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jīng)深了，山桃怎么還沒有回家？外面的夜黑得像染了墨汁，山桃的男人硬撐著拄了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到門口，左等右等不見人影。他心急如焚，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后來電話居然打不通了。

山桃到底去了哪里？

山桃已經(jīng)四十出頭歲了，家就住在城市的邊上。她沒有文化，也沒有什么大的能耐，村里的地少，她就在城里離家近的一家農(nóng)貿(mào)市場找了一份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

農(nóng)貿(mào)市場上午特別繁忙，山桃的活兒就多。爛菜葉子四處堆放，她要及時地做出清理。

中午時分，山桃常常隨便吃一口自己帶來的飯菜。夏天還好，這大冬天的飯菜都已經(jīng)涼透了。雖然山桃把飯盒裹了厚厚的棉套，但還是作用不大。

山桃不愛多說，平常只是悶頭干活兒。有些商家和她慢慢熟悉起來，覺得這個女人實在，常常主動問她要了飯盒，放到商鋪的暖氣片上，這樣飯菜就不至于太涼。

中午過后，商戶們的批發(fā)生意終于過了高峰期，山桃可以不受拘束地清理垃圾。

遇到一些商家丟棄的卻還比較新鮮的菜，她就撿起來放進隨身袋子里，這樣全家就有了新鮮的菜吃，一年能節(jié)省出不少開支。

山桃的老公腰椎間盤突出，拖了很久才做了手術。原本掌勺炒菜的大師傅不能再做體力活兒，只能在家慢慢休養(yǎng)。

他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即將高考，二女兒也上了高二，所有的生活重擔全壓在了山桃一個人的身上。

山桃從來不覺得苦，她覺得生活就是這樣，每天忙忙碌碌，日子才過得踏實。

每天忙完自己的活兒，回到家時，她男人便會先遞過來一杯熱茶。倆人平日里言語不多，卻知道怎么相處才讓貧寒的日子過得舒心舒服。

【2】

眼看著臘月就到了，農(nóng)貿(mào)市場有好多商家要忙起來。有戶商家知道山桃干活兒實成，說有一個兼職的活兒，多干兩三個小時，可以拿到五十塊的酬勞。

山桃動了心，回家跟自己的男人商議。男人說：不用了，太辛苦。

男人知道，這一年里，因為自己的身體，原本不很盈余的家更加捉襟見肘，這樣的生活總是苦了累了山桃。

每天早上，男人會早早起來，讓自己的女人多睡一會兒。

她跟他結婚的時候還只是二十幾歲如花一樣的年紀，十六七年過去，她已經(jīng)讓生活的煙火熏染得沒有了一絲以前的影子。

男人拿出大師傅的手藝給山桃做早飯，準備中午帶的飯菜，每天調(diào)換著樣子。雖然只是家常便飯，卻是坐實了的好吃，這么多年了，他知道山桃的口味，也懂得山桃的喜好。

每天他送山桃出門，下午在差不多的時間里，他就會等在大門口。看到女人騎了電動車風風火火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線里，他的心就會落進肚子里。

今天早上出門，他一再叮囑山桃，不去做兼職。但他知道，山桃犟，她就想多拿一份工資，家里就能多一份收入。

可是這個女人，在該回來的時間里，沒有回家。

山桃的眼睛不好，小時候得過眼疾，落下了病根。這晚上黑咕隆咚的，該怎么騎車？男人在家，急得掉下了眼淚。

夜深了，山桃到底去了哪里？

【3】

山桃收工的時候，天剛剛閃黑。她騎上電動車，出了市區(qū)，向家的方向行駛。

平時村里在城里打工的人很多，路上行人很多，人們并不覺得孤單，也不用害怕，都是鄰里鄉(xiāng)親，遇到什么事，總會有人照應。

山桃的電動車已經(jīng)拐到了回村的小路上，她的眼睛里隱隱約約看到前面的路上有個黑咕隆咚的東西。

但是說時遲那是快，正在加速行駛的車轱轆，在山桃急剎車的同時直直地撞上了這堆東西，一個趔趄，連人帶車，掉進了路邊的溝里。

山桃在剎那間的驚駭之后，昏迷了。

冬日的溝里，荒草叢生，山桃和電動車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了草叢里。急急忙忙往家趕的人們壓根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離村不遠的溝渠里躺著的不省人事的山桃。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桃被凍醒了。她睜開眼睛，四周圍靜得出奇，也黑得嚇人。她不知道自己這是在什么地方？她自己為什么要待在這里？

