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芳,在玩具廠上班,不久前剛當上組長。男友阿鋒是理發店學員,我發現他和女人曖昧不清,生了氣。阿鋒則怪我當上組長,肯定出賣了靈魂。我倆大吵一架,很長時間沒見面。好幾個月后,阿鋒來找我,認錯道歉。我心軟,原諒了他。誰知,他把我灌醉,把我帶到旅館。我躺在床上,醉眼朦朧間,看見阿鋒走出房間。緊接著,一個陌生男人進了屋……
醒來時,已是次晨。我掀開被子,發現自己未掛一絲,起先有些懵。突然想起昨晚之事,這才知道,被阿鋒騙了。于是,就勢抓起枕頭,朝對面扔過去。
枕頭很軟,扔不了多遠,也鬧不出什么動靜。我想找什么硬物,一時竟然找不到。何況,阿鋒不在,屋里也沒有別人,我的憤怒找不到發泄對象。
衣服全扔在地上,東一件,西一件。我雙手護胸,從床上起身,彎腰抓起白色T恤,輕輕披上,轉身沖進洗手間。
進了洗手間,我放開水龍頭,用冷水沖涮自己的身體,一遍又一遍。沖著沖著,淚流不止。不知過了多久,淚流干了,這才出來。
看了看表,時間還早,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去工廠上班。要知道,那個年代,一旦曠工,就會無理由扣三天工資。而曠工三天,廠里就會以此炒工人魷魚。
要知道,曠工被炒,廠里是不會開工資的。現在,這樣的工廠,會被我們稱為“黑廠”,會被上告,會被勞動局開罰單。但在九十年代,在世界工廠,我們拼命干活,面對強勢的廠方,員工根本沒有選擇。
我強忍悲痛,走出旅館。
在街上見到許多打工者,我心里很慌張,生怕他們看出我的異樣。事實上,我想多了。他們行色匆匆,根本不會關心我,不會關心陌生女孩,在夜里受了傷。
繼續往前,走了十來步,阿鋒站在前面,我一時驚呆了。起先,疑心自己做了個夢,狠狠摸了摸鼻子,感覺很真實。于是,沖過去,伸手打了他一個耳光。他沒還手,我又打了一把掌。他仍沒還手。
我大罵一聲,阿鋒突然雙腿跪地,淚水滂沱。對不起,對不起,阿芳,你打我吧,罵我吧,我任由你處理。
我揮掌的手軟下來,阿鋒卻抓起自己的手,自己扇自己耳光。聲音響亮,臉上留下了幾道清晰的手指印。
見此情況,我心又軟下來。抓住他的手,跌坐在地上。過了許久,我才意識到不妥。拉他起來,到了路邊。買了幾個包子,和兩瓶豆槳,分給他一半。
吃完早點,阿鋒再次開口。他覺得開理發店,是件太遙遠的事。在工友的唆使下,迷上了賭博,頭幾天,幾戰幾捷。于是,心思越來越大,想要以小博大,衣錦還鄉。但賭是一條不歸路,除了莊家,不會有任何贏者。
阿鋒在牌桌上,迷失了心境。賭注越來越大,沒錢了就借,借不到就拿出我的照片。那張照片,是阿鋒陪在照相館拍的,照片上的我,還算清秀,身材也好。賭友看過后,點了點頭。
于是,阿鋒把我的一夜歡愉,當作賭注,押給了別人。結果他當然又輸了,起先,阿鋒沒想出賣我,只拼命逃。他單槍匹馬,別人三五成伙,又有騎摩托追的。很快,他就被幾個漢子抓了回來。
他們給了三天時間,阿鋒還不起錢,明知我不可能同意,準備當個老賴。但那伙人,混過社會,可不是吃素的。
阿鋒強忍悲痛說,他們砍下我一根腳趾頭,逼我,我實在沒法子。對不起,阿芳。說話同時,阿鋒抬起腳,脫掉襪子,左腳小拇指,被齊根切掉了。我輕輕撫摸著他的腳,問他,痛嗎?
