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邊滾過一陣悶雷,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下來,打得山路旁的芭蕉葉簌簌作響。孫三娘緊了緊蓑衣,提著竹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
燈籠里的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暗,映出她眼角細密的皺紋——五十歲的年紀,鬢角已摻了銀絲,可那雙常年接生的手卻依然穩當有力。
"這雨可真邪性!"三娘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嘴里念叨著,"林家媳婦偏偏趕在這時候發動,真是愁人……"
她剛拐過山道彎口,忽聽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草叢里痛苦掙扎。三娘腳步一頓,舉高燈籠照去——
只見一條通體雪白的蛇盤在古槐樹根旁,蛇身緊緊纏著一截帶刺的野藤,腹部鼓脹,正痛苦地翻滾著。那藤上的尖刺扎進蛇鱗縫隙,滲出淡金色的血珠。
"哎喲,這是要產卵了!"三娘一眼看出端倪。她接生三十年,連牲口產崽都幫過不少,當下也顧不得害怕,蹲下身細看。
白蛇察覺到有人靠近,猛地昂起頭,金黃的豎瞳直直盯著她。三娘忙放緩聲音:"莫怕莫怕,我是接生婆,幫你瞧瞧。"
她輕輕伸手,像安撫產婦那樣撫過蛇腹,觸手冰涼光滑,卻繃得緊緊的。那截毒藤纏在蛇尾處,刺扎得極深。
"得先把這礙事的藤條弄開。"三娘從發髻拔下銀簪,小心翼翼地挑開藤蔓上的倒刺。白蛇最開始還有些抗拒,后來似乎明白她在幫忙,漸漸放松下來。
雨越下越大,三娘的袖子很快濕透。當她挑開最后一根刺時,白蛇突然劇烈收縮腹部,兩顆瑩白的蛇卵順利產出,沾著淡金色的黏液滾落在落葉上。
"好了好了,當娘的可不容易啊。"三娘擦了把汗,正要起身,忽見白蛇用尾巴卷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拽。
"怎么,還有事?"
白蛇松開她,游到槐樹根部,竟從樹洞里銜出一片泛著青光的鱗片,輕輕放進三娘的藥箱里。那鱗片一入箱,竟微微亮起來,像盞小燈似的。
還沒等三娘反應過來,頭頂的雨突然停了——原來是古槐的枝條無聲無息地垂下來,在她頭頂撐開一片濃蔭。
"這……"三娘抬頭看看遮雨的樹枝,又看看盤在卵旁的白蛇,那蛇竟像人似的對她點了點頭,金瞳里閃著靈性的光。
"多謝了。"三娘拍拍藥箱,重新提起燈籠,"我得趕路了,林家媳婦還等著呢。"
她走出幾步回頭望時,白蛇已經盤成守護的姿勢,將兩顆蛇卵圈在中間?;睒渲θ~間漏下的月光照在蛇鱗上,映出一片晶瑩的青色,恰如藥箱里那片發光的鱗。
三娘趕到林家時,天已黑透。林家大院燈火通明,丫鬟婆子們端著熱水來回奔走,屋里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
"孫婆婆,您可算來了!"林家老爺急得滿頭大汗,在院門口直跺腳,"我媳婦疼了兩個時辰了,穩婆說胎位不正......"
三娘拍拍藥箱:"莫慌,我瞧瞧。"
她剛踏進產房,就被濃重的艾草味嗆得皺眉。產床上,林家媳婦面色煞白,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雙手死死攥著床單。接生婆王嬸在一旁急得團團轉:"這孩子腳朝下,卡住了!"
三娘洗凈手,輕輕按在產婦高聳的腹部:"小娘子別怕,跟著我的手勢呼吸——吸氣......慢慢吐......"
她的手指在肚皮上細細摸索,突然臉色一變:"是雙胎!"
屋里頓時炸了鍋。王嬸手里的銅盆"咣當"掉在地上:"這、這可怎么好!"
三娘沉聲道:"熱水、剪刀、干凈布,再煮一鍋艾草湯!"她轉頭對產婦溫聲道,"小娘子,咱們得加把勁,兩個孩子等著見娘呢。"
隨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叫喊,第一個孩子終于娩出??赡菋牒喩砬嘧?,一聲不吭。
"糟了!"王嬸手抖得抱不住孩子,"沒、沒氣了......"
三娘心頭一跳,忽然覺得藥箱微微發燙。她猛地掀開箱蓋——那片蛇鱗正泛著柔和的青光,照亮了角落里一株不知何時出現的草藥,葉片上還沾著淡金色的露珠。
"蛇銜草!"三娘一把抓起草藥,擠出汁水滴在嬰兒唇上,"快!揉他腳心!"
