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丫丫生病,是在她十歲生日那天。
原本活蹦亂跳的孩子,突然暈倒了。
送到醫院,一連串的檢查做下來,醫生給了我們一個晴天霹靂:先天性心臟病,法洛四聯癥。
需要立刻手術。
手術費,加上后期的康復費用,至少要二十萬。
我拿著診斷書,手抖得不成樣子。
李偉也慌了,抱著頭蹲在醫院的走廊里,像個無助的孩子。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他說:“我們回家,湊錢。”
回到家,我拿出了我們所有的積蓄。
這些年,我雖然沒有工作,但婚前我自己存了五萬塊。丫丫每年的壓歲錢,我也都替她存著,有三萬多。
一共八萬塊。
還差十二萬。
我把希望寄托在李偉身上。
我說:“李偉,你把你的工資卡拿出來,我們看看有多少錢。”
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閃。
在我的一再逼問下,他才從錢包里,拿出了一張卡。
我跑到樓下的ATM機一查,余額:三千二百五十塊。
我當時就懵了。
“錢呢?你每個月一萬多的工資,除了家里的開銷,剩下的錢呢?!”我沖他吼。
他低著頭,小聲說:“我……我媽說幫我存著,說年輕人花錢沒數,她幫我理財。”
又是理財!
我氣得渾身發抖,拉著他沖回家,找到了正在看電視的婆婆。
我把診斷書和銀行卡余額單,一起拍在了她面前的茶幾上。
“媽!丫丫要做手術,需要錢!李偉的錢呢?你理的財呢?”
婆婆拿起診斷書,戴上老花鏡,慢悠悠地看。
看完,她把診斷書扔回茶幾上,一臉的無所謂。
“什么先天性心臟病,我看就是你們嬌生慣養養出來的毛病。我們那會兒,哪有這么多金貴的病。”
我忍著氣,說:“媽,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醫生說必須馬上手術,不然丫丫有生命危險!”
“手術手術,就知道手術!醫院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錢都能給你花進去!”她不耐煩地擺擺手。
“那也得治啊!那是你親孫女!”我快要急哭了。
“親孫女怎么了?親孫女也是個賠錢貨!治好了,以后還不是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我們給她花這個錢,圖什么?”
這話,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插進了我的心臟。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一個奶奶的嘴里說出來的。
然后,就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李偉那句輕飄飄的“媽,你少說兩句”,成了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是最后一根。
是十年里,無數根稻草的累積。
是那碗餿了的月子面。
是“賠錢貨”的詛咒。
是上交的工資卡。
是被剝奪的工作權利。
是小姑子一個又一個名牌包。
是我女兒在生死線上掙扎,而他們,在算計著值不值得。
這一刻,我心如死灰。
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04
當我把那一摞賬本放在茶幾上時,李偉和婆婆都愣住了。
“這是什么?”李偉問。
“我們的賬。”我冷冷地說。
我翻開第一本,小熊封面的那本。
“2015年10月12日,我坐月子,張桂英女士,你給我吃了三十天的清水煮掛面,我算你食材成本50塊。但是,當時營養師推薦的月子餐,一天是300塊,一個月就是9000塊。這筆營養差價,8950塊,我記下了。”
婆婆的臉色變了:“你……你記這個干什么?”
“干什么?接著聽。”
我翻到下一頁。
“2016年3月8日,我產假結束,第一個月工資6500塊,全部上交。從那天起,到我辭職,一共工作了兩年零六個月,三十個月,總計上交工資,十九萬五千塊。我每個月只拿一千五的家用,多一分都沒有。這筆錢,我也記下了。”
李偉的呼吸開始急促:“林嵐,你什么意思?我們是一家人,你算這么清楚干什么?”
“一家人?”我冷笑一聲,拿起第二本賬本。
“那我們就來算算,你這個‘一家人’是怎么對我的。”
“2017年5月,小姑子李靜說想創業,開奶茶店,你媽二話不說,從‘理財’賬戶里,轉了二十萬給她。這二十萬,是我們的婚后共同財產,你經過我同意了嗎?”
“2018年8月,李靜奶茶店倒閉,欠了五萬塊外債,是你媽,拿著我們的錢,去給她還的。你跟我說過嗎?”
“2019年,李靜要去歐洲旅游,花了三萬。2020年,她要買車,你們給了她十萬。2021年,她說要報個什么精英培訓班,又是五萬。”
我每說一筆,李偉的臉就白一分。
婆婆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指著我,手指都在發抖。
“你……你這個毒婦!你居然背著我們記黑賬!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畏懼,“我安的是一個母親,想救自己女兒的心!我安的是一個妻子,想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的心!”
我把所有的賬本,一本一本,全攤在他們面前。
每一本,都記得清清楚楚。
日期,事件,金額。
甚至,有些對話,我都憑著記憶,一字不差地寫了下來。
“這些年,你們從我這兒,從這個小家里,一共拿走了多少錢,去填你女兒那個無底洞,你們自己算算!”
