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中后期,浙江杭州府有個叫蘇清凌的人,從小身世極為坎坷。四歲時,母親連氏過世。一個月后,父親蘇伍德再娶。
繼母姓劉,面容姣好,心思卻不怎么好,橫豎都看繼子不順眼。
于是某晚跟丈夫在床上親熱一番后,開始吹枕邊風。提議把清凌賣去戲班,一來是為補貼家用,二來呢,也是為他找條好出路。
對于出身貧寒,吃不上飯的孩子來講,這可能是條不錯的出路。
但蘇家并不缺賣孩子的幾兩銀子,不過呢,對此事蘇伍德稍作考慮后,還是答應了。
蘇、劉兩家是中表親戚,蘇伍德和劉氏自幼就認識,未與連氏成親之前,兩人關系就有些曖昧。
可惜劉家家境清淡,蘇家的家長看不上,與門當戶對的連家結為姻親。劉氏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未出嫁。
蘇伍德認為,她定是受自己所累才會如此。心中起了憐香惜玉之意,將劉氏娶進門后,對她有求必應。
正巧鄰鎮從外地來了個戲班,蘇伍德假稱帶蘇清凌去看戲,半道上為他買了一碗藕粉羹。
年幼的蘇清凌對親生父親不設防,高興地吃完,還笑著咂了咂嘴,“爹爹,這羹好甜吶。”
怎能不甜呢?蘇伍德在藕粉羹里下了藥,怕孩子吃出味,特意讓人多加了兩勺糖。
不到一刻鐘,蘇清凌就睡著了,且睡得很沉,對外界一點反應也沒有。
蘇伍德把他帶去見班主,謊稱自己賭博欠下巨額債務,正被債主追得緊,不得已才賣孩子。
這類人,班主見得多了,不以為意。見蘇清凌長相俊秀、很是聰明伶俐的樣子,遂同意收下,付銀十兩。
蘇伍德的藥下得很重,蘇清凌睡了整整一天才醒。醒來后,見周遭一片陌生,心生恐懼,開始哭鬧著要找父親。
一個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的少年過來哄他。蘇清凌將他推開,跳下床就要往外跑。少年抱住他,好言相勸。
蘇清凌不理,使勁掙扎。力氣不夠,伸手朝少年臉上打去。他的指甲好長時間沒剪了,少年躲閃不及,臉上立即出現兩道劃痕。
少年沒惱,但旁邊一個中年人惱了,用力扯過蘇清凌,朝他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呵斥道:“既然到了戲班子里,就得好好聽話。”
蘇清凌又驚又愣,仍是拼命掙扎,嘴里哭喊著,“爹爹救我”。
中年人不耐煩,轉手又是一巴掌,“你家賭鬼爹把你賣掉了。再哭,老子揍死你!”
蘇清凌的臉都被打腫了,卻是倔得很,哭鬧不停,大有一種被打死都不肯罷休的勁頭。
中年人皺起眉頭,神情變得更加嚴厲,舉手還要再打。
少年立即開口勸道:“師父,師弟年紀太小不懂事,又是剛來,這番吵鬧是難免的。我來勸他,過后就會好了。”
這時,另有一個少年從外頭進來,手中拎著兩包點心,徑直走到中年人跟前,笑著把點心塞進他手里。
“師父消消氣,李老爺送來剛出爐的桂花糕,我特意拿來孝敬您。”
趁著中年人的神情有所緩和,把蘇清凌拉到自己身邊,“不哭了,師兄給你糖吃。”
隨即,蘇清凌的手心里多了一顆糖。
蘇清凌生來性子執拗,要把糖扔掉。可是,小手卻被少年緊緊握住,掙脫不開。
就見少年仍是笑著對中年人說:“師父,李老爺晚間請我去府中唱戲。這會兒有空,我來帶師弟吧。”
中年人搖了搖頭,“夙玉,你的脾性素來是好的。可要知既然來了戲班,就不是公子少爺了。我今日不壓著他的性子,明日他就會像順哥那樣死在外頭。”
夙玉賠著笑,“我知道師父是為著咱們好呢,師弟還小,慢慢來。”
“……”中年人嘴張了張,還想再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轉而瞪了蘇清凌一眼,把點心擱在旁邊的桌上,走了。
夙玉的神情稍緩,看向此前的少年,“元良,你的臉怎么了?班主讓我來喊你過去,說是別讓張老爺等太久。”
“知道了。”元良摸摸臉上的劃痕,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朝門外走去。
這會兒蘇清凌倒是冷靜了些,沒再想一股腦兒地往外沖。面前這人身上有股好聞的清涼味兒,聞著這味兒,讓他心中有種無端的信任。
遂仰起頭,抽噎著哀求夙玉,“哥哥,你送我回家找爹爹,好不好?”
