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完美的日子》中,主角平山在二手書店買下了幸田文的《樹》,店主對他說:“幸田文值得更多的贊賞,她明明只用些平常詞句寫作,但書卻這么有內涵啊。”
在《樹》一書中,幸田文寫的只是樹,她說:“就像人各有履歷一樣,樹也如此。”或許正是因為帶著這樣的眼光,她的觀察和寫作才會如此令人動容吧。
下文摘選的是她寫扁柏的片段,以優良木材聞名的扁柏,其實也和人一樣承受著生存之苦,有時看著樹的意氣風發,竟然也會因為美好得過了頭而感到寂寞……
本文摘選自《樹》,經出版社授權推送,小標題為編者所擬,篇幅所限有所刪減。
01
如果樹能說話,
大概會在這樣的時刻開口
八月的扁柏意氣風發。從遠處望去,它們毫不遮掩地洋溢著滿身的活力。走近一看,無論是哪棵扁柏,都生長得肆意而張揚。
這些扁柏如此積極地散發著旺盛的生命力,讓人不禁想象:如果樹能說話,大概就會在這樣的時刻開口吧。它們仿佛正在傳達自己的意志,要長得更茂盛、更健壯。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樹還會像這樣氣宇軒昂。
樹木蘊藏的生命力、生機或精氣,應該就指如此。我的腦海中甚至反射般地出現了被神靈附身的童子,并非源于害怕或恐懼,只是常見的樹木今天呈現出不同的模樣,某種奇妙的膽怯涌了上來。
我并不打算向十分熟悉山野的同行伙伴坦白內心的想法,結果就在這時,同行者中另外一位對樹木毫不關心的年輕女士坦率地開口道:“這里還真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舒暢啊。”
話說得沒錯。我們恰好走到了樹間距稍微拉開的地方,沐浴著正午剛過的灼熱日光,涼風從身旁黑黢黢的森林中吹來。
我們正盡情享受著夏日的豁達,但是沒過多久,我便陷入了困惑中。我見到了樹木從未見過的一面,一時間實在難以消化。
去年晚秋,我也來這里看過扁柏。
從那時起,我就惦記著夏天一定要再來一次。產生這種想法完全源于我那難以去除的戀家思維。
從年輕時起,我就痛切地認為,料理也好,衣服也好,住宅也好,至少要有不少于一年的體驗,才能拿到桌面上談論。這樣的想法至今仍會不時從腦海中冒出。
我之所以會覺得,像扁柏這類無論何時都姿態相同的樹不能僅限于秋天欣賞,還要加上夏天,與其說是因為想要悉心觀察植物,不如說是源于家庭經驗帶來的所謂用心。
不經歷一整年,就無法確信。我認為這樣的用心很好,畢竟扁柏在秋天和夏天完全不同。夏日里的扁柏總是沒有一刻安寧,生長得擲地有聲。
我曾經開玩笑地把聽診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聽,體內“咚咚咣咣”的驚人聲音著實出乎意料。這就是活著的人類身體的聲音嗎?可靠又可怕,讓人心生肅穆。
不過看過了夏日的扁柏,我發現那活生生的噪聲確實就隱藏在它們的軀干之中。而且不只是軀干內的聲音,就連想要長得更茂盛、更健壯的意志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如果只看過秋日的扁柏,怎么可能聯想到這副模樣呢?
