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上的冰花還凝著霜,灶臺上的青花甕已漫出棗香。蒸汽掀開杉木鍋蓋的剎那,整座老宅的梁柱都酥軟三分,那些在房檐下蟄伏的麻雀,忽然記起去年秋天漏在瓦縫里的糯谷。
父親用竹刀剖開熏黃的臘腸,琥珀色油脂滴落在粗瓷碗里,凝成半透明的月牙。母親從檀木箱底翻出苧麻桌布,經緯交織的紋理間抖落幾粒樟腦丸,滾過磚地時竟發出編鐘般的清響——原來春意早在冬至那天就藏進了防蛀的香料。
八仙桌是祖父用楸木打的,桌腿的蛀洞被妹妹用紅紙捻兒塞成梅花。銅火鍋咕嘟咕嘟吐著泡泡,湯面上浮著的枸杞像極了太婆婆耳垂上的瑪瑙墜。她生前總說,沸騰的湯底能粘合三百六十日的光陰裂痕。
最妙是檐角那串褪色的燈籠。父親踩著老榆木梯子補裱紅紙,漿糊的甜腥氣驚醒了燈籠骨里沉睡的蛾子。它們撲簌簌抖落金粉,混著新糊的宣紙,在暮色中釀出流動的琥珀光。小弟在院里追逐逃竄的光斑,布鞋底沾的雪沫,轉眼化作青磚縫里早開的婆婆納。
姑母拆開的手寫信札還帶著火車廂的氣味,鋼筆水洇開的字跡像雨中舒展的墨蘭。信紙背面印著異鄉的晚霞,輕輕一抖,便落進盛滿醪糟的瓷碗,漾起十二重漣漪。表哥掏出玻璃罐分裝的山楂醬,螺旋紋的瓶口卡著半片楓葉,說是深秋時攔下的郵戳。
當月亮爬上祠堂的滴水瓦,檀香木匣里的銀筷自動配成雙。湯勺磕碰碗沿的叮當聲里,我忽然看清火鍋騰起的熱氣正在重組往事——那些缺席的座位并非虛空,有二十年前的瓷勺沉在鍋底,替遠游的人撈著嫩豆腐;三十年前的酒漬凝在桌角,替早逝的姑姑留著桂花釀。
子時雪又落下來,卻繞開廊下的團圓飯飄。供桌上的白瓷觀音指尖微濕,該是凝了人間太多溫熱的祈愿。小妹把壓歲錢折成紙船,放進院角的陶缸,薄紅紙映著冰面下的錦鯉游弋,恍若來年春天提前泊在了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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