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
一.小小疑問
不知道小伙伴兒是否為類似的疑問所困擾？ 即：【面對風(fēng)險，如何應(yīng)對】？
二.現(xiàn)實困境
事實上，只要經(jīng)歷過以下這些令人傷腦筋的場景，小伙伴兒都會對這個疑問感同身受。
- 投資時，如何妥善配置資產(chǎn)才能在保持資本安全的同時，不放棄獲取高收益的機會？
- 經(jīng)營企業(yè)時，如何在保持穩(wěn)定收入的同時，還能追求創(chuàng)新以及高增長？
- 在職場中摸爬滾打，如何能保持現(xiàn)有工作的穩(wěn)定之余，還能探索新的機會與項目？
三.歷史遺產(chǎn)
殘?zhí)莆宕谩纠畲孥闷脚眩惺紵o終】這段毋庸置疑的史實，沉淀出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恰好可以回答這個疑問。
這個寶貴的非遺就是：【面對巨大的風(fēng)險，應(yīng)該在兩個極端之間分配資源，而不是采取中間路線。】！
后人應(yīng)該能夠學(xué)以致用……吧？
我是大衛(wèi)的平行宇宙，歡迎關(guān)注！
四.五代故事
0.對抗巨頭，既需韜晦，又得硬剛
別看如今的李存勖身上集齊了亡國之君的所有要素，想當初，人家也是有志向（三支箭）、朝氣蓬勃（剛一上位就敢向圍攻潞州的強大梁軍）、人格魅力逆天（收復(fù)魏州時，能夠"緩帶輕裘"直面銀槍效節(jié)都）、靠實打贏硬仗（柏鄉(xiāng)之戰(zhàn)）、堅韌不拔（胡柳坡之戰(zhàn)與夾河之戰(zhàn)）、戰(zhàn)略級眼光（確定先平蜀后滅吳的國策）的英武人物。
給這樣的豪杰打工，可以放開手腳做一番事業(yè)，自然是要盡心竭力。
所以，立國之初，無論是元老重臣李存審，還是首席智囊郭崇韜，無論反復(fù)橫跳的朱友謙，還是過往有污點現(xiàn)在立大功的李嗣源，都既沒有謀亂的動機——江南還有大把割據(jù)勢力等著帝國雄獅收割呢；也沒有兵變的膽量——誰敢跟“天下莫敵”的李存勖正面放對？
然而，當李存勖粗暴地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勛臣郭崇韜、朱友謙，情況就不一樣了。而之后李存勖一連串政治小白一般的騷操作，更是將局面搞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誰真的敢——以及更重要的，真的能——正面硬剛李存勖。所以，我們能注意到：盡管兵亂四起，可發(fā)起者全都是部隊的中底層，高層反而普遍還不愿意加入變亂。
所以，李嗣源謀逆，在后唐可是引爆了一顆大伊萬。
作為后唐的諸將之首，李嗣源可是真的胸有甲兵、面似平湖——即便已經(jīng)搞定諸多造反要素，可面對李存勖，還是憂慮重重，不肯輕易暴露自己謀反的事實，反而一直表達自己是被裹挾的，我強烈希望重回組織的姿態(tài)。
作為對比，康延孝被速平；作為類比，孟知祥也在積蓄勢能，將來也要走上李嗣源的道路。
而李存勖呢？面對一邊造反、一邊喊冤的李嗣源，一度雄心重振，領(lǐng)軍平叛；然而，就在距離叛軍數(shù)十里的萬勝氣短退兵——平叛無疾而終。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三月。
1.疑問：大股東？還是守財奴？
作為軍事帝國，為了能夠保護軍隊戰(zhàn)斗力這個基本盤，李存勖明知自己的子民已經(jīng)吃不上飯，還是在不久前飲鴆止渴地預(yù)先征收了河南地區(qū)的賦稅。
然而，大限將至，這種副作用極大的刺激甚至連燃眉之急都搞不掂——帝國首席財政官·在滅梁之戰(zhàn)立下殊功·能用撂挑子的方式逼著李存勖授予自己“豐財贍國功臣”的孔謙在使出十二分的氣力后，還是悲哀的發(fā)現(xiàn)：自己斂財?shù)乃俣纫呀?jīng)遠遠跟不上士卒們最低限度的消耗速度。
如【適者生存 - 后唐兩代財政官的不同理念｜殘?zhí)莆宕W(xué)】聊過的，對孔謙而言，高質(zhì)量斂財、高效率調(diào)配資源，那是他的拿手好戲；但如果帝國的財源已斷，想指望孔謙刺激經(jīng)濟、創(chuàng)新開源，就是強人所難了。
無可奈何的孔謙只好在軍糧的發(fā)放上做文章，比如缺斤短兩啦、比如拖延軍餉啊。人是鐵飯是鋼，連肚子都喂不飽，士卒之間的流言不可遏制地多了起來。
于是，李存勖不得不面對“不惜透支未來，卻依然無法爭取到必要的戰(zhàn)略緩沖”的窘境。這對于被譽為天下莫敵、剛剛擊敗世仇、自命不凡、眾星捧月的人而言，無異于致命的打擊。
后唐所有權(quán)自然屬于李存勖，但帝國高層同樣對本組織的發(fā)展存續(xù)牽腸掛肚——誰叫他們個人的利害已經(jīng)深度與后唐的政權(quán)綁定在一起呢。
得知士卒之間流言四起，帝國權(quán)貴再也坐不住了，由宰相帶領(lǐng)，百官上表建議：
