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彩菊
小區(qū)那扇不銹鋼轉(zhuǎn)門,在清晨的薄霧里反射著冷硬的光澤。王伯捏著一個藍色門禁器,像攥著什么了不得的令牌。他堵在轉(zhuǎn)門外側(cè)的三角區(qū),嗓門比門軸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還亮:“快走快走!上班上學高峰時間,一寸光陰一寸金,還磨蹭什么?”
他面前的小姑娘正舉著自己的藍色開門圈往感應(yīng)器上貼,聽見這話手一抖,圓圈掉地上了,就彎腰去撿。王伯皺著眉往旁邊挪了半步,側(cè)身用自己的開門器替她重拍了感應(yīng)器,語氣更不耐煩了:“看清楚再動!耽誤多少功夫。”他語氣里的焦躁幾乎凝成實質(zhì)。
其實誰手里都有王伯手里一樣的藍色圓片,刷一下就能讓轉(zhuǎn)門乖乖轉(zhuǎn)起來。可王伯就釘在那兒,化身成了一個不容置疑的指揮家,將有趣的通勤,變成了他獨裁的舞臺。
有人試圖從他旁邊擠過去,他立刻側(cè)過身擋住,手舉著門卡在半空中凌厲一揮:“急什么?我這不幫你們開著嗎?”
十分鐘里,轉(zhuǎn)門頓時像個被按了快進鍵的陀螺。人們被驅(qū)趕著、推搡著、在狹窄的金屬葉片間狼狽穿行。
買菜的阿姨被他催得差點摔了雞蛋。上班的小伙子皺著眉沒敢作聲。穿校服的小男孩低著頭,把門禁圈攥得發(fā)白,仿佛要捏碎那份無言的委屈。王伯的那高亢的聲音:“快點快點!下一個!”像無形的鞭子,抽打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上。
直到張老太出現(xiàn)。她頭發(fā)花白,卻腰桿筆挺。她看著王伯笑了笑,她自然地帖近老伯的身體,舉起手里的門禁圈,在感應(yīng)器上輕輕一貼。“嘀”的一聲輕響,轉(zhuǎn)門緩緩動起來,張老太擠著王伯的身體一起,隨著鐵門的慣性,往前轉(zhuǎn)了出去。“你看你......”王伯的話剛出口,身體已經(jīng)就被轉(zhuǎn)門帶起推了出去。出了轉(zhuǎn)門,張老太穩(wěn)穩(wěn)地站到了老伯的另一側(cè),沖他揚了揚手里的圓圈:“老哥,我這也有呢,不麻煩你啦。”
王伯站在門外的一側(cè),看著轉(zhuǎn)門兀自流暢地在轉(zhuǎn)動,有點尷尬,他愣了愣,突然漲紅了臉,幾步追著張老太:“你什么意思?我好心幫你.....”
張老太已經(jīng)走遠了,回頭時臉上還帶著笑:“你是好心,就是太吵啦!”把王伯的怒視扔在了遠處。王伯垂頭喪氣地走在路上。
人們松了口氣,轉(zhuǎn)門終于恢復了正常通行,有人低頭笑了笑,眾人剛才憋在心里的氣,隨著王伯的背影慢慢飄走了。
王老伯帶著一身揮之不去的煩悶回到家中。客廳里,他的老伴張阿姨正趴在餐桌上又畫又寫,稿紙上面攤著本《社區(qū)文藝》,鉛筆頭在紙上劃出細細的線。他換了鞋,把外套往沙發(fā)上一扔,心中那點無處安放的煩躁又找到了出口:“地怎么沒拖?桌子上亂糟糟的,像什么樣子!”
張阿姨頭也沒抬:“等會兒就弄,這幅圖和這篇快板詞明天要交社區(qū)。”
“交交交,就知道交!”王伯走過去,故意把椅子拉得很響,“弄那些玩意兒有人看嗎?還不如把廚房收拾干凈!”
張阿姨終于停下筆,抬起頭看著他:“上次寫的那個,張老太說挺有意思的,還問我要底稿,說她家小孫子喜歡呢。”
王伯的話卡在喉嚨里。張老太?哪個張老太?三號樓……他忽然想起早上那個舉著門禁圈的老太太,想起她隔著轉(zhuǎn)門沖他笑的樣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
張阿姨已經(jīng)重新拿起了筆,筆尖在紙上沙沙地走。窗外的路燈亮了,透過紗窗照進來,在稿紙上投下淡淡的光。王伯看著那片光暈,突然沒了吵架的力氣,默默起身,拿起了墻角的拖把。
轉(zhuǎn)門的吱呀聲好像還在耳邊響,可這一次,他沒再聽見自己的嗓門。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