“光是明確的大額轉賬,就有四十三萬!這還不算她平時零零碎碎的開銷!”
“這四十三萬,是我們的夫妻共同財產!李偉,按照法律,我有一半的權利!也就是二十一萬五千塊!”
“我辭職在家這七年,沒有收入,但是,我為這個家庭的付出,全職主婦的勞動價值,法律也是承認的!我要求分割財產時,多分!”
“還有,這套房子,雖然寫的是你爸媽的名字,但是,這十年的房貸,是我們兩個人的工資在還!每個月五千,十年,六十萬!這筆錢,我也要求分割!”
我一口氣說完,整個客廳,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
李偉和婆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他們大概從來沒想過,那個一直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林嵐,會把賬算得這么清楚,會把法律條文說得這么溜。
“你……你……”婆婆氣得說不出話來,“你這是要搶錢啊!”
“我不是搶。”我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我只是,拿回屬于我,和我女兒的東西。”
“李偉,我們離婚。我也不多要,把這十年,你們從我這里拿走的,該給我的,還給我。二十一萬五千,加上這些年我還的房貸三十萬,一共五十一萬五千。你給我五十萬,我們就算兩清。丫丫的手術費,我自己出。從此以后,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李偉終于反應了過來,他沖過來,想搶奪那些賬本。
“林嵐!你瘋了!你把這些東西毀了!我們就還是好好的一家人!”
我一把護住我的賬本,那是我的命,是我和女兒的未來。
“晚了。”我說。
我從包里,拿出了一支錄音筆,按下了播放鍵。
里面傳出來的,正是剛剛婆婆那段尖酸刻薄的話。
“……親孫女怎么了?親孫女也是個賠錢貨!治好了,以后還不是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我們給她花這個錢,圖什么?”
婆婆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
李偉的身體,也僵住了。
“李偉,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媽,這就是你所謂的‘家和萬事興’。為了這個家,我可以忍受十年。但是,誰敢詛咒我女兒,誰想斷我女兒的生路,我就跟誰拼命。”
我收起錄音筆和賬本,把它們重新鎖回密碼箱。
“我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后,如果五十萬沒到我賬上,那這些東西,就會跟我的離婚起訴書一起,出現在法官面前。”
“哦,對了。”我走到門口,又回過頭,沖他們笑了笑。
“我這幾年,閑著沒事,考了個中級會計證。算賬,我現在是專業的。”
說完,我拉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這個我待了十年的,所謂的“家”。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淚,終于決堤。
05
我沒有回家,直接去了醫院。
丫丫已經醒了,看到我,虛弱地笑了笑:“媽媽。”
我摸著她的臉,心如刀割。
“寶寶,別怕,媽媽在。”
我在醫院附近租了個短租房,把箱子放好。
那五十萬,我沒指望他們會乖乖給我。
我知道,這會是一場硬仗。
果然,第二天,李偉的電話就打來了。
他在電話里,先是痛哭流涕地懺悔,說他錯了,說他不是人,求我原諒。
見我無動于衷,他又開始打感情牌。
“嵐嵐,我們十年的感情,難道就這么算了嗎?你想想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想想丫丫,她不能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啊!”
“完整的家?”我冷笑,“是有一個懦弱的爸爸,和一個惡毒的奶奶的家嗎?李偉,你覺得那樣的家,對丫丫是好事嗎?”
他被我噎住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婆婆的叫罵聲:“跟她廢什么話!她就是想要錢!一分錢都別給她!看她一個女人帶著個病孩子能怎么辦!”
我直接掛了電話。
第三天,是他們考慮的最后期限。
我的銀行卡里,沒有一分錢進賬。
我一點也不意外。
我直接聯系了之前咨詢過的律師,遞交了離婚起訴書,和我的所有證據。
我的賬本,錄音,還有我這幾年偷偷復印的,他們給李靜轉賬的銀行流水。
是的,我早就開始準備了。
當一個女人決定離開時,她會比任何一個偵探都心思縝密。
法院的傳票,很快就送到了李偉的單位,和我的“家”。
我能想象到他們雞飛狗跳的樣子。
李偉和他爸媽,還有小姑子李靜,一起來醫院找我了。
這一次,他們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婆婆不再撒潑,公公不再沉默,李靜不再高傲,李偉……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
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營養品和水果,堆滿了我的短租房。
婆婆甚至想去拉我的手,被我躲開了。
她尷尬地搓了搓手,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嵐嵐啊,你看,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到法院去呢?多難看啊。”
“媽以前說話是難聽,媽給你道歉。丫丫的手術費,我們出!我們馬上就去交!”
小姑子李靜也湊上來說:“是啊嫂子,都是誤會。我哥還是很愛你的。你看,這是我給你買的包,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嗎?”
