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只擺現象，不做優劣評價。

張獻忠“屠蜀”問題是繞不過的話題，也是最重要的話題。

關于張獻忠“屠蜀”的歷史資料并不少，但反對者只需輕飄飄的一句話即可一概抹殺，那就是這都是滿清統治者及地主階級黑化張獻忠的污蔑。

這個邏輯若是成立，歷史研究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

從此，我不滿意的“可求證”一律視為造謠誹謗，而我滿意的“不可求證”則無需求證。

關于張獻忠的研究和評價，你只能根據現有資料，否則就只能依靠不可求證的想象。

這樣的認知分歧，難道還不是智識與三觀的鴻溝嗎？

張獻忠和他的農民軍是否推動了歷史的發展？

關于農民起義，我們在學生時代學過標準答案，那就是農民起義“是推動中國歷史車輪前進的主要動力，沉重打擊了專制統治，部分調整了生產關系，有力地推動了生產力的發展”。

問題是，中國歷史上的農民起義次數如此之多、規模如此之大（不乏成功改朝換代者），可是祖先們活得卻并不好。

縱向比較的話，生產力確實在發展，但若橫向比較的話，倒是我們瞧不上的某些文明的生產力早早實現了遙遙領先。

著名學者張宏杰認為，農民起義帶給中國的，無非以下功用：

一是消滅人口，減輕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口壓力，為新一輪人口增長提供空間。

由于繁殖力強，人口問題一直是中國社會發展中的致命問題。

每個王朝建立不久，人口就會迅速增長，并于王朝中晚期達到在當時生產條件下土地承載力的極限。

消滅人口，是農民起義的首要功能，而歷朝大型農民起義也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從而使漢民族這個繁殖力最強的民族不致因人口壓力而毀滅。

二是文明的毀滅和劣化。

貴族文化在大動蕩中一次次受到毀滅打擊，隨著劉邦、朱溫、朱元璋之類的底層人物一次次由社會最底層上升至社會最高層，以實用主義為主要特征的底層文化不斷擴散，并逐漸以“厚黑學”為面貌，成為中國文化的主流，使中國政治越來越趨流氓化。

三是專制思維越來越強化，促進專制統治更加周密嚴謹，制度監獄更加牢不可破。

中國歷史上數千百次慘烈的農民起義，并沒有帶來基本制度上的突破和創新，沒有為中國歷史沖破循環狀態提供可能。

農民起義的目的，不在于摧垮不合理的制度，而是進行調整和維護那樣的制度。

農民起義只是一次專制主義釋放矛盾的一種條件機制。

農民起義如同越獄，而每一次越獄之后新建起來的牢獄，設計得就更為科學合理，抗爆性更強。

農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是比以前更加嚴密的控制，更堅固的監獄，是更好的馴化，是國民性格的進一步退化。

從漢到清，這一規律至為明顯。

國外歷史上的農民起義也像中國這么多嗎？這里的國外主要指的是有些同胞特別厭惡的歐美列強。

我們學過一句話，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

一個地方極端的暴力反抗少，如果不是因為當地人的奴性重，那就只能是因為壓迫相對輕，以及溝通糾錯的能力相對強。

西歐從8世紀起，史書上才出現農民起義的記載，從那時起到16世紀八百年間，幾十個國家里數得上的農民起義總共不過七八次。

西方沒有一個王朝是被農民起義推翻的。

西羅馬帝國存在了一千多年，內部矛盾也曾十分尖銳，但沒有發生一次導致改朝換代的全民族革命。

中國的農民起義使命是改朝換代，規模巨大，破壞力驚人。

西方農民起義更像是一種社會運動，破壞性遠較中國為小。

中國農民被稱為“民”、“百姓”，而西方農民被稱為“農奴”。

從字面上看，中國農民的社會地位遠高于西方。

然而，事實卻是相反。

中國農民是世界上被控制得最嚴密的一個群體。

中國農民的生活水平和歐洲農奴比起來也要低很多。

據學者推算，中國農民去掉賦稅后，人均占有糧食通常低于六百四十斤。

而且，就連這低水平的生存，也多次被大的自然災害和社會動亂所打斷。

在中世紀歐洲，一個農奴的年糧食消費量卻能達到一千零七十斤。

西歐的農奴不僅比中國商周時候的“眾人”、“農夫”具有高得多的獨立性，就是較之秦漢以后的“百姓”也擁有較大的自主活動余地。

西歐的農奴們吃的是面包和肉。他們當然也有可能受到過度的侵害，但是由于西方社會從來沒有發展到如中國這樣高度一元化和高度剛性的程度，他們在與領主利益發生沖突時，往往有各種反抗的渠道，比如聯合起來向國王進行請愿。

歐洲國王們的王權是脆弱的，國王也需要依靠普通百姓的力量，來與貴族博弈。

這樣，統治者和被統治者形成一定程度的契約關系。

當內部矛盾發展到一定階段時，被統治階級有渠道進行訴求，不同利益集團會坐到一張談判桌上來協調各方的關系。

這就是西方社會沒有中國這樣多而且劇烈的農民起義的原因。

以上觀點同樣來自著名學者張宏杰。

我無力求證也無意討論張宏杰先生觀點的正確與否，但我認為這個觀點或研究方法是國人關于張獻忠及農民起義的認知鴻溝。

或許有些飽學歷史知識的人并不會否認中國歷史上農民起義的多和暴，但你不能拿令人討厭的西歐來作比較，否則就是妄圖否定中華歷史的崇洋媚外。

在這里，觀點不重要，揪住你的動機才重要。

這還不是智識與三觀的鴻溝嗎？

關于張獻忠及農民起義的認知鴻溝還有很多，一一述說會導致篇幅過大。

如果你和他人交流這樣的話題，如果以下幾個問題你們的看法差異太大，其實是沒必要繼續交流下去的。

譬如，農民起義的目的是什么？

《水滸傳》里的描述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沒錯，就是饑餓的驅使。

至于開創一個新世界并為他人謀幸福，這樣的目標對覺悟要求太高，但有的人就是會這樣認為。

譬如，張獻忠及其手下農民軍的屠戮無辜的原因是什么？

道德素質低下，戰爭更加激發了人性中的獸欲，手握屠刀（生殺大權）的他們甚至享受暴力的樂趣和快感。

李自成的軍紀較之張獻忠更為嚴明，因此他走得更遠，劉邦與朱元璋更是萬里挑一，終成采摘農民起義勝利果實的帝王，然后開啟下一個循環。其實，殺戮是可以嚴加限制的。

有的人卻會認為，戰爭嘛，哪有不死人的。

譬如，如果張獻忠屠蜀是真的，又該如何看待？

有的人承認張獻忠是個超級屠夫，但會認為這是上天的懲罰，就如同《水滸傳》里的羅真人對李逵嗜殺的解讀是“天殺星”，責任全在我方。

有的人則甚至是對張獻忠的暴行持欣賞態度，期盼著天下能再次大亂，而自己就是應運而起的殺星豪杰。至于李逵，也是擁有眾多贊美擁躉的。

這些難道不是智識與三觀的鴻溝嗎？

以上這些鴻溝，也可體現在黃巢、洪秀全等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