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間,江南有個名叫青巖村的地方,山水相依,民風(fēng)淳樸。由于風(fēng)景秀麗,鎮(zhèn)上有些大戶人家會在這里建別業(yè),閑暇時前來享受山林之樂。
有個陳姓人家,建的宅子典雅大氣,最為好看。宅里有個花園,花園不大,卻處處透著主人的匠心獨運。
將形態(tài)各異的石頭堆疊在一起,筑成一座假山。假山中還藏著一個洞,洞口旁刻著一副楹聯(lián),寫著“洞納青山藏逸趣,案陳古籍蘊書香”,橫批為“幽居逸志”。
洞口不大,僅能容一人側(cè)身進入。而洞內(nèi)卻還算開闊,里面置了張書案,坐在這里讀書寫字,清幽靜心。
洞前花木繁茂,景色宜人。一年四季都有花開,爭奇斗艷,香氣四溢。
每年四季伊始,主人陳嘉佑都會來這里住上幾日。其余大部分時間,宅子是空著的,偶有仆人過來打掃。
初夏的一天,陳嘉佑又來別業(yè)小住。清晨,他去花園散步,走近洞口往里瞧,發(fā)現(xiàn)有些異樣。
書案上的筆硯被挪動了位置,原本整齊擺放的書籍變得雜亂無章。心中一驚,趕忙走進去瞧。
只見滿墻都被摹寫著 “洞納青山藏逸趣,案陳古籍蘊書香” 這十四個字。而且,這些字寫得扭曲歪斜,毫無章法可言。
筆畫有的自下而上,自右而左;有的該連筆的中斷了,該斷開的卻又連在了一起,簡直像是個不識字的孩童胡亂涂鴉。
陳嘉佑皺起眉頭,心中暗忖,定是哪家頑童趁我不常住這,偷偷溜進來搗亂。
心中雖有些生氣,但也沒有太過計較。叫來仆人,重新將墻粉刷一新,又特意將花園的門鎖好,心想這樣便可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fā)生。
住了幾天,家中有事,他提前走了。
初秋時再來,踏入洞口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瞪口呆。
滿墻又是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與之前一模一樣。
心中的疑惑瞬間變成了驚恐,難道不是孩童所為,而是鬼怪作祟?
不過,陳嘉佑生性豁達,不怕鬼力亂神之事,很快便鎮(zhèn)定下來。
他打算在這里多住幾日,即使是鬼怪在作祟,自己也要弄清楚。否則這次再重新粉刷墻,還會被弄臟污。
接下來,他每天都會悄悄地到花園中仔細觀察。半個月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陳嘉佑心里有些失望,坐在房中想了很久,終于想出一個辦法。
第二天吃過午飯,他裝作出門回城的樣子,坐上騾車離開。傍晚天黑后,卻又偷偷溜了回來。
月光皎潔,照亮了花園的小徑。陳嘉佑手中提著一把刀,將腳步放得很輕,慢慢向洞口走去。
洞口有燭光透出,“格格” 的磨墨聲雖然不大,卻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陳嘉佑心跳加速,屏住呼吸,雙手緊緊握住刀柄,猛地對著洞口大喝一聲:“何方鬼怪,竟敢在此作祟……”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洞中竄出,速度極快。
陳嘉佑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只渾身長滿長長毛發(fā)的怪物。身形矯捷,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他看到陳嘉佑,顯然也很害怕,朝著一旁拼命逃竄,動作慌亂又急促。
陳嘉佑沒有上前去追趕,心里既驚訝又疑惑。
這明顯是個人啊,依身量看,大約也就像七歲孩童。
第二天一大早,陳嘉佑假裝去村民家買雞蛋,順便打聽怪物的事情。
從村民口中得知,所謂的怪物,其實是個毛孩。怎么來的不知道,但很多人都見過他跟一只母猿在一起。從去年年底起,村民就只見過毛孩,沒見過那只母猿,大約是死了。
毛孩非常聰明,時常會做出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年初時在山上救了受傷的辜夫子,并且從山中采了草藥給他敷在傷口上。
辜夫子覺得毛孩孺子可教,就想收養(yǎng)他,教他讀書認字。但毛孩似乎不太愿意跟人接近,在夫子家住了一晚,又逃回山中。不過,在夫子教學(xué)時,他又會躲到門口張望,真的是很奇怪。
聽完這些,陳嘉佑心情復(fù)雜,對毛孩很同情。回到家想了想,決定去山里尋找他。
準備了一些東西和食物,隨后獨自一人前往。沿著蜿蜒的小路前行,一邊走一邊四處找尋。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在一片空地上發(fā)現(xiàn)了毛孩。毛孩看到他,并沒有立刻逃走,但目光里卻滿是好奇和警惕。
陳嘉佑停下腳步,微笑著對他說:“別怕,我沒有惡意,給你送些食物。”
說話間,他在地上鋪了塊布,將手中的食物放在上面,然后往后退了幾步。
毛孩盯著食物看了好一會兒,始終不過來。
陳嘉佑會意,笑了笑,上前去拿了一塊糕點,又退回到原來位置,大口吃了起來。
