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是1992年9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騎著一輛二八大杠,車后座捆著一臺用于放壩壩電影的放映機(jī),沿著坑坑洼洼的土路往清溪村趕。
大約是下午5點(diǎn)的樣子,我到了村口的曬谷場。
“小楊同志,可算把你盼來咯!”村支書王大奎蹲在曬谷場邊上抽煙,見我騎車過來,忙不迭往起站,藍(lán)布褂子后襟沾著層黃撲撲的谷糠,“這機(jī)器沉不沉?要不要叫人來搭把手?”
我支起自行車,揉了揉酸麻的胳膊,笑道:“不沉,我一個人就能搞定。”
說著就解后座的繩子,鐵皮外殼的放映機(jī)被太陽曬得滾燙,手一摸能燙出個印子。
旁邊幾個半大的娃子早圍了上來,眼珠子瞪得溜圓,手指怯生生地想碰又不敢,其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被推得一個趔趄,手里攥著的半截紅薯滾到我腳邊。
“狗蛋!你咋推人呢!”王大奎一聲吼,嚇得那男孩脖子一縮,躲到同伴身后去了。
他轉(zhuǎn)身給我賠笑,“這伙皮猴,沒見過世面。今晚放啥片子?”
“《地道戰(zhàn)》和《地雷戰(zhàn)》,都是抗戰(zhàn)片,好看。”我從帆布包里掏出拷貝盒,吹了吹上頭的灰,“得先找個架子掛銀幕,最好是兩棵樹中間,離放映機(jī)二十步遠(yuǎn)剛好。”
正說著,曬谷場東頭忽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我抬頭望去,只見不遠(yuǎn)處的公用水井邊,一個姑娘正蹲在井臺邊打水,藍(lán)布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截白生生的胳膊,被日頭曬得泛著層薄紅。
她手里的木桶剛提上來,水晃出桶沿,濺在青石板上,映得她布鞋尖都濕了。
“那是老陳家的閨女,叫秀蓮。”王大奎順著我的目光看去,吧嗒抽了口煙,“這丫頭片子能干得很,她爹前年摔斷了腿,家里里里外外全靠她撐著。”
話音剛落,那姑娘像是聽見了動靜,猛地回過頭來。
我這才看清她的模樣,眉眼彎彎的,眼尾有點(diǎn)上挑,像畫里的人。鼻梁不算挺,卻秀氣,嘴唇抿著的時候嘴角有點(diǎn)往下撇,倒顯出幾分倔強(qiáng)。
她見我盯著她看,臉“騰”地紅了,手里的木桶“咚”地砸在井臺上,水灑了一地,轉(zhuǎn)身就往屋里跑,粗布褲子的褲腳沾著泥點(diǎn),跑起來一顛一顛的,像只受驚的小鹿。
我看得有些發(fā)怔,直到王大奎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才回過神:“看啥呢?走,先去你今晚住的地方安頓下來,就老陳家,他家屋寬敞。”
老陳家的土坯房在村東頭,院子里種著棵石榴樹,枝頭掛著幾個青黃不接的果子,被蟲蛀了好幾個洞。
秀蓮她娘正坐在門檻上納鞋底,見我們進(jìn)來,忙把針線筐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個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頭盛著半碗炒花生。
“王書記來啦?”她抬起頭,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tuán),卻笑得很親和,“這位就是放電影的同志吧?快進(jìn)屋坐,秀蓮!倒碗水來!”