- 國庫空虛到連作戰(zhàn)部隊的溫飽都保證不了，為天下計，必須想辦法予以賑救，以免士卒思變鬧事。
- 至于辦法嗎？希望陛下能暫時開放內(nèi)庫，以為緩解。
- 我們都相信：陛下富有四海，熬過災(zāi)年，國庫、內(nèi)庫，必然再次充盈。
不等李存勖下決心，劉皇后搶麥：
吾夫婦君臨萬國，雖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
劉皇后一開腔就占據(jù)政治正確的制高點——搬出天命，你讓一眾官員如何接話？
要是普通的小事兒，既然老板娘都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百官只能放棄。
但帝國的經(jīng)濟基本面接近崩潰，這可不是小事兒，即便劉皇后拿大帽子壓人，宰相還得據(jù)理力爭。當然，老板娘的面子還是要照顧的。于是，宰相拉著李存勖到便殿開小會。
結(jié)果，同樣不肯放棄的，還有劉皇后——她也跑到便殿的屏風(fēng)后列席旁聽。當李存勖立場動搖，有開放內(nèi)庫的跡象時，劉皇后再次果斷出手——將自己的妝具、三個銀盆交到宰相手里，然后拉過來三個年幼的皇子，就在便殿哭訴：
- 大家伙兒都說皇家有內(nèi)庫，宮里錢財無數(shù)。可誰又知道陛下賞人花了多少錢？
- 眼下，宮里能拿出來的就這么多。
- 請諸位拿去變賣了犒軍吧。
你看這劉皇后絕對是搞政治正確的好手：先在道德制高點PUA百官，再演苦情戲搶占同情心的谷底。
一套組合拳下來，宰相無話可說，只能嘆息一聲，散會了事。
宰相嘛，說破天也就是公司的CEO，只要關(guān)注組織的生死存亡這種簡單的事情就可以了；但擁有所有權(quán)的劉皇后，【需要考慮的事情可就多了】[1]——那可是天命欸。
至于**李存勖？他老人家在這個事關(guān)生死的會議中，全程打醬油。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劉皇后的做法根本就是李存勖授意的，但他不愿意出來背黑鍋，只好跟老婆表演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把戲。
無論事實如何，作為董事長，組織最大的受益者與最終的責(zé)任人，李存勖都要為所有的決策買單——哪怕并不是自己真是意志的表達。
2.實錘：李嗣源謀逆
就在洛陽亂成一鍋粥的時候，李存勖最不想聽到的壞消息由元行欽呈報過來——李嗣源謀逆，已與鄴都叛軍合流。
你看，安重誨、霍彥威所料不錯吧。既然平叛失利已經(jīng)不可逆轉(zhuǎn)，那元行欽自然要盡可能將責(zé)任甩出去。至于誰是最佳背鍋俠？除了李嗣源，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既然早已預(yù)判了你的預(yù)判，李嗣源立馬行動起來——接二連三的向洛陽送去自己的奏章，極力為自己被叛軍裹挾開脫。
李存勖相信自己的辯白最高；哪怕老板不信，只有他多少猶豫一下，不就給李嗣源爭取出戰(zhàn)略緩沖窗口嘛——面對巨大的困境，李嗣源應(yīng)對以“杠鈴策略”。
塔勒布在【反脆弱：從不確定性中獲益】中，為投資者科普了杠鈴策略，即：面對風(fēng)險，在兩個極端之間分配資源，而不是采取中間路線。
之于李嗣源，即便打定主意造反，也要在表面上極力營造自己蒙冤忠臣的形象。所以，他一面積極籌備謀逆，一面反復(fù)申辯清白。
接到元行欽的報告，理性告訴李存勖：帝國的諸將之首確實叛變了，自己應(yīng)該趕緊籌措兵力、妥善部署、予以平叛；但近來沉迷于享樂，他的理智已經(jīng)退居感性之后。因此，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李嗣源追隨自己父子已久，應(yīng)該、也許、大概……不至于走到叛變這一步吧？
作為最后的掙扎，他找來時任金槍指揮使的李嗣源大兒子李從審（一說是李嗣源的侄子），安排他去招撫李嗣源。
堂堂一國之君，如此低姿態(tài)的對待一名潛在的叛將，實在有辱國格。但，從實用主義角度出發(fā)，這其實是一名成熟政治家應(yīng)有之義——因為這也是面對巨大風(fēng)險時，采用杠鈴策略的表現(xiàn)。
最壞的結(jié)果：除非是兒子投靠了老爹，再也不回來了。這對“債多不愁”的李存勖而言，無非是“一只羊也是趕兩只羊也是放”的區(qū)別，邊際損失可以忽略不計。
好的結(jié)果：因為李存勖展示了足夠誠意，不太有底氣以一鎮(zhèn)之兵反抗朝廷的李嗣源，沒準就坡下驢，以此打消了謀逆的計劃。
成本低、收益高，遇到這種投資機會，無論成功概率如何，都值得嘗試一下。
更何況，在想方設(shè)法招撫李嗣源的同時，李存勖也沒忘記籌兵備戰(zhàn)。
只可惜，李存勖的對李嗣源的召喚魔法意外被自己人打斷了。