夙玉的臉上閃過一抹苦笑,松開抓他的手,打開一包點心,拿了塊桂花糕遞給他,“餓了吧,先墊墊肚子。”
蘇清凌搖頭,不肯接,“我要回家,我要去找爹爹。”
夙玉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進了戲班,就出不去了,咱們都一樣。”
這話是何意思?蘇清凌聽不懂,拉住他的衣衫又要開始大哭。
夙玉無奈,抱住他哄著,“你再哭,接下來挨的就不是陸師父的打了。戲班子在這里還會待上十天,若是你爹爹還要你,定會來尋。若是他不來,你就好好地在這里學功夫,再不要想回家的事情,好不好?”
他的語氣溫和,但聲音中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悲涼。
這種悲涼,此刻的蘇清凌不懂。等到懂時才知,回家,是他們這些人心中遙不可及的奢望。
兩天后,蘇清凌不再哭鬧。一哭就要挨打,恐懼讓他不得不屈服。
戲班子離開杭州時,他心中對父親殘存的最后一絲希望徹底沒了。仿佛是在那一瞬間,終于完全接受了自己被拋棄的事實。
此后的日子,蘇清凌乖乖地跟著陸師父學功夫,再不提回家的事。
陸師父對他很嚴苛,稍有懈怠之心,便是一頓打罵。
起初,蘇清凌很恨他,可相處久了才知,他其實不過是想讓進戲班的孩子有立身的本事,好好地在這世間活下去。
當朝男風較為盛行,朝廷有明文禁止官吏進入花街柳巷尋歡作樂,于是南風館就成為他們消遣的好去處。
很多士大夫、文人墨客都以好男色為榮為癖。除去南風館的清客相公,戲班中面容姣好的少年郎也逃脫不了以色事人的事情。
這個戲班子原先的班主是陸師父,正兒八經的唱戲人。只是,沒唱出名堂,就很難維持生計,又不喜迎合當前的風尚。是以,迫不得已之下,將戲班子轉賣他人。
接手的班主姓桂,半道出家,對唱戲一知半解,故把陸師父留下來傳授技藝,而自己則負責打理戲班生意,比如在外接活等。
他將男色以戲子的身份粉墨登場,獲得達官貴人的垂青。而后戲班被頻頻請去他們府中唱戲,慢慢地也就唱出些名氣來。
名氣出來后,像那些相貌好,戲又唱得還不錯的少年郎尤其受人喜愛。
可誰愿意讓人輕賤自己呢?這又成了一個困擾人的問題。但既然被賣入戲班,作為班主的私有財產,就沒有他們自己做主的份。
不過,戲班子唱得極好的生角、旦角,班主不敢太過于強迫他們。這是臺柱子,臺柱子倒了,戲班子很難撐下去。
陸師父反感班主的這一套,又無可奈何,他也沒說話的份,所以就很希望自己教出來的弟子個個都能成為重要的角色。
但這基本是妄想,每個孩子天賦不同,哪可能個個都出彩。不過,即便如此,就學藝的孩子而言,能學到一技之長,在這行還是能混生計的。
要混生計,性子就不能太強。而且,在生存面前,還得懂得妥協。
兩年前,戲班子里有個少年叫宋順哥,長得很是標致。他本是陸師父最喜歡的弟子,就是因為性子犟得不行,最后一條命給丟了。
那時,有個權貴看中了順哥,幾次讓他去府里,都被順哥拒絕。桂班主不敢得罪權貴,數次勸說順哥。順哥不理,急紅了眼時,就跟班主吵。
有天,順哥晌午前單獨外出,到晚上還未回來。第二天早晨,被人發現死在了路邊。是被何人所害,無人知曉,案子到現在還未破。
陸師父很痛心,認為這樁禍事是自己平常過于愛護,還有順哥倔強的性子造成。
再帶弟子時,他首先做的就是壓住他們的性子。就像蘇清凌剛被賣到戲班子時,一哭就要挨打。
陸師父常對弟子們說的一句話就是,自己不夠強時,就把性子放軟一點,這樣命才會長久。
蘇清凌慢慢長大,知道了很多戲班子里的事。聽師兄們解說后,他逐漸能理解陸師父的心情,但仍不喜歡他過度嚴苛的手段。
七歲那年,蘇清凌登臺開始跑龍套。即便只是扮演無關緊要的角色,他也能演得栩栩如生,令人記憶深刻。
陸師父堅信蘇清凌將來無論待在哪個戲班,都會是臺柱子般的存在。
