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雪彌漫

我碰到一群馬鹿。它們支棱起耳朵

驚異于一場莫名其妙的相逢

那天，風起于原野

一群駱駝在同一個地方遇見了我

它們同樣支棱起耳朵。這讓我惶恐萬分

仿佛被某些意念反復關照

雪后初晴，陽光照射在賀蘭草原

我又來到這里，雪地空曠

只剩我支棱著耳朵。這次，我看到賀蘭山

在不遠處靜若處子

所有的空曠都在等待一場奇遇

馬鹿，駱駝。與我在風雪中相遇的幻境

都隱藏于賀蘭山清晰的脈絡間

碩大的蒙古包，聳立在

冬雪覆蓋的賀蘭草原

夕陽在最遠處漂泊

云層收納了大部分溫暖的色彩

剩余的，都照在了蒙古包上

過年了，家里溫暖如春

唯賀蘭草原寂靜去故

巴音浩特上空巨大的煙囪

聚集了所有人的溫暖

只有我，在蒙古包的陰影里

尋找一縷炊煙。從去年就拉起的煙絲

在新的一年依然未落

過年了，從一側打開蒙古包吧

所有對年的期盼

都在爐膛內熊熊燃燒

首座入位。有一些灌頂?shù)淖h程

要在開年的時刻完成

非要等到夜幕落下時

這場雪才落下來

這讓我感覺，我躲開夜色，是為了

躲開這場雪

這讓我覺得，我今晚的蟄伏

也是因為這場雪。春天的痛開始泛濫

這讓我覺得，每進化一次

都要春潮洶涌

雪從有燈光的地方落下

那些白天不經意惹起的塵埃，就這樣

從我眼前消失

一股春風剛剛吹過，野雞

就飛過草叢。這只美麗的鳥

從賀蘭山的雪地里飛出

來到戈壁，來到還沒吐出綠色

沒有開出花朵的戈壁

追逐春天還沒有來得及落地的曠野

山頂白雪皚皚。昨天晚上的雪

讓春天一夜之間回首相望

山野里的春天，總會遲到一步

比人間的更加遲緩

柴火燒出的神意

烤透了眼角和額頭的褶皺

冬天已經夠深

所有的黑都聚在了一起

只等那一絲光亮。火盆的光

從里而外參透了每個細節(jié)

除夕夜，眾神相聚

人間的煙火從火盆熊熊燃起

只兩杯酒，就貫通了天地

陽光落在冰面上

因為落日，戈壁聳起為山脊

這個叫紫泥湖的海子，成為

太陽最后關照過的冰面。我很羞愧

只在無處可去時，才來到這里

看一次夕陽

我原本應該去對岸

拜謁一次王爺府遺留的一截土墻

或者再往西走，那條古駝道

比夕陽落下去的地方更遠

可我只鐘情于一片冰面

這里的夕陽覆蓋了所有，因為落日

關于紫泥湖的故事，都被

夜色掩埋

只在夕陽下發(fā)光

在最遙遠的天際，在紫泥湖岸邊

人們把沙棗樹苗栽入鹽堿地

沙棗樹聚樹成林

它們不會結繩紀事，所有的故事

都在夕陽成輝時自我了斷

葉落歸根，果實入土為安。古駝道

穿林而過。林中的帳房被駝上駝背

這一去，何止千里萬里

夕陽下，響起另一個駝隊的鈴聲

今晚，領駝人在此埋鍋造飯

鍋莊會扎根于此，只一晚

就扎疼了所有路過的日子

紅樹林，只在夕陽下發(fā)光

從此路過時，我只撿拾一串遺留的蹄印

湖水倒映出白云，如

鹽花浮出水面。這多像想像中的樣子

湖中挖出的幾條航道已經空置

采鹽船停止了航行

像凝固了的記憶，停留在日記中

在吉蘭太，空氣自帶鹽的味道

鹽湖幾經沉浮，最終在塵世里突起了自己的風骨

旁邊的鹽山堆積而起

如湖水中的倒影，高不可攀

山越高，湖水就越疼。被挖出的鹽根

如一顆拔出的牙，還留著血印

最向往，多少年前，月上柳稍時

湖面燈火闌珊，岸邊寂靜無聲

如果對著水面喊出白色的名字

湖水中的月亮是不是會應答出一腔鄉(xiāng)音

在一個叫吉蘭太的小鎮(zhèn)上回響

萬物入滅時，都會靈光閃現(xiàn)

如樹葉遇到秋天，就會用繽紛的色彩

裝扮一新

這在暮秋時分

被當作一種風情，縱是剎那的驚喜

也讓萬物在悲涼中面露喜色

放下是最好的告別，隨喜

是最好的道場

路的兩旁是秋天，盡頭也是秋天

在秋色里開辟的野徑，不小心會步入冬天

那個漫長的季節(jié)

讀起來總讓人望而生畏

在最適合深藏不露的時光里

把四季最美麗的顏色收納在一起

雕塑成白天和黑夜

山不在高，有一座古城堡

就足以引以為傲

時至今日，要從戈壁追尋許久

才可一探究竟。捷足先登者的腳印都已不在

過往的故事都屬于后人的猜想

片石都已從古城堡跌落

雄關的氣勢被歲月磨礪的不見了蹤影

西夏將士駐守時，可曾

在遠處的草場放牧

今年秋雨綿綿，草長鶯飛

已不見戰(zhàn)馬嘶鳴

烽煙吹盡，四面陡坡依舊

攀登而上，依然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

人間煙火在很遠處裊裊而起

有幾峰駱駝悠然而過

駝鈴聲被記錄在若干片石之中

山下的駝道，串起了幾百年的風雨

從上而下的雕刻

終究是為了從下而上的仰望和叩拜

時間拉長一年，眼光

就向前延伸一步

佛像莊嚴慈悲，金剛怒目而視

世界從此愛憎分明

斑駁的月光從發(fā)際傾泄

深夜的道場，木魚聲

曾密集敲響。駝隊從最低處路過

駝鈴從清晨響起，從遠處走入夜色

河東的陽光終究穿過河西

照亮一路的摩崖石刻

稍顯模糊的面容，被路過的胡商

一次次描摹清晰。憂傷的表情被歲月掩蓋

歡喜。成一路的想像

還是站得更遠一些

沙棗樹才能顯示出另樣的寫意

但若要聞得見沙棗花香

就不得不翻過好幾道沙梁

那些我遠望過、懷想過的沙棗樹

我攀緣過、聞過花香、打過沙棗的沙棗樹

那是多遠的過去喲。那時，

有一頂帳篷就在沙棗林旁邊

有一彎泉水就在帳篷旁邊

有一縷炊煙就升起在泉水旁邊

還有一聲吆喝聲，從帳篷內傳出

那是父親喊我們上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