李從審剛走到衛(wèi)州，就被元行欽抓住。按照元行欽本來的打算，是要殺了李從審以免其資敵。但李從審解釋：既然你不信任我爹地，那我就沒有可能抵達前線去招撫他。與其白白死于此地，不如讓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為老板竭忠盡力。
就這樣，李從審又返回洛陽。李存勖感嘆他的忠心，將其收為養(yǎng)子，改名李繼璟，繼續(xù)重用——這還是剛剛成本低、收益高的投資，無論成功概率如何，都有必要嘗試思路的延續(xù)。
經(jīng)歷過這么一番小插曲，元行欽意識到李存勖還對李嗣源心存幻想。為了【堅定老板平叛的決心】[2]，元行欽干脆扣下李嗣源所有辯白的奏章。
再也收不到老板的回復(fù)，原本就忐忑不安的李嗣源更加驚懼憂慮了。這是人之常情，無論是否謀逆，極為佩服李存勖軍事能力的李嗣打心眼兒里不愿意與其正面放對。
事到臨頭，老大卻畏首畏尾，造反的事兒怎么可能成功？心里著急的石敬瑭決定推老大一把：
- 自古以來，辦大事兒想成功，只能堅定果決；猶猶豫豫只能誤事兒。
- 老大，你啥時候聽說過：身為大將，被叛軍裹挾進賊窩，后來還能得善終的？
- 大梁，戰(zhàn)略要地。只要三百精騎，我愿為老大奪取大梁。
- 以此為支點，您親率大軍急攻洛陽，大事方有成就的希望。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石敬瑭的人設(shè)始終就這么穩(wěn)定：
- 現(xiàn)在建議老板臨大事要果決；將來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做的比如今還要不留余地。
- 戰(zhàn)略眼光足夠老辣：如今清楚欲得天下，需先取大梁；將來更明白，想爭取外援就得獻出幽云十六州。
李嗣源依舊下不了決心，身為胡人的突騎指揮使【康義誠】[3]趕緊補刀：
主上無道，軍民怨怒，公從眾則生，守節(jié)則死。
既然康義誠已經(jīng)撕下了虛偽的面具，李嗣源也不好再扭捏了，安排安重誨發(fā)布檄文，召集諸道兵馬向自己靠攏。
3.謀逆：李嗣源廣撒英雄帖
讓我們看一下被李嗣源邀請來的A輪投資人都是誰吧。
- 齊州防御使李紹虔，即王晏球。
- 在【五代時期的暗殺與兵變文化 | 資治通鑒的平行宇宙】中，王宴球憑借過人的觀察力，輕易平定了發(fā)生在后梁皇宮的叛亂。
- 而在【李存勖革故鼎新 - 威福自用｜閑話殘?zhí)莆宕恐校拿麨槎叛缜虻睦贤跬瑢W(xué)又用過人的觀察力，判斷李存勖大勢已成，于是不放一槍就投降后唐——這才能在李存勖手下繼續(xù)升官發(fā)財。
- 泰寧節(jié)度李紹欽，即段凝。
- 作為有名的二臣，他可是李存勖在突襲鄆城得手后，能夠迅速滅梁的第二大功臣——僅次于首席智囊郭崇韜和一線大將李嗣源。
- 貝州刺史李紹英，即：房知溫。 一來，此人是收復(fù)魏州時，從后梁跳槽過來的貳臣。
- 二來，鄴都之亂的源頭可就在貝州，天曉得李存勖會不會因此而遷怒于房知溫？
這些人本來就首鼠兩端，只要振臂一呼的人實力足夠強大，他們多半會樂意加入進來，去對抗李存勖——畢竟，不同程度上，李存勖都有處理這些人的合理動機。
- 北京右?guī)R軍都指揮使安審?fù)ā?/li>
- 此人是安金全的侄子。作為曾在晉陽保衛(wèi)戰(zhàn)【詳見：王檀二襲晉陽 | 資治通鑒的平行宇宙】中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的大將，安金全對后唐的忠誠毋庸置疑。
- 由此推論，根正苗紅的安審?fù)☉?yīng)該與之前的三人不同。多半是在私交上，與李嗣源關(guān)系莫逆。
顯然，這是李嗣源又一次施展杠鈴策略：
- 如果大家伙兒聽令前來，李嗣源手里的籌碼就迅速增加，造反成功的概率隨之水漲船高。
- 即便這些受到召集的人并沒有如期趕來，只要他們愿意騎墻觀望，李嗣源的最基本目的就已經(jīng)達成了——與對待李存勖一樣，如此，至少也能給李嗣源爭取來寶貴的戰(zhàn)略緩沖窗口。
3.1.力保后院不起火
之前【110.A.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 - 李嗣源謀叛的重重迷霧｜閑話殘?zhí)莆宕恐刑岬剑S著兵亂四起的，是李存勖派駐各地的監(jiān)軍為了老板的利益，紛紛主動從軍事主官手中搶班奪權(quán)。
作為最大的一支叛軍，李嗣源所在的成德軍鎮(zhèn)更是需要重點照顧。不過諷刺的是，監(jiān)軍們對李存勖的忠誠雖然不打折扣，但行動力可就無限趨近于零。與之前發(fā)生在安義軍鎮(zhèn)、武寧軍鎮(zhèn)的情況類似，不等監(jiān)軍發(fā)難，李嗣源的虞候?qū)⑼踅⑾认率譃閺姡苯痈傻袅吮O(jiān)軍，將成德軍鎮(zhèn)打造成李嗣源堅不可摧的后花園，確保他再無后顧之憂，只管向前沖就好了。