然而,未來總是充滿變數,沒有人能斷定一個人最終會走到哪里。
蘇清凌十歲那年,戲班子去京城演出。京城很繁華,桂班主有意想多留段時日。
在這里待了三個月,準備去下一個地方時,戲班子里卻發生了一件大事——夙玉死了。
是某個官吏之妻因嫉妒他與自家夫君相好,尋機毒害了他。
案發后,此官吏沒有因私情而包庇,休了妻,并把她送去官府衙門。
最終,她被判處斬首,一命償一命。
同時,夙玉被那位官員好生安葬,事情就這么了結了。
夙玉的性子自然溫和,為人伶俐。與宋順哥一樣,同樣是陸師父一手帶出來的弟子。
他的死,對陸師父打擊很大,比當年的宋順哥還甚。一夜之間,似是老去許多。
在一眾徒弟中,夙玉行事最為穩妥,如果連這樣的人都難逃厄運,那其他的弟子,不敢想象。
陸師父無法忍受自己得意的弟子一個個遭難,很快辭了工,從此金盆洗手,再不提傳授技藝之事。
戲班子里,有不少平常與夙玉交情好的師兄弟,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
元良是最難過的,他與夙玉同年被賣進戲班,兩人相依為命,情同手足。
那天,正好戲班子里無事。從早晨起直到下午臨近黃昏,蘇清凌都未見到元良。心生擔憂,便出外去找他。尋了好久,終于在一個湖邊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元良獨自坐在地上,雙腿曲起,雙手緊緊抱住膝蓋,臉深深地埋在掌心之間。他的頭和肩膀上沾了幾片枯黃的柳葉,顯然在這坐了許久。
看著眼前寂寥的背影,蘇清凌想起夙玉,他難過時,也會這么靜靜地坐著。
曾聽過他感慨抱怨,“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處世的艱難,已令他不堪重負,卻還要騰出精力照顧師兄弟。
蘇清凌當初被賣到戲班,夙玉怕他年紀小不懂事招來打罵,對他各種照拂。
權貴人家好狎孌童,蘇清凌長得俊秀,沒被那些人放過,還是夙玉替他擋了許多的事。
都說好人有好報,可好人在這樣的世道中,卻沒有得到好報。
元良告訴蘇清凌,他懷疑夙玉是被人設計陷害死的。那個官吏早想休妻,另娶高門。
可懷疑有什么用呢?即便有證據,處于社會底層的他們要想去衙門告那個官吏,猶如蚍蜉撼樹。
想到此,蘇清凌淚流滿面。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抬頭望向遠方的天際。
夕陽的余暉籠罩四周,卻沒有一絲暖意,只顯得格外慘淡悲涼。
陸師父走之后,元良接過了他的衣缽,繼續向新人傳授技藝。
戲班子還是照舊在運轉,日子還是那么一成不變地過著,一切仿佛未曾改變。
過了四年多,由于戰亂頻仍,社會動蕩不安,戲班子難以繼續四處接活。
日子愈發艱難了,不久后便無力維持。于是,桂班頭將戲班子轉手給他人。
新主人名叫成華,人們都叫他成三爺,他在杭州有處房產。年老體弱者被打發走,少年郎則被安置在此,之后不再以唱戲為主。此處變成了一家南風館,取名雅趣閣。
蘇清凌相貌出眾,裝扮后妖姣絕世,比女人還美。再加上天生有著一副好嗓子,曲兒唱得又好,迅速成了館里的紅人。
他如今的藝名叫墨涵,一眾男色中,就數他最搶手,每天需應付不同的客人。
說起來也諷刺,半年后,他居然在這里遇上自己的親生父親蘇伍德。
那日,蘇伍德和長兄蘇意德陪同一位叫李邦造的客人在此處喝酒,點名要墨涵作陪。
蘇清凌讓人婉言拒絕了,只說自己在陪老主顧。
但蘇家的人似乎不肯罷休,第二天又來,還是點名要見他。
蘇家人這么做,并不是因為認出了清凌是自家孩子,而是想用他討好一位京城的官員。
這位官員名為黃明珩,身居要職,近日將途經杭州府。由于他的祖籍在本地,打算在此停留十日。一是為了祭祖,以表對先人的敬意;二是會見親朋好友,共敘情誼。
