾水浸泡過。
"村里最近......"
"先吃飯!"小蓮突然提高聲調,端著熱騰騰的雜糧餅過來,"姐夫走這么遠的路,肯定餓了。"
飯桌上,小蓮異常熱情,不斷給陳大山夾菜:"嘗嘗這個腌筍,我春天自己做的。"
"你們村今天怎么這么安靜?"陳大山咬了口餅,"連孩子們都不出來耍。"
李老漢的筷子頓了頓:"連著下雨,都窩在家里呢。"
正說著,窗外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遠處有巨石滾落。小蓮手里的湯勺"當啷"掉在桌上。
"沒事,許是后山又塌了塊土。"李老漢強作鎮定,卻不敢看陳大山眼睛,"他姐夫今晚就住下吧,西廂房都收拾好了。"
陳大山心頭突地一跳。老乞丐的話突然在耳邊炸響:"天黑前務必離開!"
他放下碗筷望向窗外——天色比來時更暗了,烏云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下來。遠處山澗的轟鳴聲越來越清晰,連桌上的陶碗都在微微震顫。
"我得走了。"陳大山猛地站起身。
小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行!眼看要下雨了!"她的指甲幾乎掐進陳大山的肉里,"山路危險,萬一......"
"小蓮,"陳大山輕輕掰開她的手,"你實話告訴我,村里是不是出事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響,映得小蓮臉上淚痕發亮:"三天前......后山的龍潭突然冒渾水,張半仙說......說要地龍翻身......"
李老漢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腰都直不起來。小蓮慌忙去拍他的背,再抬頭時,陳大山已經系緊了草鞋。
"姐夫!"
陳大山回頭看了眼這個從小帶大的姑娘,把剩下的干糧全倒在桌上:"照顧好自己,我改日再來。"
剛出院門,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陳大山冒雨跑到村口,發現溪水已經漫過石橋。他踩著搖晃的橋板過去,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撕心裂肺的喊聲:
"快跑啊——山崩了!"
陳大山顧不得回頭,沿著山路拼命奔跑。雨點像鞭子般抽在臉上,身后的轟鳴聲越來越近,仿佛整座山都在怒吼。
"咔嚓——"一聲巨響,路旁的老松樹被連根拔起,橫砸在他方才跑過的位置。陳大山一個踉蹌撲進泥水里,突然覺得頭頂一輕——斗笠已經送給老乞丐了!
可就在這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瓢潑大雨中,陳大山忽然感覺不到雨滴打在身上的冰涼。他抬頭一看,豆大的雨點竟在離他頭皮寸許的位置紛紛彈開,仿佛有頂無形的斗笠罩著他!
"老人家......"他想起那個神秘的老乞丐,心頭涌起一股暖流。
身后傳來天崩地裂般的巨響。陳大山回頭望去,只見李家村后山整片山體像融化的糖稀般滑落,裹挾著樹木巨石沖向村莊。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隆!"
山體在村口老槐樹前突然分叉,泥石流像被無形的手撥開,繞過了大半個村子,只有邊緣幾間無人居住的柴房被吞沒。
三天后,放晴的山路上,陳大山帶著糧食和藥材匆匆趕往李家村。轉過山梁,他驚訝地看見小蓮和李老漢正站在村口,和村民們一起清理淤泥。
"姐夫!"小蓮紅著眼眶跑來,"那晚我們跟著張半仙躲到祠堂高地,全村人都沒事!"
李老漢顫巍巍地指著后山:"你說奇不奇,那泥石流沖到老槐樹那兒就分道了......"
陳大山摸著自己空蕩蕩的頭頂,突然明白了一切。他轉身就往遇見老乞丐的破廟跑,可那里只剩下一頂舊斗笠端端正正擺在青石板上,篾條上還沾著幾根銀白色的發絲。
后來,陳大山把這件事告訴了四鄰八鄉。有人說那老乞丐是山神化身,也說是游歷的得道高人。但無論哪種說法,大家都記住了一個理:
"行善就是給自己積福,良言更要記心頭。"
至于那頂舊斗笠,陳大山把它供在了堂屋梁上。每逢陰雨天,取下來摸摸,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松香。而李家村口的老槐樹,從此掛滿了祈福的紅布條,成了有名的"平安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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