諸君是怎么看待李嗣源這種“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的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這當然可以歸結(jié)于命運——但“靠運氣賺得錢，最后靠實力全虧回去”。
五代是個大亂世，朱友珪、李從厚都坐上過鐵王座，但實力不行，既逃不脫橫死的結(jié)局、也得不到歷史正面的評價。
而李嗣源可是在皇帝寶座上安安穩(wěn)穩(wěn)干了七年，得到了五代時期除后周兩位皇帝之外最高的評價——也許，連郭威都不見得一定能全方位碾壓他。
就算李嗣源最終還是因變亂而受驚崩逝，但那時他已經(jīng)六十七歲，在中國四百多位皇帝中，壽命超過70的，不過區(qū)區(qū)14人，李嗣源的年齡已經(jīng)可以讓他在第二集團中，牢牢占據(jù)領(lǐng)頭羊的位置了。
這樣一個有能力、得人心的豪杰，在親眼看到李存勖貴為天下莫敵的戰(zhàn)神，卻因為后院四處起火而遲遲無法平定鄴都之亂后，難道不會意識到：想要成事，自己的后院就得構(gòu)筑起足夠強大的的防火墻嗎？
這樣一個有城府、善謀劃的梟雄，既然能一離開洛陽就完美地部署好鄴都亂局，難道不會一并安排好自家后院的小事情？
所以，王建立先下手為強的背后，會不會也有李嗣源料敵機先的因素在內(nèi)呢？
3.2.各方豪杰云集
隨著安重誨檄文的發(fā)出，原本隸屬李嗣源的嫡系部隊迅速反應(yīng)：
- 養(yǎng)子李從珂自橫水率所部兵由盂縣出發(fā)，趕到鎮(zhèn)州與王建立匯合，之后急行軍追隨李嗣源。
- 侄子李從璋亦自鎮(zhèn)州發(fā)兵，走南線過邢州。
邢州人審時度勢，認為這可是十年一遇的好機會。急于上車，不惜向李從璋奉上了軍鎮(zhèn)留后的印信。
眼看形勢一片大好，李嗣源亦隨之心中大定，趕緊趁熱打鐵：
- 派石敬瑭率三百精騎做前鋒。
- 自己坐鎮(zhèn)中軍。
- 李從珂殿后。
如果說只有邢州投敵，那僅能證明邢州人有投資或者投機的眼力與勇氣。但現(xiàn)實情況是叛軍一路行軍、一路壯大，還沒過河，河朔諸鎮(zhèn)基本上全成了李嗣源的原始股東了。
整個河朔集體倒戈，只能說，既得益于李嗣源本身的強大號召力，亦得益于李存勖不遺余力的作死。
無論如何，彼時的天平已經(jīng)向著有利于李嗣源的方向傾斜——還是那種不可逆轉(zhuǎn)的傾斜。
4.平叛：李存勖應(yīng)對失據(jù)
癸酉（十七日），李存勖下詔，安排懷遠指揮使白從暉率所部騎兵扼守河陽橋，以防李嗣源自懷州、孟州攻擊洛陽。
此次與前不同，為了能激勵士卒們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李存勖帶著以景進為首的佞幸集團拿出真金白銀犒軍。
有人說“遲到總好于不到”，但對此時的士卒而言，遲到基本上就約等于不到——大家伙兒一邊取走賞賜，一邊相互抱怨：早干什么去了？我們老婆孩子都已經(jīng)餓死了，現(xiàn)在才發(fā)這些東西，還有什么用呢？
這事兒干的，的確是李存勖失策！
- 經(jīng)營公司，能賺錢固然是必要的；如果不會花錢，比如：購置產(chǎn)業(yè)升級的固定資產(chǎn)、內(nèi)部員工的培訓(xùn)、規(guī)章制度的更新、新產(chǎn)品的研發(fā)……公司也斷無前途可言。像李存勖之前搞得那樣，連一線士卒的都不滿餉，還怎么指望他們會為后唐而戰(zhàn)！
- 從資金的時間價值角度看，同樣的一兩銀子，今天的購買力就遠高于一年之后——通貨膨脹這事兒古已有之，時逢亂世更是如此。
可惜，這些道理就是入不了李存勖的法眼。
甲戌（十八日），元行欽從衛(wèi)州返回洛陽。李存勖趕緊跑到鷂店迎接——能盡快從一線人員處了解到前線的最新進展，對后續(xù)的行軍安排，有絕大助力。
元行欽知無不言：鄴都叛軍派出翟建白攻取博州，打算以此為支點，渡河襲擾鄆州、大梁。隨后給出自己的建議：陛下當代戰(zhàn)神，只要您能趕赴汜水關(guān)以東，溫言招撫，亂兵必將棄暗投明。
前一句是事實，本身并無可供指摘之處；后一句是建議，考慮到后唐如今的狀況，必要性、可行性都說得過去。所以，元行欽確有將才？
當然……不是了！
元行欽所言屬實，然而，并不全面——他只談及鄴都的趙在禮，卻無視危險性更高的李嗣源部——李嗣源可是已經(jīng)定好計劃并認真落實直驅(qū)大梁的策略了。對李嗣源而言，這不過是重走當年取勝之路罷了。
對了，不久之前，李存勖也搞過一次“重走滅梁路”的活動。只可惜，與李嗣源的真刀真槍不同，李存勖那次，完全就是自我陶醉的炫耀之旅。
這話放在以前，妥妥的好主意——李存勖是誰？
- 是連最強大的敵人都要承認的“天下莫敵”——契丹皇后述律平語。
- 是面對剛剛投降的魏博牙兵，敢于"緩帶輕裘"搞安撫工作的自信說客——銀槍效節(jié)都從此效忠李存勖。
- 是沉迷于與敵軍精銳近身搏殺的狂熱戰(zhàn)士——元行欽本人就從敵人重圍中救出過自己的老板。
- 是面對困境永不氣餒，用十余年時間耗死強敵的絕世統(tǒng)帥——即便糧草斷頓、北方契丹多次掠邊，李存勖依舊打贏了夾河之戰(zhàn)。
