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清
文友辛淑英給我寄來一只泥哨。我見過不同樣的哨子,運動場上裁判的哨子尖銳嘹亮,小時候自己動手削制的竹哨帶著青澀的竹香,但泥哨還是第一次見到。指尖輕觸那粗糲的表面,仿佛觸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淑英的老家在聊城陽谷,以前我只知道那是武松打虎的地方,沒想到當地還有這樣的特色工藝品。我仔細端詳面前的這只泥哨,約八九厘米長,有點像鼓著肚子的河豚魚。整體是灰黃色,但有些地方偏紅,像是夕陽給泥土烙下的吻痕,有些地方顯出青灰色,仿佛藏著古老窯火的灰燼。據說它要用含鐵量高的紅膠土,經過揉制、脫水、制坯、塑形等多道工序才能最終制成。每一道工序,都像是泥土的一場修行。
“河豚魚”的尾巴處,是供吹奏的扁口。肚子上有10個孔,大部分是圓形的,也有方形的,下邊也有兩個孔。我查了官網介紹,說泥哨的形狀大小不等,有五六十種樣式,多是動物造型,能吹奏出各種樂曲、戲曲,仿各種鳥叫。我好奇地試著吹了一下,聲音很悅耳也很有特色。只是我不會吹奏樂曲,只能把它當個擺件,卻也忍不住常常拿起,對著它輕輕呼氣,仿佛這樣就能離它的世界更近一些。
不要小看了泥哨,它來源于中國最古老的吹奏樂器塤(xūn),約有七千年的歷史。它最初是先民模仿鳥獸叫聲的狩獵工具,后來逐漸增加音孔,演化為能吹奏曲調的旋律樂器。《樂書》說:“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春秋時代,以和為美曾是重要的音樂審美觀,“塤篪相和”,是儒家“和為貴”哲學思想在音樂上的集中反映。塤的音色古樸醇厚,典雅高貴,是先賢所器重的樂器,《詩經》里曾多次提到它,半坡、河姆渡遺址均有出土。那些沉睡千年的塤,訴說著遠古的故事,而泥哨,就是它們在現代的延續。
泥哨形狀簡單,哨身只有幾個小孔,據說可運用單吐、雙吐、花舌等技巧,吹出包括5個半音的12個平均律的曲子。曾幾何時,陽谷縣的泥哨創制人到北京賣泥哨,在大街上吹出豫劇《小放牛》、京劇《四郎探母》選段等戲曲,吸引了大量游客,3000個泥哨十天就賣光。這個小樂器震動了音樂界,被命名為“陽谷哨”。那熱鬧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泥哨的樂聲穿透時光,依然清脆悅耳。
淑英告訴我,這泥哨是她父親做的。原來,他的父親辛福春是陽谷泥哨的傳人,幾十年來不斷進行創新和改進,讓陽谷泥哨不但音質更美,還能在其上雕刻和彩繪各種圖案,成為玲瓏的工藝收藏品。當地凡愿學習泥哨者,他都毫無保留地免費傳授技藝,直到學會為止。他就像一位執著的守護者,用一生的時光守護著泥哨這門古老的技藝。
古老的泥哨,可以說是最樸素的樂器。貴州黔東南也有泥哨,與山東陽谷哨異曲同工,也都造型妙趣橫生,訴說著傳承與匠心,并能吹出各種美妙的樂曲。一只只泥哨吹起來,恍若整個大地的生靈在歡鳴,共同演奏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淑英又告訴我,她的父親已在三年多前去世。我特地到網上找了辛福春老先生的報道,看到有張照片上,年約八旬的他雙手拿著一只泥哨放在嘴邊吹著,神情專注而陶醉,氣度雍容。我聽不到照片上老先生吹奏的聲音,但我想,只要我們的心靈還連著大地,泥土永遠都能唱出動聽的歌。那些散落在時光里的音符,終會被人拾起,重新譜寫出新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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