蘇家的人想攀附上此人,使出渾身解數,找到與黃明珩昔日相熟的同窗,也就是李邦造,想讓他牽線搭橋。
從李邦造那里得知,黃明珩喝酒時喜男色作陪。不過,他眼界頗高,沒有才情光有相貌的人可入不了他的眼。
蘇家人投其所好,在城里打聽過多家男風館后,最終選擇了雅趣閣。
原想讓李邦造把關,看看墨涵如何,哪曉得被墨涵一口拒絕,連面都懶得露。
蘇意德在城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般被慢待,覺得有傷自尊。以為砸重金下去,必能把事情辦成,于是財大氣粗地讓對方開個價。
接待他們的相公,原是戲班子里的童伶,這會兒掩嘴一笑,“城北雅苑樓的況老板送了師兄一處大宅院,只是想請師兄喝杯茶,也是沒有見到的。”
頓時,蘇家兄弟泄了氣。
雅苑樓的況老板是何許人也?那可是城里的首富。若他都不行,那蘇家就更不行了。
李邦造搖頭,沉吟道:“此人如此不一般,必能入貴人的眼。”
聞言,蘇家兄弟就更想請到墨涵了。
費了些周折,托關系找到成三爺,請他以主人的身份壓著墨涵同意陪客。
成三爺滿口答應,當著他們的面,去墨涵屋里足足待了有一刻鐘。
最后尷尬地出來,神情慍怒,說墨涵如今是個名角了,就連自己也拿他沒辦法。
蘇家人發愁,不知拿什么來討好黃明珩,等人家離開杭州府,就沒機會了。
沒別的辦法,還是只能低聲下氣拜托成三爺,請他務必再去勸說一番。
成三爺道:“知你們心急,我也急,哪有生意上門不做的道理。我跟他是不交心,晚些時,我想法子讓他師兄去說服他。”
所謂的師兄,指的是元良,如今是雅趣閣里管事的。確實,元良出面要比其他人好上很多,蘇清凌答應了,且對報酬沒有特別的要求。
蘇家兩兄弟喜出望外,黃明珩一到,他們便請李邦造代為邀請他前往蘇家飲酒。
李邦造不負所托,果然把人給請來了。
筵席擺在府里的花園中,此時正值深秋,滿園的菊花開得正盛。
輕風徐徐,花瓣搖曳,散發出淡雅的香氣,沁人心脾。
黃明珩三十多歲的年紀,溫文儒雅,身著一襲青衫,宛如清風朗月般明凈。
他對園中的景色贊不絕口,言辭間盡顯欣賞之意。
然而,蘇意德心中清楚,這些贊美多半只是出于禮貌的客套話。
蘇清凌還未現身,直至第一巡酒已過,依然不見其人影。
蘇意德心急如焚,連連催促下人多次前往雅趣閣邀請。
終于,在眾人的期待中,蘇清凌緩緩步入庭院。
少年有著一張讓人幾乎無法凝視的完美面容,眉似遠山,唇如三月桃花。
他的身形頎長而纖瘦,被一襲寬大的白袍裹著,有種超凡出塵之姿,很美。只是,還是略顯單薄了些。
蘇清凌依次向蘇家的長輩們施禮,平和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感慨:“祖父、父親,大伯,三叔叔……多年不見。”
頓時,蘇伍德的手一顫,酒杯從指間滑落,重重地摔在桌上,酒水四濺,灑了他一身。
蘇家人并未留意到他的失態,只是覺得詫異萬分,卻也難堪得很。
雅趣閣是什么地方?蘇家的子孫怎么可能與伶妓扯上關系?當即,眾人的臉色都不由得沉了下來。
擔心在黃明珩面前丟臉,蘇意德急忙回應道:“我們與墨涵公子初次見面而已,這樣的稱呼實在不敢當。”
蘇清凌神色平靜,淡淡地說道:“大伯,我是清凌,幼年時,您還抱過我的。只不過,父親把我賣去戲班子后,咱們再未相見罷了。”
“清凌?什么賣去戲班?”蘇意德起先沒有反應過來,目光瞥到蘇伍德煞白的臉,這才想起舊事。
蘇伍德把蘇清凌賣去戲班后,回家謊稱孩子在城內走丟。蘇家也曾派下人四處尋找,并且還報了官。
問題是,蘇清凌他人在鄰鎮,尋人的卻是在城里打轉,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呢?
既然找不到人,大家就都以為蘇清凌是被花子帶走了。
現在真相大白,蘇意德惱怒蘇伍德的不成器,卻不敢承認他的失德。一旦承認,會讓貴人怎么看待蘇家呢?