秋天相見時,扁柏還很尋常,絲毫沒有讓我感覺到什么聲音或響動。
那時的扁柏寂靜無聲,沉穩之上還有一層溫柔,因此也多了一分親切感。大樹又大又高,自帶威嚴,卻仍然散發出極易親近的柔和氣息。若將眼前這夏日張揚的扁柏與秋日里的扁柏放在一起對比,便會覺得秋日的那份尋常大概屬于應季的松弛吧。
當熱烈的夏日結束,需要積蓄的東西足夠充分,在迎接冬日到來前的短暫時光里,扁柏選擇了安穩與放松的姿態。只不過,這種寂靜無聲的狀態會讓別人覺得它們變得難以親近,處處透著冷淡。
我之所以會覺得沒有隔閡,是因為把這種姿態當作休息。
見過夏日的旺盛,就會明白秋日的尋常是一種休息;了解過秋日的狀態,才能感知到夏日咣咣的活力。
闊葉樹的綠芽會在裸露的枝條上萌發,隨后開花、結果,樹葉變色,然后恢復裸露的骨架。一年中,人們總有機會因為闊葉樹形形色色的醒目表現而關注它們,卻不知不覺忘了針葉樹也有四季,只看一次便自認為了然于心。
樹木沒有騙人,只是常綠樹樸素的外表讓人們總是慌里慌張地作出錯誤的解讀。在這一層面上,家庭經驗并沒有那么糟。
如果觀察的時間少于一年,就不能拿到桌面上談論,這個原則意外地適用于扁柏。
我經常會請別人列舉出日本最具代表性的三種樹,比如新干線鄰座的人啊,超市里的工作人員啊,還有學生。他們大都會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說上一句“樹啊”,然后停頓片刻,答出杉樹、扁柏與櫻花,當然順序各不相同。松樹并不常被包含在其中。
老人的話,似乎都會先答出松樹來。
過去的人們從小就學習松、竹、梅,在學校里也會學到日本是松之國。哪怕是枝條又細又彎的松樹,或是老態龍鐘的松樹,也必然能在附近的某處發現幾棵。還有的松樹被稱為“上吊松”,總是能勾起孩子的好奇心。
不論是陶瓷器、漆器,還是團扇和手巾上的圖案,松樹都曾是其中的常客。如今,這一切都已改變,沒人再去憐惜營養失調的松樹,就連尋死之人也變得更加理智,不再選擇樹枝上吊了。
陶瓷器的圖案變成了迪士尼的動物形象,團扇被四方的空調代替。手巾演變成了毛巾,而且是紅、黃、藍之類的鮮艷原色,松樹無法抗衡,漸漸消失于日常之中。年輕人不再列舉松樹也并非沒有道理。
02
一旦美好得過了頭,
會讓人感到寂寞
然而,年輕人提到扁柏,似乎因為扁柏是優良木材而廣為人知。
因“材”而為人所知,這一點果然確實映射了住宅困難與自建房屋時代的現實困境。但是,說到修建房子,如今用的都是新型建材,使用扁柏似乎成了不切實際的幻想,我之前的推測并不準確。
那么,是何時的何種機緣將年輕人與扁柏聯系在了一起呢?
扁柏確實是優質木材,而且是長期以來的常識,年輕人知曉并不奇怪。但是他們只把扁柏看作木材,而對活著的扁柏、站立著的扁柏與枝葉伸展的扁柏毫無興趣,這實在讓我嘆息不已。
既然作為木材的價值已經能讓扁柏成為國家的象征,那么為什么不對它在成為木材前的生命形態,不對那活生生的姿態報以關心呢?為什么不將注意力停留在那鮮活的美麗與鮮活的氣息上呢?難道我們那敏銳的感受力已經消失殆盡?真讓人傷心。
在山野之中吟唱生命之詩的身姿,與在生命盡頭化為健美之材的身姿,兩者同樣惹人憐愛。我悲切地希望年輕人都能這么想。
我詢問了常年與優質木材打交道,如今也在經手各國木材的專業人士,對方當即表示,優良的扁柏無論出口到哪個國家都不會出現凹陷問題。“質量和外觀都出類拔萃。”
說到這里,對方又一口氣列舉了一長串優點:強度高,耐潮濕,不會朽壞,線條筆直,木紋優美,香氣動人,色澤柔和。
“真是極盡優點啊。”我說。
對方立刻笑著應和:“扁柏的表面又白又有光澤。陽光照在泛著白光的物體上,一般都會刺激眼睛。但是扁柏不會,不知該說是很有品位的白,還是很有特點的色澤,總之有種錦上添花的感覺。”
我不禁想到了《圣經》里的那句“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余”,這真是一種生來就滿溢著美好的樹。哪怕只看一塊刨好的扁柏木板,哪怕質量一般,外行人也能一眼察覺到它的純粹、清凜,以及不顯山露水的淡泊色彩與清澄的香氣。原來如此,扁柏大概就沒有讓人厭煩的地方吧。
