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的故事大家應該都聽過,但是你可能沒有真正理解它的哲學內涵,莊周夢蝶是中國思想史上的經典故事,有很多不同的解讀,今天我們分享三種經典的解讀。
我們先來看看原文,“莊周夢蝶” 的故事第一次是出現在《莊子?齊物論》篇。莊子說: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段話翻譯過來意思是說:過去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蝴蝶翩翩起舞,感覺多么愉快和愜意啊!都不知道自己是莊周了。突然間醒過來,驚惶不定之間,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中變成莊周呢?莊周與蝴蝶那必定是有區別的。這可以稱之為物化,這里“物化”意思是打破了“自我”與“他物”的絕對界限,承認萬物在本質上的相通和同一的。這個故事有三種解讀的視角。
一種當然是文學式的解讀,從文學角度看,“莊周夢蝶”是中國古代文學中極具浪漫色彩的經典意象,核心手法在于通過奇幻的夢境描寫,構建出一種超越現實束縛的審美意境,傳遞出對自由、輕盈與生命本真的向往。文學解讀更側重故事引發的情感體驗,每個人或許都曾經想象過暫時脫離現實的束縛沉浸在愛好中,忘我的體驗,而蝴蝶的意象就是這種“忘我的愉悅”的具象化。“莊周夢蝶”的隱喻也成為后世文人寄托精神超脫的文學母題,比如李商隱的“莊生曉夢迷蝴蝶”,就是借這個意象抒發對美好幻境的悵惘和追尋,這是第一種文學式的解讀。
第二種解讀是哲學式的解讀,這種解讀或許更接近于道家思想的原意,莊子通過“莊周夢蝶”的故事闡述了“物我同化、萬物一體”的思想理念。在莊子的思想中,不僅天地萬物是一體的,甚至夢境與現實都是一體的,并沒有本質區別。
莊周夢蝶的故事第一次出現在《莊子·齊物論》篇里面,在這一篇里面莊子提出了“萬物齊一”的思想:齊彼此,齊是非,齊生死,齊物我。彼此、是非、生死、物我,在莊子看來并沒有本質區別,萬物一體的思想貫穿了整個莊子的思想體系。而“莊子夢蝶”的故事只是這一思想的具象化演繹。
莊子把夢境和現實看成一個整體,或者也可以稱之為“夢覺的同構”,意思是夢境和現實并沒有高低貴賤、是非真假之分,它們都是世界的一部分,這是一種抽離的視角。莊子說:“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 莊子說,真正清醒的人,真正覺悟的人,才會明白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大夢,而無知的人,還自以為清醒,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一樣。莊子說,這是多么愚昧無知。為什么真正清醒的人,反而會認為自己身處夢中呢?
這里其實體現了莊子的夢境和現實的深刻洞見。身處夢中和現實中,唯一的區別并不是真實與虛幻,而是人是否能夠擁有自身,是否能主宰現實。我們以為在夢中一切都是虛幻的,不真實,不受我們控制的,而現實中,我們認為可以控制自己以及外在的現實。但莊子提醒我們,在夢境和現實中,我們同樣沒有控制力。就如同在夢中一樣,我們無法主宰夢境;在現實中,我也無法主宰現實。
所以,莊子說:“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 不管在夢境還是現實中,人都是非常渺小的,無法左右自身與現實。所以,從這個角度說,夢境和現實并沒有太多區別,我們常說人生如夢,人生如戲。真正領悟了這個智慧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他們才能游離夢境與現實之間,獲得真正的自在與逍遙,這是莊子夢覺的同構,也體現了莊子萬物一體的思想,這是莊周夢蝶的第二種哲學式的解讀。還有其他的解讀嗎?
