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乎舉辦的“共讀東北文學”線上圓桌討論中,從作家蕭紅、遲子建到影視劇《漫長的季節》,從工人詩歌再到“黑色幽默”,作家與讀者在充滿大雪、鐵銹與野火的文字里,窺見獨特而迷人的東北。《黑熊之謎》作者安大飛談到了懸疑和推理元素在東北文學中的體現。
我寫懸疑推理小說,故事的舞臺也都放在我的故鄉,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富拉爾基區,一個距離市里幾十公里的工業小城,那是我故事取材的無盡寶庫。
電影《鋼的琴》劇照
和所有反映東北題材的小說,影視劇一樣,我的作品里也充滿了地域符號:大雪,工廠,下崗,煤堆,酸菜缸,倉房……,并不是特意去使用,而是避免不了,這些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在我看來,符號化的東西有利有弊,好處是能夠讓讀者減少理解的難度,壞處是容易造成刻板印象,讓人覺得缺乏新意。武俠片里太監是武功高手的設定,最早出自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后來就泛濫起來,外形也多雷同,白發尖嗓,面目猙獰,看多了難免生出厭煩。個人覺得在寫作時,對于這些符號化的東西,要有意識取舍,太多了真不好。我寫每個故事,無論長短,給自己預設的目標:首先推理或懸疑點要經得起推敲,無論是不在場證明,還是作案動機,都要能講的合乎邏輯,不能幼稚,敷衍,侮辱讀者的智商;其次是一定結合社會背景,有一個隱含的主題,下崗潮,出國熱,高考獨木橋,企業改制……,不和社會背景結合的懸疑故事,那種專為殺人設計的密室,架空的社會結構,有些讀者喜歡,但我不喜歡,這無關好壞,沒有高下,同為宋詞,我喜歡辛棄疾,你喜歡溫庭筠,都行。
只要講到故事的社會背景,這些符號化的東西就一定會出現,很難躲閃。我寫過兩個小說,里面的人物都是墜江而死,車禍也在過往的小說里多次出現。我后來反思,為什么總會寫到這些,大概是因為青少年時身邊不斷發生這樣的悲劇,給我留下是難以磨滅的印象。比如車禍,我父親的同事冬天坐車趕飛機,半夜在公路上出車禍,追悼會上單位同事悲痛不已,我父親尤為難過;我的大學老師,后調到我家所在的工廠工作,也是冬天獨自開車時出車禍,他從撞毀的車中艱難脫出,在雪地里爬行一段后慢慢死去,我老師比我大4歲,帶我們去鞍鋼畢設實習時正在念博士,英俊儒雅,實習期間每晚圍在一起打麻將,音容相貌宛如昨天;這些過往的經歷,都成為我寫作時的素材,照搬故事是對逝者的不尊重,我只會使用片段,掐頭去尾去化用。還有一些素材,比如掛號信,電報,倉房,菜窖,是過去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對現在的人來說既親切又新鮮,靈活地使用好,既讓讀者有代入感,又不會是陳詞濫調。
電影《鋼的琴》劇照
每個寫作者都是從他身邊,從他最熟悉的地方慢慢寫起,這是他的創作源泉和基地。
莫言的基地是山東高密東北鄉,蘇童是故鄉江南那條潮濕的香椿樹街,王安憶是永遠繁華的大上海,他們都是頂流作家,視野開闊,筆觸早已橫跨中外古今,但寫來寫去,仍然離不了故鄉。我是工廠子弟,沒在農村生活過,即使經過詳盡的調查整理,我寫農村題材的小說,也會有種用假嗓子說話的感覺,不自信,不自如;而對于國營大廠的組織結構,工人,技術員,大集體的家屬工,子弟學校的老師們,他們的思維模式,說話習慣,行事風格,我都非常熟悉,寫起來得心應手,在細節上,比如夜班的排班方式,上下級間過年拜年的習俗等等,都不會讓讀者覺得虛假。小說寫作有其規律,有起承轉合的結構,有虛構成份,細節可靠非常重要。當下對于某些國產劇的詬病,很多是源于細節的失真,比如小白領一身名牌住大別墅,職業劇術語不專業等,我寫小說時,除了自己的記憶,還要查資料,請人去核實,實際上,讀者們是最聰明的,寫的好不好這個另說,但態度是否誠懇,是不是趕工敷衍,讀者們一看便知。
電影《鋼的琴》劇照
發生在東北的懸疑小說,離不開冰雪,工廠,暖氣這些特色符號,但故事的本質,和柯南道爾筆下的19世紀倫敦,阿加莎筆下的20世紀英國鄉村,松本清張筆下的戰后日本,沒有什么區別。懸疑小說的主題永遠是欲望,背叛,嫉妒和反抗,有人類,就會有這些人間悲喜劇上演,把它們置于家鄉東北小城這個舞臺,是我能力所長,也是我能力所限。
愿將來,我也能慢慢走出去,寫到古代,寫到未來,寫寫科幻,寫寫愛情,但始終,我也還是會寫家鄉,寫工廠,寫大雪,寫嫩江。
安大飛 | 《黑熊之謎》| 人民文學出版社
初審:范維哲
復審:薛子俊
終審:趙 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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