我也聽說有的工匠連刨下來的扁柏碎屑都舍不得扔。日本是個資源稀少的國家,卻擁有這種良木,真讓人滿心驕傲。
但是一旦美好得過了頭,就會讓人感到寂寞。
卑微的內心暴露在美麗卓越的事物面前,便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恍惚。那幾乎是一種無條件的、瞬間涌出的感動,既可以說是敏感,也可以說是對美好的事物毫無抵抗力。
到這一程度其實還好,困擾的是之后。想到自己難看的模樣,內心也漸漸凋零,從而認定自己與美好的事物相距太遠,毫無緣分。
其實,陷入恍惚正是結緣的證明,我們卻不會那么想,反而想找到自己與美好無緣的原因,最終導致自己越縮越小,拒絕與美好事物建立聯結。
我也背負著大量類似的卑微,因此看到扁柏身上匯集著這么多優點,便會在感嘆之余,心慢慢萎靡,最終低聲下氣地問自己:扁柏有那么好嗎?都說人無完人,扁柏難道就沒有缺點嗎?同時心底的些許抗拒也在蠢蠢欲動。
我一直認為所謂卑微之心指的就是這樣的情形,但是當良緣已至時,無法持續保持欣喜,還會在感動與喜悅之后很快出現莫名其妙的抗拒與忤逆之心,這種情緒才是卑微的真實寫照。
卑微,形容貧乏、貧窮、貪婪與低劣,但是在卑微之心中,通常有嫉妒同在。
想要反抗扁柏,大概是因為嫉妒在不知不覺間起了作用吧。
不過,對方倒是坦率地接受了這一切:“扁柏也是一樣的,就算自始至終,每棵都生長在相同的地方、處在相同的環境里,良木也不算多,而有毛病的劣木也不算少。”說著,他指向眼前的兩棵老樹作為例證。
根據他的推斷,這兩棵老樹大概已生長了三百年,像兄弟一樣相依相靠。一棵筆直,一棵略彎,仿佛自然的畫作,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兩棵樹的根部盤踞得十分堅實,破土而出的樹干強韌挺拔,傲視四方,展現出持續幾百年不容置疑的強悍。圓筒形的樹干自然地穩健向上伸展,下方沒有多余的枝條。扁柏特有的樹皮吸收了谷地的潮氣,濕濕糯糯的。
不知怎的,我無法確定那句“自始至終”是不是在講眼前的樹。在我看來,這兩棵樹不論是從樹齡、長勢,還是姿態來看,都無可挑剔。
“筆直的那棵無可挑剔,傾斜的那棵就不行了。”盡管對方這么說,我依然無法理解。
“這么高、這么粗的樹,為了支撐自身的重量,究竟是長得筆直更輕松,還是傾斜一些更輕松,一想就能明白。那些傾斜的樹,如果不付出更多的努力就無法站穩。當然,它們肯定是在某個部位上承受著額外的壓力,這種壓力無疑改變了樹原有的自然形態,導致某些地方發生了變形。請仔細看傾斜的樹,樹皮上都有扭曲的痕跡。這種看上去輕微的扭曲,甚至讓人覺得非常帥氣,卻很遺憾地傷害到了這棵老樹,就算用作木材,也算不上優質。扁柏也是有好有壞的。”
同時而生,并肩而立,平安地度過了幾百年時光。一方得到眷顧,茁壯成材;另一方卻歷經磨難,不得不面對自己處于劣勢的現實。
是種子掉落的地方原本就不宜生長嗎,還是土地后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或是因為雨雪風霜?僅僅相隔一張榻榻米的距離,就讓兩棵樹的命運產生了天壤之別。
在難以言喻的哀傷中,我的目光不由得被那粗壯的根部所吸引。
“這棵傾斜的樹應該是哥哥吧,還是看起來更像弟弟?無論是兄弟還是朋友,感覺這兩棵樹曾經有一段競爭的歷史。后來,出于某些原因,一方讓出了空間,直到現在——傾斜的樹還在保護著筆直的樹,這難道不讓人感到哀傷嗎?兩棵樹在一起時,這種情況時常會發生。”
那棵扁柏一生背負著傾斜的姿態,任風輕緩地搖過高高樹梢上繁茂的褐色細葉。即使是輕緩的搖動,也一定需要某處軀干付出忍耐,才能維持平衡。樹是不會發聲的,傾斜生長的樹依舊一言不發。如此瀟灑,卻也如此痛心。
03
樹的生存之苦
與人的生存之苦如此相似
就像人各有履歷一樣,樹也如此。它們各自在身體上刻下記號,向世間展示自己的過往。
它們多大了?是一直以來都無憂無慮,還是經受了千辛萬苦?如果幸福,那么一定會有幸福的緣由;如果辛苦,那么是在多大的時候,遇到過多少次怎樣的阻礙呢?