里屋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半天沒見人出來。
我剛在條凳上坐下,就見秀蓮端著個豁口的搪瓷碗從里屋走出來,低著頭不敢看我,辮子梢上還沾著片石榴葉。
她把碗往我面前的八仙桌上一放,碗底在桌面上磕出響聲,水晃出些在桌布上,洇出個深色的圓斑。
“秀蓮,咋這么沒規(guī)矩!”陳大娘拍了下她的胳膊,“小楊同志是城里來的文化人,快叫楊大哥。”
“楊……楊大哥。”她聲音細(xì)若蚊蚋,臉埋得更低了。
我端起碗喝了口,井水帶著股甜絲絲的味道,比城里的自來水好喝多了:“謝謝你,秀蓮?fù)尽!?/p>
她猛地抬頭看了我一眼,眼里像落了星子,亮閃閃的,隨即又低下頭,捏著衣角轉(zhuǎn)身往灶房走,藍(lán)布衫的后襟沾著片草葉,大概是去田埂上割豬草時蹭上的。
傍晚時分,曬谷場漸漸熱鬧起來。
男人們扛著長條凳往前排坐,煙袋鍋?zhàn)釉诤诎道锩髅鳒鐪纾裆⒙涞男切恰?/p>
女人們則扎堆坐在后頭,手里納著鞋底,嘴里東家長西家短地嘮著,時不時發(fā)出一陣哄笑。
秀蓮端著個木盆從家里出來,里頭盛著剛摘的脆瓜,用井水冰過,綠瑩瑩的泛著光。
她挨個兒給大家遞,走到我身邊時,悄悄往我手里塞了塊最大的,指尖碰在一起,涼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今晚的片子好看不?”她問這話時,眼睛盯著地上的螞蟻,聲音輕輕的,像怕驚擾了什么。
“好看,都是打鬼子的戲,可帶勁了。”我咬了口脆瓜,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忙用袖子去擦,“你以前看過沒?”
“去年縣里來人放過一次《白毛女》,我沒擠著看。”她捏著空了的木盆沿,指節(jié)泛白,“家里豬還沒喂呢。”
我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撓了一下。
王大奎不知啥時候湊了過來,肩膀往我身上一靠:“小楊同志,秀蓮這丫頭咋樣?”
“挺好的,能干。”我嘴里應(yīng)著,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陳家方向瞟。
那晚的《地道戰(zhàn)》放得格外熱鬧,炮樓被炸塌的時候,全場的人都站起來拍手叫好,震得我耳朵嗡嗡響。
可我總覺得心思不在電影上,眼角的余光老是往曬谷場邊緣瞟——秀蓮就坐在那兒,借著銀幕反射的光納鞋底,線頭穿錯了好幾次,扎得她往手指上吹了好幾口氣。
散場時已是后半夜,我正收拾機(jī)器,秀蓮提著一盞馬燈走了過來。
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把燈往我旁邊的石頭上一放,蹲下來幫我撿散落的電線。
“我娘讓你明早去家里吃紅薯粥。”她的聲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她說你騎車辛苦。”
“那太麻煩了。”我心里樂開了花,嘴上卻客氣著。
“不麻煩,家里紅薯多著呢。”她把電線纏成一團(tuán)遞給我,手指不小心碰到我手背,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我先回去了。”
看著她提著燈消失在巷子口,那點(diǎn)昏黃的光在黑夜里晃啊晃,最后被一扇木門吞沒。
我扛起放映機(jī)往陳家走,腳步都輕快了不少,機(jī)器的鐵殼子硌得肩膀生疼,可心里頭卻甜絲絲的,比小時候偷喝的紅糖水還甜。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院子里的雞叫吵醒的。
陳家的木床硬邦邦的,鋪著層粗布褥子,上頭還帶著股太陽曬過的味道。
我剛穿好衣服,就見秀蓮端著個大粗瓷碗進(jìn)來,碗里的紅薯粥冒著熱氣,上頭還臥著個金黃的煎蛋。
“我娘說你年輕,得多吃點(diǎn)。”她把碗往木桌上一放,眼睛盯著墻角的蜘蛛網(wǎng),“我爹他……他想跟你嘮嘮。”
陳大叔坐在堂屋的太師椅上,腿上蓋著塊藍(lán)布毯,見我出來,掙扎著想往起坐,被我趕緊按住。
他咳嗽了兩聲,從懷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煙荷包:“小楊同志,聽說你在縣里電影院工作?”
