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宇琛

2024年的最后一個月，烏克蘭退役電競大神Zeus（宙斯），在上海的凜冬里，給他的粉絲群丟下一個震撼彈。

幾張私密照片和視頻，女主角是一位中國女孩。宙斯神氣活現，配上輕佻的文字，暗示中國女孩“很好上手”。宙斯忘了，或者說他不在乎，自己是個有婦之夫。

一石激起千層浪。電競圈嘩然，互聯網炸鍋。很快，神通廣大的網友們就扒出了女生的信息：大連工業大學，大三，21歲，姓李。她也有男友。

一場發生在校外的個人私德風波，就這樣演變成了席卷全國的公共輿論事件。

宙斯遠在烏克蘭，享受著人們的關注，而風暴中心的李某，則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大半年后，當人們快要淡忘這件事時，大連工業大學以一種石破天驚的方式，把它重新拉回了公眾視野。

2025年7月8日，大連工業大學學生工作部網站上，掛出了一份紅頭文件：《關于擬給予李某同學開除學籍處分的公告》。

公告措辭嚴厲，稱李同學的行為“造成了惡劣的負面影響”。處理依據也給得明明白白，校規第十九條第六款：

與外國人不正當交往，有損國格、校譽的，視情節給予記過及以上處分。

校方顯然認為，李某的行為已經頂到了“及以上處分”的天花板。

這份公告像是一份遲到的判決書。

校方說，他們在4月份就想把《擬處分告知書》送到她手里，但電話不接，郵件不回，人也找不到。無奈之下，只好“公告送達”，60天后，如果李同學不來申辯，這事就算板上釘釘。

從程序上看，學校似乎無懈可擊。

但公眾的觀感，卻像吞了一只蒼蠅。大家驚訝地發現，原來在2025年，中國大學的校規里，還藏著這么一條古色古香的條款。

“與外國人不正當交往”，這個定義模糊的詞，像一把懸在大學生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什么是“不正當”？由誰來定義？這次，因為男方是洋人，且把事情捅到了國際上，于是就升級到了“有損國格”的高度。

大家翻了翻遼寧師范大學的校規，發現里面也有類似規定。

這些條款就像壓箱底的古董，平時沒人想得起，一旦被擦亮，就能要人半條命。

真正讓輿論炸鍋的，不是條款本身，而是高校紀律處分中那股熟悉的：

雙標味道。

就在幾年前，浙江大學的努某某，犯下強奸罪，被法院判了緩刑。如此嚴重的刑事犯罪，浙大最初給出的處理，僅僅是：

留校察看。

“強奸犯都能留校”，一時間輿論嘩然。在全國人民的圍觀下，浙大最終撤銷決定，將努某某開除。

還有更早的。

2004年，成都一所高校的一對情侶，在教室里接吻，被攝像頭拍下。學校怒不可遏，認為他們發生了“非法性行為”，勒令退學。學生不服，把學校告上法庭，法院最終叫停了學校的處分，學校灰溜溜地撤銷了決定。

二十年過去了，我們的大學似乎還是沒搞明白一件事：學生的私人領地，校規的邊界到底在哪里？

從成都的“接吻開除”，到大工的“私情開除”，變的只是對象，不變的是那份：

急于撇清關系、維護聲譽、重拳出擊的姿態。

不同的是，二十年前的法院還能給高校踩一腳剎車，二十年后，面對“有損國格”這頂大帽子，誰還敢輕易阻攔？

李某的行為，從道德上講，確實錯了，無論對方是不是外國人。但在法律層面，這屬于個人私德，并未違法。

因為個人私德，就要被剝奪受教育的權利，代價是否過于沉重？

更諷刺的是，整場風暴的始作俑者，那個一邊炫耀一邊用“easy girl”來羞辱中國女性的Zeus，至今毫發無損。他遠在天邊，我們的法律夠不著，我們的憤怒也只是他直播間里的流量。

于是，一幕黑色幽默上演了：那個真正“有損國格”的外國人，我們治不了；那個被他傷害和利用的中國女孩，卻被自己的大學以“有損國格”的名義，開除了。

這就像兩個孩子打架，打人的那個沒事，被打哭的那個，被家長拉過來，說：

你哭的聲音太大了，丟我們家的人，罰你不準吃飯。

互聯網上的聲音分成了兩派。

一派力挺學校，認為必須嚴懲，以儆效尤，守住道德底線。另一派則充滿質疑：“開除就能解決問題嗎？更惡劣的明明是那個傳播隱私的男人！”

這種割裂，早已不新鮮。

但當大家看到“不開除強奸犯，卻開除出軌女”的鮮明對比時，那種樸素的公平正義感被深深刺痛了。

輕罪重罰，重罪輕饒，這種錯位的裁量權，讓校規的威嚴成了一個笑話。

大連工業大學或許覺得，實名公告，頂格處理，是捍衛了校譽和國格，向上級和社會交出了一份政治正確的答卷。

他們可能沒想到，這份公告非但沒能平息風波，反而點燃了更大的火藥桶。

它暴露了高校管理中揮之不去的父權思想，暴露了面對涉外事件時的脆弱和過度反應，更暴露了在洶涌的民族主義情緒面前，個體權利的無力。

當事人李某被網暴，被人肉，被貼上各種標簽。

現在，學校又補上了最重的一刀，讓她的人生軌跡徹底轉向。這究竟是教育，還是懲罰？

風波過后，一切都會歸于平靜。

Zeus會繼續他的直播，網友們會奔赴下一個熱點，大連工業大學的校譽也許能在短期內得到“維護”。

只有李某的人生，被永遠地改變了。她成了那個被用來“殺雞儆猴”的雞，也成了那個“治不了洋人，還治不了你？”的經典詮釋。

而那條“與外國人不正當交往，有損國格”的校規，還會靜靜地躺在文件里，等待下一個“李某”的出現。

寫于2025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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