這些都鐫刻在樹的身上,周圍的事物則是補充說明——同行的森林向導是這樣告訴我的。
并肩相依的兩棵樹,一棵筆直,一棵傾斜。它們曾經互相幫助,也曾經互相競爭,這一推測正是從它們的身體履歷中解讀出來的。
首先,在樹木尚且年幼弱小時,兩棵樹并肩在一起,或許才能抵擋風雪的侵襲。孤單一棵也許會折斷,但若是兩棵,就能形成足夠抗衡風雪的力量。
兩棵確實比一棵更強大,但是在之后的成長過程中,當每棵樹都足夠強大時,就不得不面臨競爭。
無論在什么樣的世界,勢均力敵的事物并肩而立,自然就會產生競爭。盡管曾在幼時互幫互助,精力旺盛的兩棵年輕樹木卻仍然在激烈的成長競爭中成為對手。在這一階段,兩棵樹大概還都筆直挺立,然而沒過多久,差異便顯露出來。
就算差異再小,長得更快的那一方也是勝者。能夠自在享受陽光與空間的勝者乘勝追擊,伸展枝葉,壓迫對手。敗者因光照不足,想要伸展卻被壓住勢頭,只能走向萎縮。
不過,周圍若有年齡相同或是更老的樹長勢迅猛,那么這棵被趕超一頭的樹也只能屈居第二,但它大概還是會保持挺拔的姿態。因為四周沒有可傾斜的空間,所以只能一言不發地長得筆直。
但是就在此時,周圍的環境發生了變化。不知道具體是怎樣的變化,可能是近旁的老樹壽終倒下,也可能是有人采伐,或是大雨或冰雪融水松動了泥土。
總而言之,某種原因讓臨近的若干棵樹失去了生命,意外地空出了空間。
“請看這里,與周圍環境相比,你不覺得只有這棵樹所在的地方存在奇怪的空隙嗎?將樹的生長歷程與周圍的情況放到一起看,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那棵光照受阻的樹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為了超越筆直生長的限制并爭取更多陽光和空間,樹木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傾斜生長的策略。它的軀干由此留下了永久的“印記”。
聽聞樹的履歷要如此閱讀后,我立刻覺得樹的生存之苦與人的生存之苦如此相似,內心涌起了一股深切的共鳴。
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周圍到處都是記載著苦難的樹。
長著瘤子的、扭曲的、歪斜的。有的樹干已經折斷,側枝從中部代替樹干長了起來。有的樹根只有一個,卻在三米高的地方分成了兩杈。還有的兩棵挨挨擠擠,簡直就像一棵。
變形的樹木并不少見,而且那些扭曲和歪斜不僅限于外形的變化,內部也已經亂七八糟,出現了頑固的變質。加工成木材時,這類樹木會進行頑強的抵抗,最終加工到一半便彎曲或開裂。
這樣的樹稱為“彎木”,是沒有任何用途的大麻煩。作為不怎么樣的壞東西,彎木連最低等級都算不上。
“為什么呢?那些扭曲歪斜不正是樹木展現出來的力量嗎?正因為它們的存在,樹木才能在風雨中屹立不倒啊。”
“是這么說,樹還活著的時候確實如此。但是成為木材后,彎木是怎么救也救不過來的,這是木材最大的缺點。”
“這么指責也太過分了。好不容易熬過艱辛,最后卻成了麻煩,成了沒用的東西,怎么能這么冷漠呢?請設身處地想想,這種遭遇肯定會讓人悲憤交加,甚至眼淚直流。”
“還真沒這么回事兒。這片地區的林業和木材制造業發達,大家都很關注樹木,可是從沒聽說有人會因為說彎木是劣等品而遭到指責,畢竟大家早就對彎木嗤之以鼻了,沒人覺得它們可憐。”