毛孩咽了幾口口水,終于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慢慢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拿起糕點,也開始吃了起來。把食物都吃完后,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友善。
陳嘉佑見毛孩不再害怕自己,溫和地問道:“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兩句詩?所以才會在墻上一遍又一遍地摹寫。”
毛孩能聽懂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陳嘉佑繼續(xù)說道:“以后別在墻上寫了,可以在紙上寫,我教你。”
毛孩眸中亮了一下,隨后暗淡下來,滿是落寞。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陳嘉佑。
“是說你我不同嗎?這事情好解決。”陳嘉佑從包袱中拿出一套衣衫給他,“先應(yīng)付著穿,后面再給你做新衣。”
毛孩傻愣地站著,他從未穿過衣服,根本不知道怎么穿。
陳嘉佑緩步上前,動手幫他。
衣衫不新,但長短對于毛孩的身量來講,還算合身。
大約是第一次穿衣服,毛孩很不習(xí)慣,身子?xùn)|扭西扭,手腳不知安放。過了一會兒,他動手想把衣服扒下來。
陳嘉佑按住他雙臂,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想要和我們一樣,先得習(xí)慣穿衣服。”
“……”毛孩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想了想,隨后點頭。
陳嘉佑的嘴角噙起一抹溫和笑意,拿出一條手巾給他擦臉。而后又拿出一把梳子,做了個梳頭的動作,“來,我給你把頭發(fā)好好整理整理。”
知道對方?jīng)]惡意,毛孩乖乖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擺弄
陳嘉佑動作輕柔,緩緩地將梳子探入那如同雜草般又臟又亂的發(fā)絲間。
他的眼神里沒有嫌棄,只有耐心和專注,一下又一下,細致地梳理著每一縷打結(jié)的頭發(fā)。
邊梳還邊和毛孩聊天,毛孩不會說話,只會“嗯嗯”地表示。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將頭發(fā)梳理得服帖。
看著眼前整潔多了的毛孩,陳嘉佑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跟我回家去,如何?”
毛孩很猶豫,半晌都不吭聲。
陳嘉佑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人生在世,所遇諸事皆為抉擇之果。或被動而受諸般苦楚,或主動而擁一世福澤。你是聰明的孩子,應(yīng)當曉得怎么選。”
毛孩的嘴角動了動,還是沒有吭聲。
陳嘉佑微微挑眉,思索片刻,安慰他:“我向你保證,不會有人欺負你,我會始終陪在你身邊。”
這句話似乎給了毛孩信心,他嘴角往上翹了翹,點頭答應(yīng)了。
陳嘉佑是個言而有信之人,說到做到。把毛孩帶回宅子后,給他沐浴更衣,陪他吃飯玩耍,教他讀書寫字,甚至睡覺也在一間屋里,確實不離左右。
時間久了后,毛孩能用簡單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了。他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從只肯接近陳嘉佑,到愿意接近下人。有時,還會和他們一起玩耍。
陳嘉佑給毛孩取了個名字,叫懷瑾。至于愿不愿跟著自己姓,讓他大點后再做選擇。
眼瞅著臘月馬上就要到頭了,過了這年底,又是新的一年。陳嘉佑必須回城了,他跟懷瑾說:“明天回大宅子過年。”
“……”懷瑾不吱聲,不點頭也不搖頭。
陳嘉佑跟他解釋,“你吃了一段時間湯藥,臉上好了,但身上的效果始終不如臉上。有些藥難以配全,咱們必須回去老宅那邊,才能想辦法弄到好藥。”
陳家是杏林世家,陳嘉佑把懷瑾收養(yǎng)在身邊后,就開始給他診治這多毛的病癥。不到半月,就見到了成效。
藥材每回都是讓下人去城里陳家醫(yī)館拿的,陳家老爺子不知道他究竟在干嗎,稀罕珍貴的藥材始終不松口給他。
陳嘉佑打算趁著過年,把懷瑾帶回去讓他爹給瞧瞧,興許老爺子開出的方子會比自己的要好。
只是懷瑾害怕接觸陌生人,此刻他的眼神飄忽,臉上又出現(xiàn)膽怯之意。
見狀,陳嘉佑輕輕拍拍他的臉,道:“放心,回大宅子后,我還是會一直陪著你。”
聽到這如保證一般的話,懷瑾才放下心,點頭同意去老宅。
自他臉上光滑后,自信也是有了些的,但心里始終有陰影。害怕被人圍觀,也害怕被人嘲笑。
辜夫子收留他,才進門,就被一群孩子圍住,大聲罵他是“妖怪”。
雖說辜夫子制止了他們,但他還是受不了。是以,只住了一晚,就逃回了山中。
陳嘉佑對他非常好,就是不知大宅子里的人會怎樣?