她遞過來一個我只在雜志上看過的名牌包。
過去的我,可能會為此動容。
但現在,我只覺得惡心。
“如果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干什么?”我看著他們,平靜地說,“丫丫的手術同意書我已經簽了,手術費,我找我朋友借了。這筆錢,不用你們操心。”
“至于離婚,這個婚,我離定了。”
“那五十萬,一分都不能少。否則,我們就法庭見。”
我的強硬,是他們沒想到的。
李偉終于忍不住了,他紅著眼眶,對我低吼:“林嵐!你非要這么絕情嗎?五十萬!我們去哪里給你湊五十萬!”
“那是你們的事。”我說,“當初你們把錢大筆大筆給妹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會有今天?”
你妹
我把目光轉向李靜:“你買車買包的錢,你創業失敗的窟窿,都是用我女兒的救命錢填的。李靜,你花這些錢的時候,心安嗎?”
李靜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嫂子……我……我不知道會這樣……”
“你不知道?”我笑了,“別裝了。你們一家人,早就把我當成了可以隨意壓榨的外人。現在,我不想玩了。”
談判,不歡而散。
他們走后,我看著那一堆東西,拿起那個名牌包,走到窗邊。
我想把它扔下去。
但最后,我還是沒有。
我把它放到了二手網站上,標價:原價八折。
然后,我給丫丫的主治醫生打了電話,告訴他,手術可以按原計劃進行。
錢,我已經準備好了。
是我用那個包,和我所有值錢的首飾,還有我那五萬塊的婚前存款,湊齊的首付。
剩下的,我簽了分期。
我知道未來會很難。
但,有希望,就不怕。
06
丫丫的手術很成功。
當她從重癥監護室推出來,麻藥還沒過,卻下意識地找我的手時,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離婚官司開庭了。
我的證據鏈,完整又清晰。
那些賬本,成了最有力的武器。
法官在看過所有證據后,看李偉和他家人的眼神,都帶著一絲鄙夷。
最后,法院判了。
我們離婚。
丫丫的撫養權歸我,李偉每個月支付三千塊的撫養費,直到丫丫十八歲。
夫妻共同財產分割,我那些年上交的工資,還的房貸,都被認定。
最終,法院支持了我大部分的訴求,判決李偉一次性支付我四十五萬元。
比我預期的少了五萬,但我已經很滿意了。
拿到判決書的那天,李偉在法院門口堵住了我。
他瘦了,也老了,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
“嵐嵐,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他聲音沙啞。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了十年的男人。
說不心痛,是假的。
但,哀莫大于心死。
“李偉,”我說,“你知道,壓垮我的,不是你媽罵我,也不是妹花錢。”
你妹
“是每一次,我望向你的時候,你都選擇,背對著我。”
他無力地垂下了頭。
我沒有再看他,轉身,走向了陽光里。
半年后。
我帶著丫丫,離開了那個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去了一個溫暖的南方小城。
我用那筆錢,付了個小房子的首付,不大,但足夠我們母女倆生活。
我在一家公司找到了會計的工作,雖然忙碌,但很充實。
丫丫恢復得很好,已經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樣,在陽光下奔跑,大笑。
她的笑聲,是我聽過最美的音樂。
我的生活,終于走上了正軌。
有時候,我也會在深夜里想起過去。
想起那十年,我的忍讓,我的委屈,我的眼淚。
但,我不后悔。
那十年,讓我看清了一個人,一個家庭。
也讓我,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一個獨立,堅強,有能力保護自己女兒的,母親。
那天,我正陪著丫丫在公園里畫畫,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但我還是接了。
電話那頭,是李偉遲疑的聲音。
“嵐嵐……是我。”
“有事嗎?”我的聲音很平靜。
“我……我媽她……病了,腦梗,挺嚴重的……半身不遂了。”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腔,“李靜也……跟她男朋友黃了,人家嫌我們家是累贅。現在,家里就剩我一個人照顧她……”
“她……她有時候清醒的時候,會念叨你的名字,說……對不起你。”
我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嵐嵐,我知道我沒臉求你。但是……你能……回來看看她嗎?就一眼。”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李偉以為我掛了電話,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嵐嵐?”
我抬起頭,看著遠處,丫丫正舉著她的畫給我看。
畫上,是一個大大的太陽,太陽下面,有兩個手牽手的小人。
一個是我,一個是她。
陽光照在她的笑臉上,那么燦爛。
我對著電話,輕輕地,笑了。
“李偉,”我說,“天黑了,我要帶丫丫回家吃飯了。”
說完,我掛了電話,拉黑了那個號碼。
然后,我走向我的女兒,牽起她的小手。
“丫丫,我們回家。”
我的家,在這里。
有陽光,有花香,有我最愛的女兒。
至于那些過去的人和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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