齊澤克在《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中引用了拉康對莊子的“莊周夢蝶”全新視角的解讀,是的,你沒有聽錯,是齊澤克和拉康解讀莊子,而且解讀的視角非常新穎。莊子認為萬物一體,夢覺同構,現實就是夢境,夢境就是現實。但是齊澤克認為,莊子這個故事闡述的其實不是夢境與現實的混同,而是強調夢境才是現實,現實其實是幻象。也就是說,齊澤克的解讀完全反過來了,他徹底否定的現實的實在性,而肯定了夢境的實在性。
那齊澤克為什么能如此解讀呢?這就要理解之前我們介紹了齊澤克關于意識形態幻象的思想,齊澤克認為,所謂我們看到的現實,只不過是意識形態所構筑起來的幻象,都不是真實的世界。我們每個人的言行舉止其實都是被意識形態操縱的結果。在這方面,齊澤克繼承了拉康的思想,在夢境與現實的對立中,幻象是位于現實一方,拉康說:幻象是支撐物,它把一致性賦予我們所謂的現實。接下來的分析會有點抽象,我們從拉康的一個著名的隱喻故事講起,這個隱喻故事名稱叫:燒著的孩子。故事有點驚悚。
這個故事說的是,一位孩子去世之后,父親連續幾天幾夜守護在自己孩子的病床旁邊。父親在隔壁房間休息,但門是開著的,這樣他可以從他的房間,看到孩子遺體的房間,孩子的遺體四周點著高高的蠟燭。父親雇傭了一位老人來幫忙看孩子的遺體。睡了幾個小時后,這位父親夢到他的孩子站在他的床邊,搖他的胳膊,輕聲埋怨說:“爸爸,難道你沒有看見,我被燒著了嗎。” 父親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果然看到隔壁房間里著火了,于是他急忙跑過去,發現雇來的老頭已經睡著了,一只燃燒著的蠟燭倒了,引燃了他心愛的孩子的一只胳膊。這就是“燒著的孩子”的故事。
齊澤克指出,通常我們對夢境的理解是,夢的功能之一就是幫助做夢的人延長睡眠。做夢的人突然暴露在外在的刺激下,暴露在來自現實的刺激物下,比如,鬧鐘的響鈴、敲門聲等等。為了延長睡眠,睡覺的人會飛快地當場建構一個夢:一個小場景,一個小故事,包括那些刺激性因素。不過,外在的刺激很快變得過于強烈,主體被驚醒了。在這種解釋里面,夢境是對現實的回應或者想象。在這個故事里面,正常的理解就是,孩子燒著的胳膊的火光,刺激到了這位父親,所以他做了這個夢。
但是,齊澤克和拉康對這個夢的解讀卻背道而馳,父親醒過來,并不是刺激變得過于強烈。而是,父親在夢中遇到了欲望的現實,也就是拉康的“實在界”,那這位父親欲望的現實是什么呢?欲望的現實就:孩子對父親的指責,孩子說:難度你沒有看見,我被燒著了嗎。這句話,其實暗示了,父親對孩子可能懷有一種根本性的、深深的內疚。他之所以醒來不是因為現實的刺激足夠強烈,而是因為他在夢中遇到真正的現實,這個現實比外在的現實更加可怕。所以,他驚醒過來,是要逃避在夢境中顯示出來的真正的現實,也就是拉康說的:實在界。也就是說,其實在因為父親對孩子可能有深深的愧疚,父親在夢里沒辦法面對這種真實的情況,所以,被驚醒了,或者也可以說,對于父親來說,夢境是真實,而現實是對真實的逃避或者回避。
拉康用這個隱喻故事來闡述了,我們所謂的現實其實是幻象構建的,而之所以要構建幻象是因為它能夠遮蔽我們內心的真實,或者實在界。齊澤克認為,這就是我們意識形態運作的方式,幻象構建了現實,而現實是對真實或者實在的遮蔽或者逃避。這跟我們通常理解的意識形態是完全相反的,我們以為的意識形態是現實之外的虛構,但其實現實就是意識形態的幻象。就像這位父親,回到現實中,對死去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來遮蔽了他對孩子深深的、真實的愧疚。這是齊澤克和拉康對夢境與現實的解讀。
齊澤克就用了莊子”莊周夢蝶”的故事來闡述了這個關系。莊子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但醒來之后問自己,他怎么知道,現在他不是一只正在做夢的蝴蝶,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周呢?齊澤克認為,莊子認為,自己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的時候,在某種程度上說,蝴蝶是客體,它構成了他的幻象-身份的框架和中樞,在莊子與蝴蝶的關系中,莊子代表了符號性現實,而在欲望的實在界,他其實是一只蝴蝶。莊子渴望成為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在莊子內心欲望的實在界,蝴蝶才是真正的莊子。
在日常現實世界的層面,莊子是一個真實的人,他夢見了自己變成蝴蝶;但是按照拉康和齊澤克的解讀,實際情況是:一個真正的蝴蝶夢見了自己變成莊子。當莊子從夢中醒來,他可以對自己說,他是莊子,只是剛才夢里變成了蝴蝶。但是在夢里,當莊子是蝴蝶的時候,他不能問自己:一旦醒來,一旦他覺得自己是莊子的時候,他還是不是那只做夢見自己變成了莊子的蝴蝶。換句話說,這里存在一個不對稱的關系,只有莊子在現實中,才能問自己,而莊子在夢里是無法問自己的。
所以,齊澤克認為,人其實在睡夢中,才能接近真正的覺醒,接近我們欲望的實在界。在實在界我們沒辦法質問自己,是因為在實在界,那里沒有支撐物,沒有幻象。這就是拉康說的:幻象是支撐物,它把一致性賦予我們所謂的現實。在拉康和齊澤克看來,實在界是無法言說的,只有在我們以為的現實中才是可以言說的,現實看起來合理的、連貫的、一致的,但其實只是一種幻象,而且是遮蔽了真實的幻象。因此,在莊周夢蝶的故事中,夢中的蝴蝶才是真正的莊子,或者說那才是莊子正在渴望的樣子,而現實中的莊子只是虛假的幻象,不是真正的莊子,這是對莊周夢蝶的第三種哲學式的解讀,你理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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