- 是胸懷天下高瞻遠矚的成熟政治家——定下先蜀后吳的平定南方大戰(zhàn)略。
這一切，多是作為心腹的元行欽所親見的，所以他才在最為危機的時刻提出御駕親征的建議；這一切，也是李存勖親身所為，所以當用盡其他手段卻不見成效時，果斷采納了元行欽的提議。
在君臣眼中，只要李存勖能拿出之前滅梁時一半——也許小一半——的堅韌勇武，平叛之事便可手到擒來。
然而，彼時的李存勖還能拿出之前一半——哪怕一小半——的堅韌勇武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可是不易之真理，如今的李存勖到底是“你大爺還是你大爺”？還是“你大媽已經(jīng)不是你大媽”了呢？
君臣問對時，都刻意回避了這個關(guān)鍵的假設(shè)前提，那……就只能讓事實說話吧。
5.失策：錯誤處置降國之君
就在李存勖被國內(nèi)的兵亂搞得焦頭爛額之際，王宗衍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長安。
作為老板的貼心小棉襖，景進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就眼下的情況而言，這些人實在是極其不穩(wěn)定的地雷，懇切建議：
- 任圜得力，迅速平定康延孝叛亂。
- 但，西川終究只是剛剛拿到手的新地盤，人心不穩(wěn)，恐怕將來還會發(fā)生變亂。
- 王宗衍雖然不成器，其家已經(jīng)在西川經(jīng)營了前后兩代，還是有一定號召力的。
- 您率領(lǐng)大軍東征，天曉得會不會有人借機搞事情？
- 不如除之以絕后患！
一定程度上，景進所言并非虛妄。君不見，皇甫暉在貝州搞事情，非要拉上楊仁晸、趙在禮、王正言、李嗣源，不就是因為自己地位低、官職小，沒有足夠的影響力嘛。
王宗衍本人當然不成器，但這并不耽誤其他人拉他來做大旗啊——陳勝打出”大楚興陳勝王“、赤眉軍擁立劉盆子，不都是出于這個考慮嘛。在這件事兒上，曹操看的最透徹——表面上”奉天子以令不臣“；私底下”挾天子以令諸侯“。
但，后唐的狀況與之上的三個案例都不相同——李存勖自己才是那個天子啊。
可惜，彼時的李存勖已經(jīng)極端厭惡損失，完全沒有考慮到誅殺王宗衍會給自己帶來什么樣的不良影響，當即同意景進的建議，派向延嗣執(zhí)行誅殺令。
殺人這么大的事兒，當值的樞密使自然有義務(wù)過問。張居翰拿過敕令一看，中間大字明晃晃寫著“王衍一行，并從殺戮。”其上皇帝簽字、中書印章齊全。冷汗頓時滲出，心想殺王宗衍已經(jīng)背信棄義，還要把前蜀投降的大小官員一并殺戮，實在滅絕人性。事態(tài)緊急，也不跟李存勖商議，直接把敕令按在殿柱上，取筆劃去”行“字，改成”家“字。才放向延嗣出發(fā)。
一字之差，前蜀”百官及（王宗）衍仆役獲免者千馀人“。打工人都知道不宜濫殺無辜，李存勖會不清楚？只是，彼時的李存勖已經(jīng)顧不得了！
坦白講，彼時的王宗衍確實是一塊燙手的山芋：殺了，天怒人怨；放了，風(fēng)險爆表。所以，在那個時間點上，李存勖也像絕大多數(shù)人那樣，沒能逃出重壓之下亂決策的怪圈，做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決定。
但，李存勖可是要統(tǒng)一天下的，絕不能將自己歸類到絕大多數(shù)人那一檔。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如果你自己放棄了義務(wù)與責(zé)任，遠大的抱負、留名青史的業(yè)績也就自動遠離你了。
這不，連王宗衍的老媽都在臨刑前詛咒：信義俱棄，吾知汝行亦受禍矣！【詳見：消滅制造問題的人不能消滅問題 - 郭崇韜慘遭暗殺｜閑話殘?zhí)莆宕?/p>
至于你問我，”設(shè)身處地，如何為李存勖提一個可行、合理的建議“？那我只能說：復(fù)雜問題的解法不在當下，而要上溯之前的落子。事到如今，強如李存勖也拿不出可行、合理的方案——誰叫他當初隨意冤殺勛臣如郭崇韜，以至于大失人心呢。
6.頭鐵：元行欽誅殺李從審
李存勖終究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宿將，既然已經(jīng)決定御駕親征，他的行動力絕對在線，前一天拍板，后一天就踏上征程——乙亥（十九日），大軍自洛陽東出，開啟了平叛之旅。
丁丑（廿一日），進抵汜水。戊寅（廿二日），派元行欽率騎兵循河而東。
彼時，在李存勖身邊，也還有不少李嗣源的親屬、黨羽。眼見大軍動起來后，原本的監(jiān)視力度有所下降，這些人都抓緊時機溜之大吉。嗯，李存勖猜忌李嗣源也不是全無根據(jù)啊——只可惜，無論時機還是方式，李存勖都錯的離譜。
不少人也勸已經(jīng)更名李繼璟的李從審：少爺，你也找機會逃命吧——李存勖是不可能真心信任你的；回到李嗣源身邊，不僅性命無憂，前途也更為光明。