王嬸哆嗦著照做。片刻后,嬰兒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小臉漸漸轉紅。滿屋子人長舒一口氣,產婦虛弱地笑了:"我的兒......"
還沒等眾人高興太久,三娘突然發現產婦身下的被褥浸出一片暗紅:"不好!血崩了!"
那片蛇鱗突然燙得像塊火炭,三娘福至心靈,沖出產房直奔飄來艾草味的偏屋。推開門,只見梁上懸掛著成捆的仙鶴草,墻角曬著的地榆根——全是止血的良藥!
"王嬸!把這些煮水!"三娘扯下藥材就往回跑。
她用銀簪做針,蘸著藥湯為產婦止血。忙亂中,產婦的枕頭突然滑落,掉出一片干枯的蛇蛻。三娘一怔——這蛇蛻內側,赫然也有淡金色的紋路!
"孫婆婆......"產婦氣若游絲地拉住她的手,"前日......有條白蛇盤在我窗前......"
三娘心頭一震,手上動作卻不停:"小娘子別說話,留著力氣。"
當第二個孩子的啼哭聲響起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三娘累得靠在椅子上,看著兩個紅彤彤的嬰孩并排躺在母親身邊。她摸出藥箱里的蛇鱗,發現上面的青光漸漸淡去,最后變成一片普通的青玉似的鱗片。
王嬸端著紅糖水進來,后怕地說:"多虧您認得那些草藥,我在這家幫工三年,竟不知偏屋存著這些。"
三娘望著窗外的晨曦,輕聲道:"不是我的功勞。"
一陣風吹開窗欞,帶著雨后青草的氣息。遠處的古槐樹上,似乎有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三娘回到自家小院時,已是第二日晌午。推開門,一股清甜的草藥香撲面而來——院中的石磨上,竟擺著一株巴掌大的靈芝,在陽光下泛著紫金色的光澤。
"哎喲!這哪來的寶貝?"三娘連忙上前,發現靈芝旁整整齊齊排著七枚蛇蛋殼,最小的只有指甲蓋大,最大的足有鴨蛋大小。她忽然想起什么,轉身從藥箱取出那片蛇鱗,陽光下鱗片邊緣隱約可見淡金色的紋路,與林家產婦枕下的蛇蛻一模一樣。
正出神間,隔壁張嬸挎著菜籃子進來:"三娘你可回來了!林家送來兩匹紅布,說是謝你救了母子仨......咦?這靈芝長得真好!"
三娘笑著用衣角擦了擦靈芝:"山里撿的。"
"騙誰呢!"張嬸湊近細看,"這品相,少說長了百八十年......"話沒說完,她突然指著墻角,"快看!"
一條小白蛇正盤在水缸沿上曬太陽,見人來了也不躲,反而昂起頭吐了吐信子。三娘心頭一動,輕聲道:"是你家大人讓你來的?"
小蛇竟像聽懂似的,滑到地上游走了,臨走前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當晚,三娘做了個夢。二十年前的雪夜清晰浮現:那時她還是個剛出師的接生婆,半夜歸家時在雪堆里發現條凍僵的小白蛇。她把它揣在懷里暖著,用接生用的艾絨給它鋪窩,喂它喝紅糖水......
"原來是你啊。"夢里的三娘輕嘆。
轉眼到了雙胞胎滿月這天,林家張燈結彩大擺宴席。三娘作為恩人被請到上座,酒過三巡,忽聽院外一陣喧嘩。
"古井旁長靈芝啦!還是并蒂的!"
眾人跑去圍觀,果然見井臺石縫里生出兩株相連的靈芝,在月光下瑩瑩發亮。三娘摸了摸懷里的蛇鱗,發現它不知何時化成了個精巧的銀鎖,鎖面上蜿蜒著淡淡的金紋。
"給孩子們戴上吧。"她將銀鎖遞給林家媳婦,"保平安的。"
回村的路上,月光格外明亮。經過古槐時,三娘從兜里掏出一把接生用的喜錢,輕輕撒在樹根處:"買糖吃。"
樹影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隱約可見幾條小白蛇探頭探腦。最前頭的那條額間有一枚金點,正與二十年前她救過的小蛇一模一樣。
晚風拂過槐樹葉,沙沙聲像極了笑聲。三娘拎著空藥箱往家走,身后的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藥箱里那片蛇鱗化成的銀鎖,正在林家嬰孩的脖子上閃著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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