阿鋒說,腳倒不痛,可我心痛,拿你當賭注,我真的不愿意。他們逼我的,如果我不做,下一次,就不是腳趾頭,而是整個手掌了。太可怕了,他們太可怕了。阿鋒講到這里,渾身瑟瑟發抖。
平時阿鋒還算有些氣魄,此時完全被那伙賭鬼嚇住了。見他如此,我對他的恨,被另一種情緒代替了。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上班時間。如果我快走幾步,頂多算遲到。但我不想上班了,我望著阿鋒,覺得他挺可憐的,于是問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鋒說,還是回理發店,慢慢攢錢,再不搞歪門斜道了。我點點頭,如果他不再犯錯,甚至決定原諒他。我留阿鋒吃了中飯,送他坐在回理發店的車。我則返回玩具廠。
提前去車間,等到主管上班,誠懇認了錯。主管見我臉色不好,問我是不是病了,還說幫我請了假。我看著他,很是感動。
晚上下了班,沖了澡,躺在床上聽錄音機里的歌。阿英從外頭回來,手里拎了一袋蘋果,走到我床頭,順勢把蘋果放在我床上,說道,芳芳,你可真有福氣。我說,何福之有?阿英說,帥哥送你的蘋果,還不是福氣是什么?
說起來很奇怪,聽阿英這么一講,我突然希望這蘋果是阿鋒送來的,以表謙意。但我明知這不可能,理發店離玩具廠有一段距離,再說,阿鋒也不認識阿英呀。
我說,別逗我了,知道這是你買的。阿英坐在我床上,望了望別人,輕聲說,知道誰送你的么?
我被她的神秘感震住了,搖了搖頭。阿英說,我們主管呀。你看,他對你多好,你可要珍惜哦。我想起前陣子的傳言,意識到阿英話里有話,心里很難受。此前,廠里散布流言,關于我當上組長,全因與主管關系親密。而對這一點,阿英是極力反駁的。
此刻,她卻像坐實什么似的。后來,在主管的安排下,阿英當上收發員,工作輕松了,薪水也漲了,但主管并未對她心生非分之想,她那時才認識到,并非所有的得到,都要以付出身體作為交換。
次日,在車間遇到主管。主管其實用不著那么早去車間,但他幾乎是整個車間最早到的人。他對工作的認真和敬業,令人心生敬意。
我常常想,這樣的人,就實在沒天理了。打過招呼,他關切地問,身體好些了沒?我答,沒事,好多了。他一臉笑意,繼續問,昨晚睡得可香?
我明白他指送蘋果的事,但故意不提,只說,勉強吧。但我心里,對這樣一個心思細膩的男人,已經開始刮目相看。當然,那袋蘋果,我不敢掠美,和舍友們分了。
扯幾句閑話,就要開早會,分配工作了。那段時間,雖受了情傷,但在工作上,倒還算順利。
一方面,得益于主管的照顧。我負責的那個組,分到了幾個大訂單,工序也不復雜。
另一方面,每到月底,我都會組織組上的工友,一起去聚個餐。聚餐是自愿的,開始沒幾個人,后來沒去的工友,受到感染,慢慢加入。
聚餐氣氛很熱烈,工友的心凝聚到了一處。積極性一高,生產效率就提高了,差錯率也減少了。
在玩具廠,車間工人以計件算工資。手工部以組為單位,整體計件,個人計時。這種分配方式,需要全組團結一致,到手的工資才高。那段時間,有個員工一度拿到了1270塊。
在手工部,工資最高。你也許會認為,這點錢實在不算什么。我舉個例子。當時,一般計時的工價,平均在一半五左右。如此一番轉換,1270實在不是小數目。
為這事,廠部還出了個通知,表彰我們組。一時之間,我成了廠里的風云人物。
俗話講,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大部分工友都對我友好,但我仍受到了少數人的嫉恨,她們想方設法整治我。
保壘通常為是從內部攻破的,不知她們用了什么法子,收賣了阿英。從阿英身上,打聽到我與阿鋒在荔枝林的密事,更不知從什么途徑,挖到了我灌醉那日,夜宿旅館的事。
在那些無恥的描述中,我成了一個下流的女子,窮盡欲望,去討好男人。她們講得繪聲繪色,我雖知全是瞎扯,卻無力反駁。
在一個深夜,我與阿英對酒當歌,彼此講起小秘密,我一時沒忍住,對阿英講過那段往事。本想,敝在心里,怕會發瘋,講出來,就會釋放。
結果,我最信任的朋友,成了無情傷我的人。
困難之際,主管再次挺身而出。他約我吃宵夜。到了夜市,他沒問其他,只說,如果你想換工作,我認識幾家玩具廠主管,可以介紹你過去。
我問,能行嗎?主管說,以你的資質,想過去,他們歡迎還來不及呢。我望著主管,以前一直覺得他玩世不恭,現在卻覺得他最穩重靠譜。甚至,很想趴在他肩膀上,靠一靠。
回去的路上,走到一處暗影,主管像鼓起勇氣似的說,阿芳,那個,那個我想抱抱你,可以嗎?就一下,我保證。
我看不清主管的表情,但能感覺到,那雙眼睛,此刻正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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