李從審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甚至，當李存勖安排他去招撫李嗣源之時，可以奉旨叛逃的李從審依舊態(tài)度堅決：不去。如果陛下不信任我，我愿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這對李存勖而言毫無益處。因此在得到李嗣源進駐黎陽的確切消息后，李存勖對李從審下了死命令：還是去招撫你爹地吧。
李從審無奈，只得上路。結(jié)果路遇元行欽，被后者殺了——李嗣源曾經(jīng)的養(yǎng)子殺了自己的兒子（也可能是侄子）。
殘?zhí)莆宕莻€流行下克上的時代。在這種背景下，強大如李嗣源，一旦被卷進叛亂的漩渦，就算他自己想重回組織，手下諸將也絕不可能同意——楊仁晸可是用自己的性命實名點贊過——更何況，彼時的李嗣源，本人也是謀逆優(yōu)先的。
盡管李從審見到李嗣源，也不太可能扭轉(zhuǎn)叛軍的意志；但，終究還存在一絲僥幸，可以有所期盼。而隨著元行欽刀子落下，最后一絲僥幸也沒有了，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了。
7.失衡：實力對比此消彼長
庚辰（廿四日），李存勖大軍重新踏上征程。你問我為什么要在這里休息三天？我只能如此猜測：李存勖還是將平叛的希望強烈地寄托在李從審的招撫上。所以，他才會在駐足不前；也才會在得知元行欽殺了說客之后不情愿地率軍開拔。
李嗣源不同于李存勖，前藩漢內(nèi)外馬步總管已經(jīng)逼上梁山了，所以一刻也不能耽擱。辛巳（廿五日），李嗣源部進駐白皋。恰好從山東來進貢絹帛的大船也于此時來到白皋，這可是能拿來賞賜士卒的硬通貨。李嗣源老實不客氣地將之占為己有。
然而，不少士卒想著多吃多占——安重誨的手下直接登船開搶。如果放任不管，天曉得這伙叛軍會不會搞出內(nèi)部兵變。好在，行營馬步使陶意識到問題，挺身而出，直接斬殺了幾個鬧得最兇的家伙。至此，李嗣源部軍紀肅然——算是徹底夯實了叛軍的戰(zhàn)斗力。
大后方被自己人經(jīng)營的如鐵桶一般，主力部隊不但人數(shù)越滾越多，原本還有一些渙散的軍紀也得以匡正，在如今的李嗣源看來，后顧無憂，正當戮力向前。于是，他親率大軍渡過黃河，進駐滑州。
考慮到反叛的數(shù)量總是多多益善——就算沒有戰(zhàn)斗力，聲勢總是可以造起來的——李嗣源決定繼續(xù)搖人，他派人聯(lián)系上符習(xí)。既然已經(jīng)干掉了監(jiān)軍，符習(xí)清楚，自己實在不好走回頭路去站隊李存勖，于是爽快地率軍趕赴胙城與李嗣源會師。
很快，安審?fù)ㄒ猜时s來會師。
而身為知汴州的孔循，也深諳杠鈴策略，干脆兩頭下注——一方面派人上表李存勖：希望他趕緊率兵進駐大梁，以免這個戰(zhàn)略要地被叛軍搶得先機；與此同時也秘密派遣使者，送款于李嗣源，告知”大梁已向您敞開懷抱，只要能比李存勖早到，這兒就是你的家！“
8.氣短：李存勖沮喪撤軍
收到孔循的消息之后，作為老牌的名將，李存勖和李嗣源都敏銳地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與緊急，當機立斷，派出得力人手疾馳大梁。
李存勖派出的是滿城人騎將西方鄴。李嗣源則選擇當初建議急取大梁的石敬瑭。
石敬瑭派裨將李瓊率精銳攻襲大梁的封丘門，自己隨后由西城門搶入大梁——諷刺的是，這座城門，孔循原本是為李存勖留的。
一定程度上，這就是石敬瑭的成功密鑰——主打的就是你猜不透我。如今急襲大梁如此，將來出賣幽云十六州亦如此。
當然，在石敬瑭看來，我出賣幽云十六州怎么了？當初你李嗣源的半壁江山不都是靠我打下來的嘛！自我得之、由我失之，有何不妥？
一套組合拳打得西門鄴措手不及，為了保命只好投降了石敬瑭。
石敬瑭急報李嗣源，催促其速至大梁會師，以免兵力有限的自己抵擋不住李存勖潛在的反攻。壬午（廿六日），李嗣源率部進駐大梁——前一天，李嗣源還在胙城召集符習(xí)，一接到軍報，馬上動身，一日行軍一百二十里，可謂神速。
作為對比，此時的李存勖，剛剛抵達滎澤東。此處距他兩日前的出發(fā)地汜水，僅有四十五里。
自己行軍慢就算了，李存勖還喪失了當初身先士卒的銳氣。他沒有選擇親自領(lǐng)兵，急趨大梁；而是安排龍驤指揮使姚彥溫率領(lǐng)三千騎兵做先鋒。之所以如此決定，李存勖給出的理由是：我要是派別人帶隊，恐怕騷擾了當?shù)氐陌傩铡Ｄ銈兪呛罅旱呐f人，原本就住在大梁，辦起事來事半功倍。
隨之厚賞姚彥溫所部，才派其發(fā)兵。
生死關(guān)頭，突然顧忌人情世故，李存勖不但銳氣盡喪，連權(quán)力運行的底層邏輯都已經(jīng)捋不清了，不亡何為？
李存勖臨陣犯糊涂，姚彥溫卻清醒的很，眼見大船將沉，哪有與之偕亡的道理——好不容易可以奉旨叛逃，豈能輕易錯過機會，一到大梁，姚彥溫就率眾跳反。并對李嗣源表示：
- 李存勖的形勢已經(jīng)危急萬分。可他偏偏被元行欽所蠱惑，搞得你的辯白無從上抵天聽。
