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文壇星光璀璨，范仲淹、歐陽修、王安石、蘇軾……

但柳永的詞在民間傳唱度可以說是名列前茅，名字在市井里巷也是口口相傳，卻在煌煌一部《宋史》里，連個影子都沒有。

后來研究北宋文化的學者們翻遍了各種野史筆記，才勉強拼湊出他的生平。

他原名柳三變，字耆卿，福建崇安（今武夷山）人，生于984年。

父親柳宜是南唐降臣，后來在北宋到處任官，柳永從小也跟著父親在各地生活，直到13歲那年，他才回到福建老家。

柳家是讀書世家，柳永在父兄的熏陶下，自然也是走傳統士大夫的科舉之路。

18歲那年，他赴京趕考，途徑杭州，少年的心，徹底被這座城市的“煙火氣”勾了魂。

什么科舉功名，什么修身齊家，都不如這眼前的熱鬧實在。

于是，他一頭扎進了杭州的風月場所。當時的青樓不是現在理解的“色情場所”，而是文人雅士聚會、聽歌看舞的娛樂中心。

歌女們唱的都是文人寫的詞，誰的詞被唱得多、傳得廣，誰就是“頂流”。柳永一來，立刻成了青樓的“團寵”。

他能根據每個歌女的特點量身寫詞，胖的寫“酥娘一搦腰肢裊，回雪縈塵皆盡妙”，瘦的寫“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心情好的時候寫“雅俗共賞”的小令，心情煩了就寫“針線閑拈伴伊坐”的長調。

最絕的是，他首創了百字以上的長調，一首《望海潮》直接把杭州夸上了天，據說金主完顏亮看完這首詞，“遂起投鞭渡江之志”。雖然這可能是后人附會，但足以說明柳永的詞有多大的傳播力。

可柳永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后來宋真宗下詔禁止“浮靡之詞”，說這些詞“格調不高，有傷風化”。柳永的詞里偏偏有很多這種寫男女情愛的句子，被當權者視為“低俗”。

更要命的是，這些詞太火了，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這樣一來，他科舉接連落榜了。畢竟誰會提拔一個“不務正業”還“帶壞風氣”的文人呢？

另一個，也和他性格有關。柳永有才，隨便寫一首詞都能傳唱不絕，走到哪都受歡迎，這也養成了他狂傲的性格，得罪了不少達官顯貴。

一次當朝宰相呂夷簡慶賀生辰，他聽說柳永最近在汴京很火，竟點名請他赴宴。席間呂相國親自捧來錦緞銀兩，溫和道："聞先生擅詞，望賜新闋為壽。"

柳永凝視著案上閃光的銀錠，上好的錦緞，突然放聲大笑，抓起狼毫在彩絹上潑墨疾書《西江月》。

《西江月》

腹內胎生異錦，筆端舌噴長江。縱教片絹字難償。不屑與人稱量。

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風流才子占詞場。真是白衣卿相。

“腹內胎生異錦，筆端舌噴長江”，是典型的“王婆賣瓜”，但“胎生異錦”這個比喻太妙了。

別人的才華是后天學的，他的才華是天生的，就像肚子里長出了一匹五彩斑斕的錦緞，隨手一扯就是絕妙的句子。

“筆端舌噴長江”更夸張，筆端能寫出長江的氣勢，舌頭能說出江河的磅礴，這是把自己比作“文曲星”下凡，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

前兩句分明在說：我的才華是天賜的，豈是金銀可買？

接下來“縱教片絹字難償。不屑與人稱量”，直接點破了他的“狂”。

就算你拿絲綢來換我的詞，我也未必肯給。不是我缺錢，是你給的東西配不上我的才華。透著一股 "你們都不配和我比" 的傲氣。

“稱量”這兩個字特別有意思，就像市場上的小販在稱斤論兩，柳永說“我不屑和你稱量”，就是不屑于和別人去比較、衡量，真是夠狂。

下片“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更絕。柳永說自己不祈求別人的富貴，不稀罕那些功名利祿，反而是別人卻必須渴求我的文章。

這就把姿態擺得很高了，覺得自己的文章才是最厲害的，別人都得求著看，求著要。

最后兩句“風流才子占詞場。真是白衣卿相”，把這種驕傲推到了頂峰：我雖然沒官職，但在詞壇我就是老大；我雖然穿平民的衣服，但我的地位比那些穿官服的宰相還高。

這是對自己在詞壇影響力的絕對肯定，滿滿的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自負自狂。

而這種“狂”，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柳永沒得到主流社會的認可，科舉也屢次落第，這使得他只能在詞壇里找存在感。

就像一個在班級里總被老師批評的學生，突然發現自己在籃球場上是MVP，他就會拼命在球場上證明自己——“你們不認可我，但球場認可我！”

這首詞寫的太狂了，可也讓呂夷簡下不了臺。我請你來給我歌功頌德，你倒好，“不屑與人稱量”？這不是明擺著說我呂夷簡配不上你的詞嗎？

壽宴未終，柳永已被"禮送"出門。

更要命的是，這首詞很快就在汴京的文人圈子里傳開了，大家一邊笑呂夷簡“沒面子”，一邊都在說柳永這人太“狂”了，這也使得后面他即便被錄取了，也被仁宗一句“且去填詞”給黜落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官場從此對他關上了大門。

直到晚年，朝廷開恩科，對科場沉淪之士予以優待，歷經滄桑，已過天命之年的柳永，特意趕去應試考上進士，走上仕途，在各地為基層小官。

現在再看那首《西江月》，我們或許能讀懂柳永的“狂”里，藏著多少不甘，又有多少驕傲。

他不是真的看不上功名，而是看不上用“低三下四”換來的功名；他不是真的不需要富貴，而是覺得自己的才華，值得更體面的對待。

只是理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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