山桃看到了身邊的黑影子，伸伸手摸過去，好像是電動車，她使勁兒把車扶起來，放穩(wěn)。摸索到插鑰匙的地方，鑰匙居然還在。她打開電源，車燈居然還能亮著。

在車燈的光影里，山桃看清楚了，自己是站在并不很深的溝里。她緩緩加了油門，電動車居然還能走，山桃推著爬出了溝，站到了平路上。

這是哪里？山桃的眼前，回家的路仿佛被屏蔽了一樣，山桃居然想不起來回家的方向，她不知道該怎么走，按著自己的感覺向著和家相背離的方向駛去。

她騎著電動車，走到了燈火通明的城里，這是哪條街哪條巷？山桃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沒有來過，她失憶了！

她在城里已經(jīng)轉了好幾個大圈子，反反復復走著重復的路。她摸摸身上，電話已經(jīng)不知道丟到了哪里？她使勁兒晃晃腦袋，忽然想起來了，應該在那條溝里，去那里就一定可以找到電話。山桃想著，得趕緊給家里打個電話，她的男人一定很惦記她，一定也在心急火燎地找她。

可是山桃，再也找不到了那條溝，找不到了回家的路，電動車也沒電了！

冬日的大街上，空曠著，幾乎沒有了行人。山桃又冷又餓，又急又怕。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哪里，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找到自己的家。

男人等不到山桃回來，趕緊喊了家里人來。五六個人打開了各種照明工具，順著她每天回家的路線，一路找著，一路喊著。一路喊著，一路找著。

山桃的小姑子，跟嫂子最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媽，山桃嫁過來，就和媽一樣地照顧她。

小姑子撇下家里的孩子，非要來找嫂子。她喊嫂子，喊山桃的名字，寂寥的夜空里她的喊聲撕心裂肺。

幾個人發(fā)現(xiàn)，路上躺著一條碩大的死狗，死狗附近的溝里，蒿草被碾壓過的痕跡。大家在溝里仔細找著，居然找到了山桃遺失在這里，但已經(jīng)沒有電的手機。

但是，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電動車和山桃。

小姑子越想越害怕，蹲在馬路邊嚎啕大哭起來。

五六個人不知道該怎么去找，報警吧？人失蹤還不夠二十四小時。于是商量一番，先回家，家里的那個人比任何人都著急。

幾個人回到家，男人并沒有看到山桃。他看到了小妹手里拿著山桃的電話存電，他艱難地走過去，問：你嫂子呢？

小妹回身抱了自己的哥，兄妹倆哭成了一片。家里的每個人都沒有阻止他們，他們也在難過，大家覺得實在無能。

一家人能做的，只有靜等。鐘表在墻上不緊不慢地轉動著指針，在靜默著焦灼著的夜里，聲音讓人感到異常鬧心。

凌晨十二點半的時候，山桃家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聽到院里的動靜，小妹第一個沖出了院子。院燈亮著，她看到自己的嫂子，披頭散發(fā)，目光呆滯，她嗚咽著趕緊把嫂子攙扶到了屋里。

跟在山桃后面的是兩位民警，原來，他們在巡邏時，發(fā)現(xiàn)了呆若木雞的山桃，詢問了半天，才知道了家里的地址，這才把她送回來。民警告訴家里人，明天去城里把電動車取回來。

一家人千恩萬謝送民警出了家門，民警行禮，警車很快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

山桃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小妹幫她擦洗擦洗，安撫她躺下，一會兒的功夫，聽到了均勻的鼾聲。

這一夜，小妹沒有回家，睡在了嫂子身邊。

她望著柔和的燈影里熟睡著的嫂子，想起嫂子嫁到家里十幾年來的不易，想起嫂子的仁厚和善良。她伸手給嫂子理了理臉上的一縷頭發(fā)，竟然發(fā)現(xiàn)這一縷頭發(fā)里的幾根白發(fā)，小妹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到了每天該起床的點兒，山桃醒了。她睜開眼睛，看到了眼角掛著淚水的小妹，心里有些納悶：怎么小妹睡在了這里？

山桃要起床，小妹摁住她說：嫂子，今天你在家歇著，我替你去。我也會替你辭了那份兼職的活兒。

山桃望望小妹，自己的男人也過來勸說。山桃看見男人說話時竟然紅了眼睛，便不再堅持。

山桃抬腿，忽然覺得膝蓋有些生疼，擼起褲管一看，磕碰了，已經(jīng)結了一層薄痂，滲出一些淡黃色的液體來。

山桃終于想起來了，昨晚回家的時候，摔了一跤，掉到了路邊荒草叢生的溝里！

作者簡介：馬簡一，無戒學堂第一期28天寫作成長營優(yōu)秀學員，簡書創(chuàng)作者，無戒學堂簽約作者。喜歡文字，結緣無戒，愿意筆耕不輟，余生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