- 事以至此，您是無法在李存勖面前洗白了。
- 與其被老板冤殺，不如好好琢磨一下自己創(chuàng)業(yè)的事情。
能拿到李存勖現(xiàn)狀的第一手資料，幫自己吹散了戰(zhàn)爭迷霧之一角，李嗣源自然是高興萬分；能收編對手精銳騎兵，同樣是錦上添花的好事。但，鑒于對姚彥溫不算了解，李嗣源對其跳反心存疑慮：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李存勖搞出的無間道？
刨除這些疑慮不說，不算自己人的姚彥溫當眾講出來的言辭，可是大大破壞了自己一直努力營造的忠臣人設(shè)。因此李嗣源痛斥：你自己不忠心，反而口出狂言，實在罪大惡極。
罵歸罵，李嗣源還是興高采烈收編了姚彥溫的隊伍——所謂”口嫌體正直“，不過如此。
啥，你問我姚彥溫的結(jié)局？那不好意思，史書沒寫。不過正如之前一直強調(diào)的，中國人寫史特別在意的一個原則便是微言大義，一個人物沒有后續(xù)，往往意味著得了善終—— 畢竟對李嗣源而言，人設(shè)再重要，也不能真的殺了跑來投奔自己的人，否則其他還在觀望的諸將不就徹底投向李存勖一方。尤其姚彥溫原本身份中立，他要是開了跳反的先河，自己又善為相待，還愁后續(xù)沒人亦步亦趨？
于是，諸君能看到，不久之后，駐守王村寨的指揮使潘環(huán)也帶著好幾萬的糧草，投奔了李嗣源。而在他作出決定之前，發(fā)生了一件小事兒——李存勖派兵去他那里巡視。
顯然，潘環(huán)原本的計劃是繼續(xù)觀望的，但李存勖的巡視意味著他已經(jīng)將注意力投注到自己手中的糧草上。想到投靠后的待遇與自己能獻上的籌碼成正比，潘環(huán)必須馬上作出決定，否則就只能被迫站隊了。權(quán)衡之下，他還是更加看好李嗣源的前途。
一步慢步步慢。
李存勖龜速行軍，總算到了萬勝，距大梁不過數(shù)十里。在這里，他獲悉確切戰(zhàn)報：李嗣源已占據(jù)大梁、諸道離叛。
這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曾經(jīng)天下莫敵的李存勖徹底喪失斗志，親口承認：“吾不濟矣！”隨即下令撤軍。
萬勝成了李存勖距離平叛最近的地方，也成了李存勖距離平叛最不可能成功的地方。
數(shù)日之前，他帶著兩萬五千人馬離開洛陽，如今再查點人數(shù)，悲哀地發(fā)現(xiàn)：居然逃兵過萬——看來，撤軍也是有些道理的。
皇帝得回相對安全的洛陽，但戰(zhàn)略要塞也不能平白送給叛軍。李存勖留下秦州都指揮使張?zhí)疲什津T三千，扼守汜水關(guān)。
【需要考慮的事情可就多了】[1]
對后唐這個組織而言，能夠發(fā)布教令的劉皇后可是除了李存勖之外的第二大股東。再考慮他又是第一大股東的老婆，實在沒有任何道理希望后唐破敗乃至消亡的。
以此作為推理的基準點，當組織存在兵變的風(fēng)險時，真正著急的應(yīng)該是李存勖和劉皇后這樣的所有者，而非宰相那些打工人。
甚至，在不久之后，連景進為代表的佞幸集團都意識到風(fēng)險，開始為了組織的存續(xù)而捐出自己過往貪污的資財。實在想不通，劉皇后的覺悟怎么連這些人都不如呢？
想回答這個問題，就得向回看，找出劉皇后是如何獲取以及處置財產(chǎn)的。
（劉）皇后……專務(wù)蓄財，其在魏州，薪蘇果茹皆販鬻之。及為后，四方貢獻皆分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宮。以是寶貨山積。 ——資治通鑒
（寶貨）惟用寫佛經(jīng)，施尼師而已。
對了，掘了盛唐皇陵的溫韜能脫罪，也是因為傍上了劉皇后這座大靠山。而他拿來打動劉皇后的，就是將自己的宅邸改建成佛寺，并在那里為劉皇后祈福。
這時，你再看她對宰相說的那些話，就能確定她說的確實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即：我出身貧寒，但憑借自己的努力、嫻熟的商業(yè)技巧、對市場經(jīng)濟的敏銳洞察以及對佛教的虔誠，終于換來諸天神佛對自己的保佑。既然天命在我，那就不必擔憂士卒可能兵變。
佛祖一直都在強調(diào)“眾生平等”；劉皇后呢？甚至不在意為自己打工士卒的死活。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得到佛祖的庇佑？
既然天命是偽，想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就需要士卒為自己賣命。那么，就有必要保障他們最基礎(chǔ)的生存需求。嗯，又繞回來了！
可見，盡管貴為一國之后，但劉皇后其實既蠢且壞，實在是德不配位的典型。于是，諸君就能看到：興教門之變后，劉皇后逃跑的時候，也沒忘記從內(nèi)庫拿走金銀珠寶。只可惜，單人匹馬，她又能拿得了多少呢？
李存勖對這樣的人言聽計從，興教門之變也就水到渠成了。
【堅定老板平叛的決心】[2]