當下,面露猶豫之色,盯著蘇清凌,緩緩說道:“蘇家確實有個走丟的孩子,但賣去戲班之事,實在是萬萬不可能的。公子恐怕是弄錯了。”
這般老狐貍的嘴臉,令蘇清凌心寒,但臉上未見多余的情緒,不喜不怒。
像是與一般人聊天,平靜地說道:“清凌落到如今這般地步,本無顏見家中各位長輩。只是耐不住父親和大伯多次相邀,只好厚著臉皮前來相見了。”
說罷,蘇清凌懶得再理會蘇意德,緩步走到黃明珩身旁。
他向黃明珩施了一禮,隨后拿起桌上一個酒杯,斟滿酒,恭敬地說道:“大人,讓您見笑了。我飲三杯,以表歉意。”
說完,他一連喝了三杯,動作雖快卻不失優雅。
陽光下,蘇清凌的肌膚泛著極為清澈柔和的光澤,如玉如璧,鮮活而明亮。
他的黑發如墨,在微風中自在地飛舞,不經意間掠過微微上揚的紅唇。
唇角殘留了一點酒漬,黃明珩的視線移到此,眸色漸深,喉頭不自覺地動了動,隨后伸手為蘇清凌輕輕擦拭。
忽而意識到失了儀態,隨即唇角帶笑,眸光寬和周正。拿起酒壺也將面前的酒杯斟滿,隨即舉起一飲而盡,溫聲道:“無礙。”
此前那番情形,席上作陪的李邦造見黃明珩的臉上似是饒有興味的樣子,心中暗罵蘇家人不成氣候,家中的破事竟在如此重要的時刻被捅出來。
現在見黃明珩這般態度,不禁暗松一口氣。墨涵還真是個妙人兒,這么快就把人給勾住了。
黃明珩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對蘇家一行人拱手行禮,“今日就到此吧。你們多年未見,想必有許多私話要講,我這個外人不便打擾。”
說完,他的目光輕輕移向蘇清凌,微微點了點頭,隨即率先朝門口走去。
蘇意德上前半步,想要挽留,“大人……”
才開了口,就被黃明珩舉手制止,“留步。”
此時的黃明珩,周身氣場凜冽,自帶魄人強大的官威。
蘇意德不敢再往下說,只得把后面的話咽下去,巴巴地看著對方離去。
這會兒,蘇清凌也是不愿意留下來的,掃視了一圈蘇家的人,“既然貴人已走,那我也告辭了。”
沒有等待任何人的回應,施施然離去,步伐輕盈而決絕。
蘇意德下意識地開口道:“等等……”
好好的一場宴席被攪了,他心中惱怒得很,也不知該罵誰。
蘇清凌沒回頭,腳步也不停,僅是舉起一只手揮了揮。
如今的自己,蘇家根本不可能再接受。那么,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望著他的背影,蘇家眾人神情復雜,蘇伍德從最初的驚詫,到現在的害怕。自始至終,他縮著身子,不敢發一言,心中盤算著如何把這事圓過去。
今日陪席的還有其他客人,見主要人物離去,于是紛紛也告辭。
蘇家老太爺強撐著笑臉送客,待最后一位客人離去,他的臉才沉了下來。
蘇家如今的狀況不算好,黃明珩位高權重,能跟他攀上關系,無論是從商,還是想讓子孫們往仕途發展,都是極好。
墨涵本是很好的一顆棋子,可如今呢,這顆棋子倒是發揮了作用。就是對蘇家來講,不知是福是禍。
還有連家,勢頭一向很好,明里暗里都隱藏了實力。當年蘇家與他們聯姻,其實是高攀了。
連氏年紀輕輕去世,到她的獨子走丟,連家都頗有微詞。這些年來,少與蘇家來往。
若是讓他們知道清凌實為被蘇伍德賣掉,淪為伶妓。依連家人的行事作風,十有八九不會放過蘇家。那時對蘇家而言,極有可能是一場滅頂之災。
暗忖一番后,對蘇意德說:“想法子把今日這事瞞緊了,不得讓連家知曉。”
“我這就親自去辦。”此刻,蘇意德也理清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宴席上陪同的客人,他得一一去囑咐一番。可是,世上難有不透風的墻,真的能瞞得住嗎?
顯然,蘇老太爺也想到了這點,擺了擺手,“且慢。”
目光看向一旁膽戰心驚的蘇伍德,此子糊涂,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心中長嘆一口氣,冷聲問道:“誰的主意?”
蘇伍德嚇得撲通跪了下來,“是……是劉氏。”
蘇老太爺點點頭,吩咐下去,“劉氏殘害我蘇家子孫,行家法后,將其浸入豬籠。至于此孽畜,意德,你親自送他去連家,交由家主發落。”
蘇伍德驚惶失措,“父親,到了連家我會沒命的,不能這么做啊!”