“嗯,負(fù)責(zé)下鄉(xiāng)放映,一個月能掙幾十塊錢。”我把碗放在桌上,挺直了腰板。
“城里日子好過吧?”他往煙鍋里塞煙絲,手有點(diǎn)抖,“不像我們這山溝溝,面朝黃土背朝天的。”
秀蓮端著咸菜壇子從灶房出來,聽見這話,手一抖,壇子里的蘿卜干灑了一桌子。
她慌忙去撿,眼淚卻啪嗒掉在桌面上,砸出個小小的濕痕。
“爹!”她帶著哭腔喊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外跑,撞在門框上,疼得她咬著嘴唇?jīng)]敢出聲。
陳大叔望著女兒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這丫頭,就是心思重。”
那天上午,我?guī)椭惣遗瞬窕穑秩ゾ_挑了兩擔(dān)水。
秀蓮在菜園里摘豆角,見我挑水經(jīng)過,就直起腰來看著我笑,陽光照在她臉上,那兩個淺淺的酒窩里像盛了蜜。
我心里頭那點(diǎn)意思,像雨后的春筍似的,蹭蹭往上漲。
可沒等我把這點(diǎn)意思說出口,麻煩就找上門了。
那天下午我推著自行車走到村口,正準(zhǔn)備去下一個村子,王大奎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來找我,臉漲得通紅:“小楊同志,你可別跟秀蓮走太近!”
“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村西頭的李老栓托媒人來說親了!”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他家兒子在鎮(zhèn)上供銷社當(dāng)售貨員,聽說秀蓮爹答應(yīng)了,彩禮都送來了,二十尺的確良,還有輛飛鴿自行車!”
我聽了這話,掉轉(zhuǎn)車頭就往陳家飛奔,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嗓子眼都堵得慌。
陳家院子里果然熱鬧,李老栓正坐在堂屋里抽煙,他兒子李建國穿著件的確良褂子,得意洋洋地摸著新自行車的車把。
秀蓮她娘正往桌上端瓜子,見我進(jìn)來,手一抖,瓜子撒了一地。
“小楊同志來了?”李老栓皮笑肉不笑地站起來,“這是要走了?”
我沒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秀蓮。她站在八仙桌邊,背對著我,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的抹布都攥成了團(tuán)。
“叔,秀蓮她愿意嗎?”我沖陳大叔喊了一聲,聲音都劈叉了。
陳大叔嘆了口氣,沒說話。
李建國卻跳了起來:“你個放電影的搗什么亂?我們兩家是你情我愿!”
“我愿意不愿意,你管得著嗎?”秀蓮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紅紅的,像剛哭過的兔子,“我不嫁!”
這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李老栓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秀蓮,你這話啥意思?”
“沒啥意思!”秀蓮?fù)疑磉呉徽荆曇舨淮螅瑓s挺得筆直,“我不想嫁給李建國!我——我要嫁就嫁小楊同志!”
我心里頭像炸開了煙花,伸手就把秀蓮護(hù)在身后。
李建國氣得抄起板凳就要砸過來,被王大奎一把按住:“建國!你想干啥?耍橫啊?”
李老栓跺了跺腳,指著陳大叔的鼻子罵:“好你個陳瘸子,耍我們玩呢!這門親事黃了!彩禮我們一分不少要回來!”說完氣沖沖地帶著兒子走了,新自行車的鈴鐺被摔得叮當(dāng)作響。
等人都走光了,秀蓮她娘抹著眼淚說:“這可咋辦啊?李家在鎮(zhèn)上有人,往后咱家日子不好過了。”
陳大叔卻突然一拍大腿:“怕啥!我閨女愿意,比啥都強(qiáng)!”他轉(zhuǎn)向我,眼神亮得很,“小楊同志,我家秀蓮雖說沒讀過多少書,但勤快本分,你要是真心待她好,我就把她托付給你。”
我心里頭熱烘烘的,攥著秀蓮的手說:“叔,您放心,我肯定對秀蓮好,一輩子對她好!”