說起來，站在李嗣源的立場上看，元行欽其實并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淵源極深的故人。
早在桀燕的劉守光時代，兩人就作為對手，以死相搏過。史稱李嗣源射中元行欽八箭，自己也中了元行欽一箭。
不打不相識，見識過元行欽的厲害，在取得戰(zhàn)役的勝利后，李嗣源向投降過來的元行欽拋去橄欖枝，元行欽也識趣地接了過來，認李嗣源為義父。
作為那個時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勇將，元行欽身上最著名的標簽，便是多次生擒敵方將領(lǐng)。這么卓越的表現(xiàn)，很快就被李存勖相中，死皮賴臉從李嗣源那里挖了墻角。
以元行欽的經(jīng)歷，顯然對李存勖、李嗣源君臣二人都有極為深刻的了解。如果他愿意，只要李嗣源遞過去一個眼神，完全能理解老領(lǐng)導(dǎo)的真實意圖，應(yīng)該第一時間站隊曾經(jīng)的義父。然后，事實卻是他堅定無比的站在了李存勖這一邊——其堅定程度，甚至超過了身為老板的李存勖自己。
在那個視跳槽如家常便飯的亂世，李存勖厚待元行欽似乎仍不足以得到如此忠誠——畢竟，李嗣源對元行欽也不算薄。
那么，合理的解釋似乎就只有：正是因為元行欽極為了解李嗣源，知道自己即便到跳反，也難有好結(jié)局，才做出了“繼續(xù)站隊李存勖”這個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康義誠】[3]
五代是中國歷史上最為血腥、最為混亂的小分裂時期。盡管只有短短的五十三年，卻深遠地左右了此后中國的走向：結(jié)束了準門閥世家的隋唐第二帝國，開啟了科舉選士治國的宋明清第三帝國。
為什么會在這個節(jié)點上產(chǎn)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用司馬光的觀點，就是禮崩樂壞之后的破而后立。
后梁立國
朱溫為了奪取天下，不惜血腥屠戮依舊盤踞在帝國頂層的大家世族，釀成白馬之禍。
但在建國這個最為關(guān)鍵的節(jié)點，強橫如朱溫，也還是要回歸到傳統(tǒng)的禪讓機制上。
后唐立國
李存勖身上流著沙陀胡人的血，這是事實。但其家族已經(jīng)深度漢化，以至于無論李存勖自己還是當時的其他人——哪怕是敵對的競爭者——都不將之視為異族；作為對比，契丹可就從來不被中原漢人視為自己人。
更不用說，李存勖建國可是沿用了盛唐的國號，將“自己人”的標簽夯實到無人不知的程度。
簡言之，無論權(quán)力更迭有多么血腥殘暴，但直到此時，大家還默契的堅守最后的底線。
打開潘多拉魔盒
當康義誠喊出“從眾則生，守節(jié)則死”時，當李嗣源接受了這份說辭時，一切不可逆轉(zhuǎn)地發(fā)生了變化——講道理、守底線的光景過去了；迎面而來的，是拳頭大于一切的時代。
君不見，不久之后，安重榮就喊出了那句原本只能在心底默念的話：天子寧有種耶？兵強馬壯者為之爾。
將造反這種事理直氣壯地喊出來，好處是能最大限度激發(fā)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壞處則是將社會拉入?yún)擦址▌t時代，混亂代替秩序，黎民不得不面對弱肉強食的亂世。
而打開潘多拉魔盒的，便是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康義誠。
五.底層原則
事實上，包括李存勖、李嗣源乃至孔循在內(nèi)，他們都在有意無意的使用杠鈴策略來盡可能的規(guī)避巨變之下自己面臨的風(fēng)險。
比如李存勖，一邊派李從審招服李嗣源；一邊聽從大臣的意見，做好平叛準備，并且付諸實踐。
比如李嗣源，一面不停向老板打報告表忠心；與此同時，也沒耽誤自己招兵買馬，反攻洛陽。
比如孔循干脆拋棄所有掩飾與技巧，粗暴地兩頭下注。
當然，更加有效且潤物細無聲的例子，是歷代皇帝“內(nèi)法外儒”的統(tǒng)治框架，既用禮樂制度統(tǒng)一思想、減少烈性變革；又用法家體制選官用人、最大程度促使政策落地。
重要的事情值得反復(fù)強調(diào)！
敲黑板，劃重點了！
面對巨大的風(fēng)險，應(yīng)該在兩個極端之間分配資源，而不是采取中間路線。
One more thing
還記得李嗣源決定造反時，他是如何排兵布陣的嗎？對，前鋒：石敬瑭，中軍：李嗣源自己；殿后：李從珂。
彼時，這三個人的身份都是反賊。但過不了多久，他們陸續(xù)都當上了皇帝——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歷史評價固然褒貶不一，但，終究都是坐過鐵王座的人。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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