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霍城的溫情與煙火,我們抵達伊寧。
這座城市,承載著一段更為厚重、也更為肅穆的歷史。
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林則徐紀念館。
步入館中,喧囂頓息。
一位在中國近代史上投下巨石、睜眼看世界的一代巨擘,
其后半生的軌跡,竟與這片遙遠的西域邊陲緊密相連。
虎門銷煙的壯舉,讓他名揚四海,
也為他招致了謫戍伊犁的命運。
館中陳列的史料,詳盡記述了林公在新疆的足跡。
其中一段,尤其令我心有戚戚。
林公抵達伊犁之時,已是“時近立冬,一路大雪”,
年邁的他,白天與兩個兒子擠在囚車中顛簸,
夜晚竟也多宿于車內,其寒冷凄苦,可想而知。
史料中更載,他途徑果子溝、登上松樹頭時,亦遭遇風雪。
撫今追昔,我們前幾日剛剛經過的壯麗風景,
于他,卻是磨礪心志的苦寒險途。
然而,即便是身處逆境,
林公“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信念,
未嘗有半分動搖。他并未因貶謫而消沉,
反而將此地視為新的勘察場。
他親自率人踏遍南疆,興修水利,
推廣坎兒井,屯墾戍邊,
為這片土地帶來了切實的福祉。
其心胸,其作為,早已超越了個人的榮辱得失。
而館中真正讓我駐足良久、感慨萬千的,
是一段看似與新疆無關的記載。
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
65歲的林則徐卸任云貴總督,抱病回籍。
當他的官船行至湖南長沙湘江之上時,
他做出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
派人專程邀請一位素未謀面、年僅38歲、
當時還是一介布衣的左宗棠上船一敘。
這是一場跨越了27年歲月鴻溝的傳奇會面。
一位是行將落幕的晚清重臣,
一位是尚未嶄露頭角的后起之秀。
兩人在舟中竟一見如故,徹夜暢談,
縱論天下大勢,尤其是西域邊防。
林公將自己在新疆多年積累的地圖、資料、心得,
毫無保留地托付給了左宗棠。
十個月后,林則徐病逝。
左宗棠聞訊,悲痛不已。
又過了三十年,當沙俄侵占伊犁,
正是這位左宗棠,抬棺出征,力排眾議,
以雷霆萬鈞之勢收復新疆,完成了林公未竟的遺愿。
這是何等動人心魄的精神傳承!
我在“”系列中屢次提及,
那股自上古流傳而下的、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如一縷不滅的火焰,總在關鍵時刻,
由一代人傳遞給下一代人。
此刻,此地,在這兩位民族英雄身上,
我再次真切地觸摸到了這股力量。
它無形,卻比任何豐碑都更堅實。
帶著這份沉甸甸的思緒,
我們離開了紀念館,驅車踏上了伊昭公路。
“新疆最好的風景在路上”,這句話在伊昭公路上,
得到了最淋漓盡致的驗證。
這是一條鑲嵌在天山之脊上的天路,
險峻與壯美,如影隨形。
我手握方向盤,心神不敢有半分旁騖,
但僅憑眼角的余光,那撲面而來的奇絕景色,
已足以令人震撼。
公路如一條細線,纏繞在巨大的山體上,
一邊是直插云霄的峭壁,另一邊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車行其上,仿佛在巨龍的背脊上游走。
時而穿行于雪山融水沖刷出的U型谷,時而盤旋于刀削斧劈的埡口。
遠處的冰川在陽光下閃著清冷的光,
近處的草甸卻綠得仿佛要滴出油來。
我無法分神細細欣賞,
但這驚鴻一瞥間的蒼茫與險絕,
已深深刻入腦海。
當險絕的旅途告一段落,我們駛入了昭蘇的地界。
腹中饑腸轆轆,急需一頓熱餐來慰藉緊繃的神經。
某書上推薦的一家小館的“羊肉揪片子”,
成了我們的不二之選。
老板娘見我們是外地人,熱情地建議道:
“你們點中份的就夠了,不用點太多,夠吃的!”
這份樸實的善意,讓人心頭一暖。
片刻后,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揪片子端了上來。
湯色清亮,羊肉鮮美,
配上筋道的面片和爽口的蔬菜,
一碗下肚,周身通泰。
這不僅僅是一碗飯,
它有湯,有肉,有菜,有主食,
將所有的溫暖與營養都融于一爐,
恰如其分地熨帖了我們穿越天塹后的身心。
這一日,我們穿越了歷史的煙云,
也穿越了地理的天險。
從林則徐的忠魂,到伊昭公路的壯景,
再到一碗揪片子的暖意,
精神的激蕩與塵世的慰藉,
竟在一天之內,完成了最完美的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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