我的感傷并沒有被接納,繼續說下去也只會讓對方更加無法理解。簡而言之,我認為彎木不是那么糟糕的東西,因此我也必須親眼確認才能平靜下來。
“彎木是如何無用又麻煩的,能讓我看看嗎?”我請求道。對方臉上的表情從無法理解轉變為啞然失色,短暫的困惑之后,最終綻放出了笑容。
“那個嘛,也不是不行,試著安排一下應該也沒問題,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要求。”
我們繼續沿著林間道路前行,心中載滿了對彎木的悲傷,目之所及也全部都是彎木。
沒有一棵彎木是氣定神閑的。活了一兩百年的樹究竟有多么沉重啊,就連一根柴火的重量都不容小覷。要是扛上一捆,怕是要重得直哼哼了,更何況是還活著的立木。雖然難以做出整體推測,但是在心懷哀傷的我的眼中,每一棵彎木都暴露著自身的丑陋,忍受著極大的重量。
當我看得越發難過時,對方說道:“就在前面不遠處,有一棵眾口稱贊的大樹。”
我也不知道大樹和精英樹有什么區別,但我想,大樹應該屬于不折不扣的精英吧。聽說精英樹不是僅憑其自身出色,而是周圍必須匯聚著若干棵良木做“伴木”。
精英的條件自然包括了樹齡、長勢及其他各種標準,而擁有“伴木”或“親衛隊”這樣的跟隨者同樣也是成為精英的條件之一。那棵大樹果然名副其實,出類拔萃,四周也是精英云集,無一不茁壯挺拔。
因注視變形的彎木而感到不適的視線中,映入了這片無比舒展的情景,我不禁脫口而出:“挺拔的東西就是好啊。”彎木揪緊了我的心,而精英樹卻以它的平和舒緩了我的心情。
據說還有比精英樹更加讓人心情舒暢的樹林,就在谷地對面。我總覺得大樹的殘影還留在視線之中,也不知道那片樹林是否真的有這么好,只是恍惚地看著。
谷地隔開的距離很遠,風景看起來也極其普通。只不過所有樹干都筆直向上,沒有一棵傾斜。遠眺時,人們往往能輕易注意到垂直與傾斜的差異,可是在我的視線里卻沒有。
想著想著,我突然意識到,那片樹林確實姿態端莊,但這份端莊不能算作它的優點。端莊的事物固然優雅,卻往往缺乏生機,而眼前的景象似乎正在說:“這里可是欣欣向榮。”
“說得沒錯,這片樹林充滿了活力。老年的、中年的、青少年的,還有幼年的,所有年齡層的樹都聚集在這片樹林里,生機勃勃。能夠寄托未來希望的樹林對我們來說是最舒暢的。”
所有年齡層的樹匯聚一堂,共現生機,欣欣向榮中充滿了未來的可能性。原來如此,道路漸漸收窄,通至河畔,眼前赫然出現一座用帶皮細圓木橫向排列而成的棧橋。
在圓木之間的凹陷處,露出了剛剛發芽的扁柏種子,它們還不到一厘米大,卻青翠欲滴。
這就是那些將會生長兩百年的大樹的最初形態啊,柔弱得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一路走來親眼所見的繁榮森林,一定也是從這令人憐惜的柔弱生命開始,逐漸成長起來的。
這些幼年扁柏雖然看起來如同廢棄物一般不起眼,既不是精英,也不是彎木,但它們所散發出的凄楚之美卻是如此強烈,讓人不禁暗暗祈禱:快長大吧。
本文摘選自
《樹》
作者: [日]幸田文
譯者: 史詩
出版社: 海峽文藝出版社
出品方: 未讀
出版年: 2025-6
編輯 | 草兒
主編 | 魏冰心
配圖 | 《完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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