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三年前，我就看過衡水中學高三張同學的那個歇斯底里的演講，尤其是那句用力過猛、充滿恨意的「我就是一只來自鄉下的土豬，也要立志去拱了城里的白菜」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用一句英文說當時的感受，就是Chilly down my spine（脊背發涼）。但作為教育工作者，我當時的想法是，這孩子還是沒經過社會的嚴峻拷打，此時說什么都可以理解，成年人多點寬容就好，過十年再來看……

但并不是所有的成年人都像大洋彼岸的我這樣容易袖手旁觀，尤其是有「白菜」的人家，因為在簡中的日常用語當中，如果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嫁給了一個很丑很窮的男人，就會被稱為「土豬拱白菜」，所以他的這種表達很容易引起這些城里女孩兒家長的反感，一時間熱搜留言中充滿了「謹防野豬、遠離鳳凰男、小心用力過猛的土豬、農村土豬要拱城里白菜比勵志更多的是可怕」等等……

其實撇開那句可以獨立腦補為：「我雖然是農村來的，以后就是要娶城里的姑娘，我就是要成為鳳凰男來霍霍這些城里的女孩，怎么著吧」的名言，能仔細聽完演講的話，這位學生口中的「白菜」更多意味著的是大城市的機會和資源，而并不是我們容易聯想到的婚戀上的意義，張同學想表達的其實是：雖然他出身貧寒，但是通過自己的努力，也可以上好大學，可以利用好大城市的機會和資源，將來在大城市安身立命。

但即使是如此，這樣公開用力的叫板，也很容易引起城里那些有優勢和地位的人的警惕和反感，也可以換句話說是提防和恐懼，這樣一個把自己定位在卑微中攀爬的弱者，顯然已經壓抑太久，試圖奮發「改命」的欲望已如此狂烈，如果把他定義的自己、和養育他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等都劃分成一個巨大的群體，且都能立此志的話，位于社會食物鏈上層的群體不恐慌才怪，當然誰都知道，對當時（當然目前更是）的簡中來說，這樣的高調勵志不失為一種癡心妄想，生活會毫不猶豫地向其現出鋒利的獠牙，逼現實露出其血淋淋的一面。

沒想到答案來的比我當初估計得要快，我預測的十年只過了三年，現實給出的答案也更讓我失望，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忍不住感嘆：我們給孩子們準備的究竟是怎樣殘酷的一個世界啊？

無語。

或許你會說：坐在你美國的大豪斯里談簡中農村的確很容易，但請問心路，農村孩子的出路究竟在哪？

但我會反問你：不拱城里白菜，你還有什么其他的選項嗎？

你和我都知道，目前的社會是極度不平等的，資源分配也十分不平衡，所以城鄉之間有著巨大的差別，因為戶籍制度、城鄉二元以及資源的嚴重傾斜，你只能從別人的手里去搶資源。更chilly down spine的是，除城鄉、階層、地區的不平衡之外，還有民族與宗教方面的不平等，對于出生就處于起跑劣勢的農村孩子來說，除了去「拱白城里菜」，你還能有什么其他的選項？

我以為，一個好的社會，會讓一個出身底層的窮小子有階層上升的渠道，而不是變成高階層的獵物而被現實吃干榨凈；一個好的學校，不會讓學生以為自己是能撬動地球、可以輕而易舉去拱城里白菜的土豬，而是會老實地告訴他們，考上大學只是人生的一個新起點，要學會擺脫小鎮做題家陷阱，認清現實，為未來的人生踏實地做好打算；一個好的教育體系，會教育孩子如何去愛，如何理智地看待同胞和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對有資源的人充滿仇恨，即使是外僑，更別說是同胞；真正好的體制，會讓張同學這樣的孩子有審視并改變自己的機會，還有試錯并改錯的能力和自由，而不是只剩下迷惘。當然，如果這樣的體制存在，那么他一開始也不會充滿恨意地喊出「拱城里白菜」了。

所以，Life is full of Paradox，是吧？

所以，這個問題你原本就不應該問我，你問我，只是因為問我沒有consequence而已，而答案其實早在每個人的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