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社會真的太現(xiàn)實了，用你的時候朝前，不用你的時候朝后。

我大伯當村書記那三十年，村里誰家屋頂漏了雨，誰家孩子沒學費，他都比自家事還上心。可他退休那天，院里連只麻雀都沒多落一只。

我記事起，大伯就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他是家里老大，當年考上縣一中，卻把錄取通知書揣兜里焐了三天，最后給我爸和二叔交了學費。

"我是哥，該的。"他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煙袋鍋子敲得鞋底邦邦響。就因這事，他耽擱到三十五歲才娶上媳婦，我嬸子進門時總念叨："你大伯啊，心是好的，就是太實誠。"

那年我發(fā)高燒，村里的土路被暴雨沖成泥坑，是大伯背著我走了十里地去鎮(zhèn)醫(yī)院。他后背汗?jié)竦牡胤剑盐业牟√柗间ν噶恕５搅酸t(yī)院他掏出布包，里面是皺巴巴的零錢，都是他平時幫人干活攢下的。

當書記那些年，他更忙。東頭老張家兒子打架進了派出所，他騎著二八大杠跑了三趟鎮(zhèn)上調(diào)解；西頭李家想蓋豬圈占了鄰居地界，他帶著卷尺蹲在地里量了整整一下午。

有回為了給村里爭灌溉渠，他在鎮(zhèn)政府門口等了兩天，凍得直淌清鼻涕，回來還樂呵呵地說："咱村的麥子能喝上活水了。"

可他退下來那天，我特意去看他。院里的石榴樹還是他親手栽的，就是沒了往日的熱鬧。

以前天天有人來敲門，喊"書記"的聲音能傳到巷口。現(xiàn)在呢，他搬個小馬扎坐在樹底下，手里摩挲著褪了色的黨章，半天沒說一句話。

"大伯，您圖啥啊？"我忍不住問。

他抬頭看我，眼里紅通通的："圖啥？當年你爺爺教我的，當哥要護著兄弟，當干部要想著鄉(xiāng)親。"

正說著，村西頭的王老五扛著鋤頭路過，看見大伯，頭一低就走了。我氣不過："王老五當年兒子上學，不是您墊的學費嗎？"

大伯扯住我："人家可能忙。"話沒說完，他就起身往屋里走，背影駝得像張弓。

沒過仨月，村里水渠又堵了，新書記折騰了半個月沒弄好。有人找到大伯家，遞煙的手都透著客氣："老書記，您看能不能......"

大伯二話沒說，扛著鐵鍬就去了地頭。那天他從中午挖到太陽落山，渾身泥得像泥鰍，水渠通的那一刻，圍觀的人都拍手，可沒人提留瓶水給他。

回家路上我扶著他，他忽然說："妮兒，你說我這一輩子，是不是傻？"

我沒吭聲，就覺得他手里的鐵鍬把，比我小時候攥過的任何東西都沉。

如今大伯總在院里侍弄那棵石榴樹。去年掛果時，他摘了滿滿一籃，讓我挨家送。送到老張家，他媳婦隔著門說："不用了，家里有。"

我回頭看大伯，他正蹲在墻根下，用袖子擦汗，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沒人扶的電線桿。

大伯總說一句話:“人這一輩子活著就踏踏實實的，對得起自己良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