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蘭，原越軍第二軍區第314師881團20偵察連士兵，曾經在渭川前線（即我方所稱的老山前線）參戰，駐守于那拉地區的臺山陣地。下面，就是他對當年參戰經歷的回憶與感受。

在渭川前線作戰時，我是第881團20偵察連的士兵，奉命配屬堅守清水三岔路口北側臺山陣地的第6營10連。第10連由連長武文藝和政治員張公和指揮，擔負固守任務。一個排作為前哨部署在山腳，一個排扼守主峰，另一個排控制面向2號公路的東側山坡。兩挺重機槍分別封鎖香蕉山方向和2號公路，4門60毫米迫擊炮配置在1號法石山。

我記得1985年9月8日那天，戰斗異常激烈。從拂曉到黃昏，中國軍隊以班為單位輪番沖鋒，企圖奪取我方高地。戰至日暮之時，一個白天的激戰導致我們彈藥消耗殆盡，每支步槍僅剩幾發子彈，人均分不到一枚手榴彈。

在第10連加強指揮的副營長，直接通過電臺報告團長阮儒請求撤退，卻被嚴詞拒絕。團部下達了死命令：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死守陣地！子彈打光就上刺刀拼白刃戰，絕不許后退半步！盡管士氣有所動搖，在上級的嚴令下，整個連隊仍死守陣地，甚至已經上好刺刀，準備與繼續進攻的中國軍隊展開白刃戰。

萬幸的是，當我們彈藥耗盡時，中國軍隊那一邊或許因傷亡慘重，也可能因為精疲力竭，最終停止了進攻。如果對方憑借火力優勢持續猛攻，我們這個連隊很可能要戰斗到最后一人。后來大家都學聰明了，聽到動靜就舉起槍朝戰壕外掃射或是投擲手榴彈，不再輕易探出頭去，陣亡逐漸減少，不過負傷者仍然較多。

陣地上的生活非常艱苦，每天傍晚，運輸兵會送來補給，包括米飯、飲用水和彈藥。一天只有這么一次補給的機會，食物和水要支撐一整天。米飯管夠，但只有咸魚醬下飯，沒有蔬菜。咸魚醬這玩意，我搞不清楚是怎么弄的，只覺得它黏糊糊、咸津津的，也說不出是什么味道。天天吃這種醬拌飯，肚子總是燒得慌。冬天米飯還不容易餿，夏天晚上送來的飯，第二天早上就餿了。即使餿了也得吃，不吃就會餓死。

餿味還算好的，尸臭才是真的要命。有些激戰過后，中國士兵和戰友的尸體層層堆積，腥臭味彌漫在陣地周圍，在濃烈的尸臭中，我們仍得吃飯喝水，死守陣地……而這些哨位多是天然巖洞，因為清水河一帶大多是石灰巖山區。有些哨位距離中國軍隊的據點只有幾十米。我們偶爾會設陷阱捕捉山鼠改善伙食。這些山鼠不怕人，逮到后宰殺烤熟，剁碎加鹽做成咸肉，每人也分不到多少。

我記得1985年的中秋節，中國士兵還給駐守在臺山陣地的我們扔過月餅。起初我們以為是手榴彈，仔細檢查幾次后才發現是中國月餅。每塊月餅都附著一張越南語傳單，上面的錯別字不少。傳單上寫著："越南兄弟們不要聽從黎筍集團，去做無謂的戰斗犧牲"，有的傳單則印著："老山、者陰山是中國的領土。"

我們的伙食供應確實太差，所以大家覺得撿中國月餅吃也沒什么，而且覺得比越南月餅更香更甜。因為中秋節我們也收到了河江省孩子們送來的月餅。當時河江有個"三童兩餅"運動：三個孩子湊兩塊月餅送給前線陣地的叔叔們。

在戰斗間隙，為了補充蔬菜，士兵們不得不冒險去采摘長在懸崖上的野草，比如野莧菜、馬齒莧、肺形草和其他一些我已記不清名字的植物，作為蔬菜的替代品。吃些野菜能夠緩解腸胃不適。特別是肺形草，我們家鄉叫養心草，必須揉碎后吃，味道像南瓜葉。但并非所有陣地都能采到野菜，我在臺山陣地時，因為距離中國陣地只有幾十米，根本不敢出去采野菜...

至于水和洗澡的問題？水只夠飲用，哪還有水洗澡。一線士兵通常六個月才能輪換一次，而中國士兵則是三個月。營級以上干部會配發酒精擦身，普通士兵只能干洗。所以皮膚不好的士兵長瘡、生虱子都很常見。衣服實在太臟了，就交給運輸兵拿下去洗，第二天再送上來。你在集市上經常見到的那些四處乞討的流浪漢有多臟多臭，我們就有多不堪，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由于長期吃餿飯，我們都練出來了，根本不會拉肚子，再說也沒得選啊。陣地上也沒有開水，運輸兵直接從清水河打水，裝進桶里送上來。旱季還好，雨季的水渾得像泥湯也得用。蝙蝠洞和爐村洞是我們的后勤基地，專門為一線陣地囤積物資和兵力。

駐守爐村洞的部隊還算幸運，他們位于清水河的上游，能用上比較干凈的水。而蝙蝠洞的弟兄們就慘了，他們只能使用從爐村洞方向流下來的河水。這兩個洞穴通常要囤積500至600名士兵。每天，爐村洞的五六百號人的排泄物都直接排入河流，而下游600至700米處的蝙蝠洞守軍，卻不得不打同樣的河水做飯，還要送上陣地給戰友飲用。

所謂的陣地，其實就是利用天然洞穴供整個排、整個連隱蔽駐扎。我們日夜警戒，一有動靜就藏身洞內，舉槍朝聲音的來源方向射擊或者投擲手榴彈。雙方整天蜷縮在洞里，因為彼此的大口徑火炮和迫擊炮時刻都在互相窺伺。誰要是探出頭去，就會立即招來對方的炮火。至于如廁問題，直接在洞內解決后包起來扔出去。因此這些作為藏身處的洞穴周圍，實際上堆滿了這種"排泄物地雷"。散發的氣味之濃烈，就連中國山地兵聞了都要腿軟。

這就是渭川前線士兵們的生活寫照。熬過六個月才能換防，但幾乎沒人能自己走下陣地，有的肌肉萎縮僵硬，有的因營養不良全身浮腫。如今回想那段歲月仍會淚流滿面，心疼自己和戰友們為守衛邊疆，在生死一線忍受著如此匱乏而殘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