劉氏有沒有命留,他顧不上了,先把自己的命保住要緊。
“你現在才知道惜命?你不僅折辱蘇家顏面,還折辱連家。”蘇老太爺怒吼,揮手將桌上的杯碗打飛,“難不成要我為你一個,毀了一大家子人?”
一只碗重重地砸在蘇伍德臉上,當即留下了血痕。他動都不敢動,還想求父親饒過,卻被蘇意德拉走。
蘇意德抓緊他胳膊,使力拖拽,“走吧,相信父親,這才是保全你最好的法子。”
蘇老太爺此舉,實為以退為進,顧全大局。
這事瞞不住,一旦被連家知曉,遲早會來對付蘇家。
與其這樣,不如將劉氏打死,把伍德送往連家,任其發落。
蘇家主動表明認錯的態度,連家反而不好下死手要伍德的命了。
再者,今日瞧黃明珩對清凌的言談舉止,很顯然是喜歡上了。
那蘇家就更得拿出態度,這樣才能把幾方安撫住。
至于劉家,無錢無勢,劉氏又犯錯在先,死了便是死了。即便告去官府,蘇家也能輕易對付。
果然,后面的事情都如蘇意德所料。
連家氣惱歸氣惱,但看在蘇老太爺的情面上,僅是打斷了蘇伍德的手腳,沒有要他的命。對于蘇家的生意,也沒有刻意去打擊。
劉氏年輕時嫉妒連氏,連氏去世后,這份心思也未曾減輕半分。是以,才會想出送蘇清凌去戲班的事,想以此折辱連氏。只是沒想到,最后倒把自己的性命賠了進去。
即便知道女兒被蘇家打死,尸首用草席子卷了,草草埋去亂葬崗,劉家沒有一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蘇家和連家,哪一家他們都不敢惹。息事寧人,是最好的態度。
事情處理完后,蘇老太爺讓蘇意德去告知蘇清凌,并請他回家。
蘇清凌很平靜,沒有見蘇意德,也沒打算再去蘇家,僅是讓傳話人回了句,“知道了。”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這里暫且不提。
蘇清凌回到雅趣閣不久,元良過來找他,“見到你家人了?”
蘇清凌輕輕地回了一聲,“嗯。”
“也見到黃明珩了?”這才是今日話題的重點。
“……”蘇清凌猶豫了一下,還是“嗯”了一聲。
見他懶懶地趴著,不愿說話的樣子。元良以為他見了親人心里不好受,想安慰,但又不知說什么好。
張了幾下嘴,才道,“你先歇息吧,何老爺和單老爺那邊,我替你推了。”
“嗯。”蘇清凌閉著眼,把臉埋進了枕頭里。
元良沉默片刻,沒有再多說什么,悄然退了出去,并輕輕帶上了門。
門闔上的輕微聲響傳來,蘇清凌緩緩睜開眼,翻身平躺在床上,目光無焦地凝視著帳頂。
即便蘇家的人不來找他見黃明珩,他自己也是要設法去的。
前幾日,元良告訴他,給夙玉報仇的機會來了,害死他的官員叫黃明珩,會來杭州暫住數天。
聽到這個名字,蘇清凌愣住了許久。他不確定這個名字所指的人,是否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自從失去了夙玉的保護,蘇清凌便頻繁遭遇他人的侵擾。那樣的日子,讓他生無可戀。
三年多前,他站在懸崖邊,深不可見的崖底,令他有種往下跳的沖動。
但是死,也是需要勇氣。猶豫了許久,蘇清凌還是想茍活下來。
只是,在轉身之際,他突然腳下一滑,身子往懸崖傾斜過去。
那一瞬間,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命休矣!
但很快,他被股大力拉了回去,撞入一人懷中。
這人身上也有股好聞的清涼味兒,就像夙玉那般。
聞著熟悉的味道,蘇清凌再也控制不住,抱緊對方大哭了起來。
他哭了很久,仿佛要把內心的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對方沒推開他,好脾氣地輕拍他后背,以示安撫。后來還從身上掏出一方潔白的帕子,為他擦拭眼淚。
這人就是黃明珩,挺拔的身材,干凈清冽的長相,沉穩如山的氣質,令蘇清凌第一眼便喜歡上了。
心底里有股自慚形穢之感,故沒有對黃明珩說自己是誰,也沒有說自己是何緣由站在懸崖邊。
但他想輕生的念頭,黃明珩還是能看出來的,等他情緒平穩,才緩緩地勸解了一番。
“跳下去倒是解脫了。可人都死了,這解脫還有什么意義?人世間有萬般種可能,你年紀還這么小,怎知就無路可走了呢?”