秀蓮的手在我掌心里抖著,卻攥得緊緊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天我沒走成,把自行車往陳家院里一扎,就幫著秀蓮去地里割稻子。
她割得又快又好,鐮刀在手里像長了眼睛,稻穗齊刷刷地倒下,捆得整整齊齊。
我學(xué)著她的樣子割,沒一會兒就把手磨出了泡,鐮刀還差點(diǎn)割到腳。
“你歇著吧,看我的。”秀蓮?qiáng)Z過我手里的鐮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剩下的稻子割完了。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金黃的稻穗上,好看得像幅畫。
收工回到陳家后,秀蓮就從她閨房掏出個紅布包遞給我。
我打開一看,是雙布鞋,針腳密密實(shí)實(shí)的,鞋面上還繡著朵小小的蓮花。
“我連夜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腳。”她低著頭,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你要是不喜歡……”
“喜歡!太喜歡了!”我趕緊套在腳上,不大不小正合適,比城里買的皮鞋舒服多了,“我這輩子就穿你做的鞋。”
她被我逗笑了,眼角的淚還沒干,笑起來像帶雨的梨花。
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她的睫毛在我手心里抖了抖,像只受驚的蝴蝶。
三天后,我騎著自行車回了趟家,把我和秀蓮的事跟我娘說了。
我娘一聽就樂了,拉著我的手問東問西,恨不得立馬就見到秀蓮。
她說:“喜歡就去提親,娘給你準(zhǔn)備彩禮:160元見面禮,三床棉被,兩身新衣服,再買輛永久牌自行車,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我聽了這話可高興了,次日一早,我就帶上我娘準(zhǔn)備的彩禮,騎上新買的自行車往清溪村的方向飛馳而去。
大概9點(diǎn)多的樣子,我就到了清溪村地界。
沒想到剛過石橋,就見前方田地里有個人影直挺挺倒下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捏了剎車架好車,飛快朝那人跑過去——
暈倒的人是李老栓,臉憋得發(fā)紫,嘴角掛著白沫,手里的鐮刀還攥得緊緊的。
“李大爺!李大爺!”我連拍他肩膀,沒半點(diǎn)反應(yīng)。
想起縣醫(yī)院培訓(xùn)過的急救法,我趕緊解開他的藍(lán)布褂子,雙手交疊按在他胸口,一下下往起抬。
按到第二十下,他喉嚨里咕嚕響了一聲,我趕緊側(cè)過他的頭,捏住鼻子往他嘴里吹氣。
來回折騰了十幾分鐘,李老栓突然咳嗽起來,吐出口黏痰,眼睛慢慢睜開了。
“水……水……”他聲音細(xì)得像蚊子叫,我忙從車把上解下搪瓷缸,倒了點(diǎn)涼白開,撬開他的嘴喂進(jìn)去。
“小楊……同志?”他認(rèn)出我,眼神直勾勾的,“我這是……咋了?”
“李大爺,您老是不是有心臟病啊?”我納悶道。
李老栓點(diǎn)點(diǎn)頭,“嗯,老毛病了!”
“那肯定是您心臟病犯了,剛剛暈倒在田里了!現(xiàn)在可算醒了!”我扶他坐起來,后背全被冷汗?jié)裢福翱欤宜湍バl(wèi)生院。”
正想背他,他卻擺擺手:“不打緊……老毛病了……我兜里有藥……”
說著,他伸手往褲兜摸。
我見他的手還在發(fā)抖,趕緊伸手幫忙從他褲兜摸出個小藥瓶,倒出兩粒棕色藥丸喂他吞下。
歇了半晌,李老栓才緩過勁,抓著我的手說:“小楊同志,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這條老命……”
“大爺您別這么說,誰見了都得搭把手。”我扶起他往路邊走,“我先送您回家。”
“不礙事,我家就在前頭。”他指著西邊的瓦房,“你這是……去陳家?”
