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著廉價香水的味道直嗆鼻孔,我攥著離婚證蹲在婦產科走廊,冰涼的塑料椅硌得尾椎生疼。“周云,四十九歲被掃地出門,慘哦!”護士站的竊竊私語像針扎進耳朵。前夫摟著年輕姑娘做產檢的畫面還在眼前晃蕩,那姑娘的孕婦裙下圓滾滾的肚子,像記耳光抽在我干癟的子宮上。
同事張偉湊過來遞煙:“急啥?市中心三套房的老王正找續弦呢!”他擠眉弄眼地比劃著金鐲子的粗細,“這歲數的女人,不就圖個安穩錢袋子?”我盯著玻璃窗上自己眼角的深紋,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前夫追我時,也是拿金項鏈在女生宿舍樓下晃蕩。原來在男人眼里,五十歲的周云和二十歲的周云,都只是個標好價碼的物件。
第一次相親像場滑稽劇。老王鑲金的牙在米其林餐廳水晶燈下反著光,他切牛排時腕表表盤大得能當懷表用?!案?,麻將隨便打,保姆隨便使喚。”餐刀劃過骨瓷盤發出刺啦聲,“就一點,我家閨女剛生娃,你得住過去搭把手。”紅酒杯里晃動的液體映出我發僵的臉——原來所謂歸宿,是座鑲金邊的養老院。
暴雨夜我發高燒,通訊錄劃了三遍竟找不到能送藥的人。最后是樓下便利店小伙冒著雨拍門:“周老師!您學生家長群炸鍋了!”原來白天漏接了家長電話。掙扎著點開手機,滿屏“班主任不負責任”的指責混著高燒的眩暈涌來。黑暗里我抱著膝蓋發抖,墻上的鐘嘀嗒走著,像在倒數我被世界拋棄的時間。
轉機發生在校運會。暴發戶李強當眾把成績倒數的兒子踹倒在跑道旁:“賠錢貨!老子贊助十萬白喂狗了?”男孩褲腿滲出血跡的樣子刺痛了我。我沖上去拽住李強揚起的皮帶,喉嚨因嘶吼發顫:“你兒子畫的黑板報全市拿獎時,怎么不嫌他賠錢?!”全場死寂中,突然有人鼓起了掌。我回頭看見教物理的陳志剛站在人群最前排,掌心拍得通紅,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
當晚他提著保溫桶出現在教工宿舍:“骨頭湯,我燉了四小時。”白瓷碗熱氣蒸騰中,他掏出本泛黃的相冊:“你帶的第一屆畢業生,還記得嗎?”照片里穿著碎花裙的我正彎腰給學生系鞋帶。他指尖點著照片邊緣穿校服的自己:“那個總逃課的混小子...現在能當物理老師,全靠您當年追到網吧揪我耳朵?!蔽液眍^突然堵得發酸,原來這世上真有人記得周云本身的價值。
深秋的銀杏葉落滿操場時,陳志剛把存折拍在我辦公桌上:“首付還差多少?我攢了十五年?!币娢业蓤A眼睛,他耳根通紅地撓頭:“別誤會!當提前交養老院床位費行不?”玻璃窗映出我倆鬢角的白霜,我卻突然聽見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原來五十歲的女人要的根本不是保險柜,是有人能看見她靈魂深處未曾熄滅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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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備課室窗外,三只麻雀正為面包屑打架。陳志剛突然往我教案里塞了個暖手蛋:“捂捂!當年揪我耳朵那只手都凍紅了。”鋁箔殼子燙得掌心發麻。我們相視大笑的剎那,我忽然讀懂五十歲女人最隱秘的兩個渴望:在皺紋深處被認出曾經的少女模樣,于歲月廢墟中重建不容輕視的尊嚴。暖手蛋在桌上咕嚕嚕轉著圈,像顆重新跳動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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