臨別時,蘇清凌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帶著期冀問他:“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黃明珩笑意溫暖,“此地我是路過,暫時住在山腳下的驛站,過兩日就會離開。”
過了一天,蘇清凌偷偷跑去驛站找他。
黃明珩稍微有點意外,但還是親切自然地接待了他。
當蘇清凌提出想要抱抱他時,黃明珩沒有拒絕,主動上去擁抱他。
蘇清凌再次淚流滿面,淚水浸濕了黃明珩衣裳的一大片。
他對此人有著極為復雜的情感,似父、如兄,又或許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情愫。
雖然那次后,蘇清凌再未見過他。但這個人,這個名字卻是深深刻進他的骨髓中,怎么都忘不掉。
現在元良告訴自己,他居然是害死夙玉的仇人,蘇清凌不知道應該怎么辦了。
僅是過了一天,黃明珩便派小廝來雅趣閣請蘇清凌。
蘇清凌沒有拒絕,隨即跟著小廝前往。
這是一座黃家的老宅院,斑駁的墻垣透著歲月的痕跡。小廝七拐八繞地把他領進一間廂房,隨后帶上門離開了。
四周靜謐,唯有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打破這份寧靜。
黃明珩背對著他在沏茶,蘇清凌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近乎貪婪。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反而不知所措,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更不知如何開口問他夙玉的事情。
這時,黃明珩忽然轉身,神情似笑非笑,“他們想我死,是不是你也想?”
一雙猶如寒潭的深眸,仿佛能將蘇清凌看穿。
“我……”蘇清凌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妙的緊張,黃明珩的目光依然深邃。
半晌,他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身繼續沏茶。
蘇清凌咬了咬唇,忽然鼓起勇氣走上前,從身后輕輕環抱住他,臉頰貼在他的背上,輕聲說道:“我……一直心悅于你。”
頓時,黃明珩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他拉開蘇清凌的雙手,緩緩轉過身子,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清凌,你跟我講實話,他們要你接近我,想要做什么?”
“……”蘇清凌垂眸,避開他的注視。
黃明珩很輕微地皺了皺眉,“清凌,相信我。你看到的,是他們要給你看到的。而他們所看到的,則是我要給他們看到的。這么說,你明白嗎?”
蘇清凌搖搖頭,完全聽不懂。
黃明珩耐下心解釋,“簡單來講,他們要讓你看到,我是壞人;我要讓他們看到,我好男色。”
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些許無奈,“若你選擇站在他們那邊,縱然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你。”
“……”這回蘇清凌聽明白了,但他并不知曉“他們”是誰,所以還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眼眸,很認真地問了一個看似與此事不太相干的問題:“夙玉是你害死的嗎?”
黃明珩愣了一瞬,“他沒有告訴你,我與他的關系?”
“沒有。”蘇清凌老實作答,“只是去了京城,他認識你后很開心,很少見他有這么開心過。”
聞聽此言,黃明珩紅了眼眶,“要說夙玉是被我害了,沒有說錯。如果我認出他后,不與他相認,那么現在他還會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你……”蘇清凌傻了,“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說起這些,黃明珩神情苦澀,“父親好賭,最先賣的是我。我偷跑出來,巧遇現在的養父母,就此去了京城。”
“夙玉原本叫明玉,他的手腕上有個紅色心形胎記。聽戲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便約了他相見。細細打聽之下,很確定他就是我的弟弟。”
“那個買家出了銀子,見我跑了,很不甘心,便去找父親吵鬧,最后把明玉搶走。搶走后,又不愿好生相待,把他賣去了戲班。”
“我們兄弟相認后,我想把明玉贖出帶回家去,但他不肯。那時正值我選官時期,他怕自己的身份會拖累到我,只肯私底下偷偷跟我相見,不肯公開。”
“他告訴我你們之間許多的事情,他說你四歲被賣進戲班,受盡欺負。他看到你,總想起他初入戲班時的情景。所以,他處處維護你,盡量讓你少吃些苦頭。”
“明玉跟你毫無血緣關系,卻能像兄長一樣地幫你。而我,是他的親兄長,卻沒有能夠像他保護你那樣去保護他。”
“在官場上的人,常常陷入勾心斗角、互相傾軋的境地,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我與妻子素來關系不和,她極為善妒,受人挑唆,竟然趁我不在京,給明玉下了毒。”
“十多年未見,我們兄弟相認不過兩個多月,竟是要了他的命,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后悔認出他來。”
說到這里,黃明珩泣不成聲。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蘇清凌心中泛起一陣戚楚,恍然記起了第一次相見時的情景。
那時,黃明珩將自己的名字告訴他,臉上帶著期待,似乎希望他能說些什么。或許,他當時是在等待清凌提及夙玉的事。
然而,蘇清凌根本沒想到這兩人竟是親兄弟,連夙玉的名字都沒提,黃明珩的神情因此顯得有些失望。
清凌那會兒還覺得有些納悶。原來,黃明珩早就知道他是夙玉的師弟,只是他一直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黃明珩情緒平穩后,清凌向他坦白了一切。
元良告訴他,只要接近黃明珩,偷取他的私人印章,便能讓他死在回京的路上。
聞罷,黃明珩思忖半晌,道:“你在這兒住上一陣子,明天跟我一起祭祖。回去時,帶上我的印章即可。”
清凌不解,“遂了他們的意,那你怎么辦?”