“嗯,來提親。”我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老栓愣了愣,突然往我胳膊上拍了一把:“好小子,秀蓮跟著你,應(yīng)該比跟著我兒子好!若是以前,我還想阻攔你,可今天,你給我上了一課!我覺得我那兒子配不上秀蓮——”
“叔,少說話,我先送你回去休息一下。”把他送到家門口,他老伴兒慌慌張張跑出來,我又叮囑了幾句“趕緊找醫(yī)生看看”,才騎上車往陳家趕。
剛到院門口,秀蓮就從石榴樹后探出頭,看見我,臉“騰”地紅了,轉(zhuǎn)身往屋里跑,辮子梢掃過門框,帶起片石榴葉。
“小楊來啦!”陳大叔拄著拐杖迎出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秀蓮她娘端著花生瓜子往桌上擺,秀蓮躲在灶房門口,偷偷往這邊瞟,手里的圍裙絞成了麻花。
我把彩禮一一擺出來,紅布包里的160元錢壓在粗瓷碗下,新買的自行車靠在石榴樹上,锃亮的車把閃著光。
“叔,嬸,我是真心想娶秀蓮,往后我肯定對她好。”我腰桿挺得筆直,手心卻全是汗。
陳大叔還沒開口,秀蓮她娘先抹起了眼淚:“好,好……這閨女總算有個好歸宿了。”秀蓮從灶房走出來,手里端著碗糖水,遞到我面前時,手抖得厲害,糖水灑在我手背上,甜絲絲的。
正熱鬧著,院門外突然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沒想到李建國這個還不死心的家伙,竟帶著兩個跟班闖進(jìn)來,手里揮著根木棍:“姓楊的,你敢搶我媳婦?給我滾出清溪村!”
秀蓮嚇得往我身后躲,陳大叔把拐杖往地上一頓:“李建國你瘋了?”
“我沒瘋!”李建國眼睛通紅,“這丫頭本來該嫁我,憑啥給你這放電影的?”說著就往我身上撲,被我側(cè)身躲過,踉蹌著撞在自行車上,車鈴叮鈴哐啷響。
“住手!”一聲怒喝,忽然從院門口傳來。
我側(cè)身一看,不知啥時,李老栓來了!
只見他拄著根竹棍站在院門口,臉色鐵青,“李建國,你個混賬東西,你跑來這里干什么?你還嫌不夠丟人啊?”
李建國見了他爹,氣焰矮了半截,卻還梗著脖子:“爹,他搶我媳婦!”
“放屁!”李老栓一棍打在他背上,“秀蓮愿意嫁誰就嫁誰,輪得到你撒野?”他轉(zhuǎn)向我,聲音軟下來,“小楊,讓你見笑了。”
“爹,您咋幫他說話?”李建國捂著火辣辣的背,一臉不服氣。
李老栓喘了口氣,指著他鼻子罵:“我今天在地里暈倒,是誰把我救回來的?是小楊!我的救命恩人的事,你也敢攪和?”
說著,李老栓將我救他的事給大伙說了。
秀蓮一家更是敬佩我的為人。
李建國眼珠子瞪得溜圓,看看我,又看看他爹,臉“唰”地白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青石板上邦邦響:“楊大哥,秀蓮妹子,我不是人……我錯了!”
“起來吧。”我趕緊去扶他,“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過去的事別提了。”
他卻不肯起,非要磕三個響頭:“我以前混賬,往后再也不敢了。祝你們……祝你們好好過日子。”磕完頭紅著臉站起來。
李老栓嘆了口氣,拉著兒子往外走:“回家我再跟你算賬!”
送走他們,院子里靜了半晌,陳大叔突然“噗嗤”笑出聲:“這李家小子,總算還有點(diǎn)良心。”
秀蓮她娘抹著笑淚,往我碗里添了勺紅糖:“快喝,甜甜蜜蜜的。”
一個月后,我和秀蓮在清溪村的曬谷場擺了酒席。
王大奎當(dāng)證婚人,嗓門洪亮得能傳到鄰村。
李建國也來吃了我們的喜酒,那天他穿著件新的確良褂子,還帶來個紅布包,里面包著一百元人民幣。
這錢在當(dāng)時,可算是巨資!
“楊大哥,祝你和秀蓮妹子早生貴子。”給紅包的時候,李建國一臉虔誠地祝福我們。
秀蓮穿著紅棉襖,坐在我身邊,偷偷碰了碰我的手。陽光灑在她臉上,酒窩里像盛了蜜。
我望著滿場的鄉(xiāng)親,聽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心里頭暖烘烘的——那年放壩壩電影時一眼心動的姑娘,如今真成了我的媳婦。
散席時,王大奎喝得滿臉通紅,摟著我的肩膀說:“小楊啊,這叫啥?這叫好人有好報(bào)!”我望著秀蓮收拾碗筷的背影,使勁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啊,日子就該這樣,熱熱鬧鬧,甜甜蜜蜜,像這曬谷場上的陽光,暖得人心里發(f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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