黃明珩的唇角扯起一抹淡笑,“若我連這點都應付不了,如何在官場待下去?你放心,不過是將計就計。印章給他們后,你安心等待,我會想辦法讓你從雅趣閣出去。”
蘇清凌點頭,接下來一連數天,都是依言而行。
當他回到雅趣閣的那天,正值黃明珩即將離開杭州。
黃明珩笑著對他說:“連家已經多次來向我要人,再不把你交出去,我可就不好交代了。”
蘇清凌的眼角濕潤了,想必是黃明珩從中斡旋,才讓連家愿意認回自己。
萬般不舍與他離別,想抱抱他,卻又不敢,“以后我還能見到你嗎?”
似是瞧出清凌心中之意,像上回那般,黃明珩主動伸手擁抱住他。
“一直以來,你都過得很苦。接下來,好好為自己活一場。連家是這世間少有的清流,家主更是睿智通達,你大可放心與他們相處。希望下回見到,是一個全新的你。”
蘇清凌淚眼蒙眬,答應道:“我會的。”
當天下午,連家花費重金,把蘇清凌從雅趣閣贖了出去。
蘇清凌問元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跟舅舅講好了,他同意出錢。”
元良婉拒:“我早已習慣這里,出去后并不見得會適應。”
人各有志,蘇清凌沒有再勉強。
元良跟成三爺的關系很好,能在當地把南風館開得如此勢不可當,成三爺背后也定是有權貴在撐腰,想必以后元良的日子確實不會難過。
回到連家后,連家上下對蘇清凌表現出極大的善意。選了個吉日,把他過繼到大舅連禹辰名下。
蘇清凌給自己取了個新名——連明玉。
連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一部分在明,一部分在暗,涉及多個行業。
連禹辰問他:“你想做哪行?”
蘇清凌搖頭,“遠離世俗,讀書識字。”
從此,與過去告別。
在黃明珩回京大約兩個半月后,一個震驚朝野的消息傳來,有位大官因貪墨被抄家,牽連出一連串官員。據說這些人原本打算陷害黃明珩,結果卻反被他巧妙應對。
蘇清凌徹底放下了心,只要他安然無事就好,同時也慶幸自己選擇相信他。
黃明珩在知道清凌和元良是因為夙玉的事情要找他報仇時,一點都不生氣。
他語重心長地說:“我很高興夙玉得以你們真心相待。只是,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不要輕易下結論,多用心去了解。我的生死并不重要,但如果因為包庇對方的惡行而害了許多無辜百姓,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在陪同黃明珩祭祖的第二天,蘇清凌忍不住問他:“你做官是為了什么?追求榮華富貴,還是為了光宗耀祖?”
黃明珩笑了笑,道:“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云煙,光宗耀祖也只是他人的評價。真正的為官者應當盡力改變不公,為百姓謀求福祉,彰顯公正與廉明。這不僅是我應盡的責任,也是我心中最有意義的追求。”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清澈而深邃,透著堅定。
也正是從這一刻起,蘇清凌萌生了讀書識字的念頭。
又過了大半年,蘇清凌不僅認識了不少字,還能將字寫得工整有序。于是,他給黃明珩寫了一封信,告知自己改名的事宜。
黃明珩在百忙之中給他回了信,“賢弟如晤。手書至此,遙寄吾弟,盼能達意”。
信很長,多為勉勵之語,“……夢雖遠,追之則可達;愿雖艱,持之則可圓。”
讀著信,蘇清凌的唇角上揚得厲害。
也許后面還有故事發生,但都不重要了。
在時光里享受溫暖,在流年里忘記花開。
歲月悠長,萬物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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