懷瑾心里十分忐忑,第二天去老宅的路上,悶悶不樂。陳嘉佑開導(dǎo)了他多回,也無用。
進入陳家大門,他緊緊攥著陳嘉佑的手,不敢抬眼看迎過來的人。
這一次,他再次被人圍觀了。懷瑾害怕起來,把臉埋在陳嘉佑的衣裳里。
以為又有嘲諷的罵聲,哪知接下來的卻是溫言笑語。
有孩子搖搖他的肩膀,“給你留了好多糖咧,我娘不準我吃,說要等你一起。”
又有孩子過來碰碰他的胳膊,“爹買了好多煙花,摸都不讓我摸一下,要等你回來才許放。”
聽到放煙花,幾個小一點的孩子,統(tǒng)統(tǒng)圍住懷瑾,抱腿的抱腿,拉手的拉手,“哥哥,放煙花嘍!”
懷瑾覺得好難為情,把臉埋得更深了。
陳嘉佑看著他這樣子笑,替他解圍,“都別吵了。懷瑾衣服還沒換,肚子還餓著呢。”
陳嘉佑的妻子笑意吟吟地過來,把那些孩子哄走,“新衣新鞋都準備好了,在房里放著呢。”
這個新年,懷瑾過得挺開心。陳家老宅人多熱鬧,每一個人對他都很友善。
但是呢,懷瑾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人們在跟他說話時,隱隱都有些小心翼翼,好似生怕說錯話。
過完年,陳老爺子給他換新藥方診治,親自配制搽的藥劑。原先身體上難以褪掉的長毛發(fā),終于全沒了。
陳嘉佑很高興,跟懷瑾說:“咱們就在城里住下,你以后要跟其他孩子一樣,去學(xué)堂讀書。”
但懷瑾不太樂意這樣安排,“可我跟著您照樣可以讀書寫字啊。”
陳嘉佑搖頭,笑道:“傻孩子啊,學(xué)堂里的夫子可是比我有學(xué)問得多。”
有的人,好似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就比如懷瑾,讀書一目十行,且過目不忘。陳嘉佑雖說是個秀才,可不想耽誤天才。只教了他半年,就把他送去了學(xué)堂。
初進學(xué)堂,懷瑾就遇上了一件難事。有孩子問他姓什么,懷瑾不知怎么回答。
正猶豫間,他的堂兄陳懷昭,也就是年初說他爹買煙花的那個,倒是搶先答道:“這是我弟弟,肯定也姓陳咯。”
等放學(xué)回家,懷瑾跟陳嘉佑說,自己要跟他姓“陳”。
陳嘉佑笑瞇瞇地答應(yīng):“可以啊。”
懷瑾學(xué)習(xí)能力極強,不到半年的工夫,超過陳懷昭他們許多。夫子愛才,對他另外因材施教。
很快這年過去,有個大孩子與他一起在夫子這里上完課,問他:“你父親,跟懷昭的父親是同一個人嗎?”
懷瑾犯了難,不知怎么回答。自小是山中的猿猴把他養(yǎng)大的,自己的父親是誰,誰知道呢!
回去后,他不好意思地問陳嘉佑:“我可以做您兒子嗎?”
眸中帶著濃濃的期許,但被他小心地遮掩住了。
陳嘉佑照舊是笑瞇瞇的,問他:“那你愿意嗎?”
懷瑾立即咧開了嘴,使勁點頭:“我很愿意。”
上陳氏族譜的儀式,過程嚴肅隆重。儀式過后,陳家宴請賓客。
陳懷昭從廚房里偷了兩個大燒雞腿出來,把其中一個遞給懷瑾。
邊啃雞腿邊很羨慕地問他:“你不是二叔放在鄉(xiāng)下養(yǎng)的孩子嗎?怎么回來又要上族譜呢?我去鄉(xiāng)下待幾年,回來后是不是也可以重新上族譜,再擺好多桌酒席什么的?”
懷瑾很老實地回答他:“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剛回來那會兒,我娘說,你在外面待久了,跟二叔二嬸生分了,都不愿意認他們。讓我們不能亂講話,否則是要挨板子的。”
陳懷昭用滿是油的手抹了下滿是油的嘴,“其實我看你跟二叔挺親的。”
看著他那張滿是油漬的花臉,懷瑾認真想了想,“嗯,我就是我爹的兒子。”
雞腿太肥了,油順著陳懷昭的嘴角往下滴,他又用手抹了一下,“誰說不是呢。比我跟我爹可親多了,照這么瞧,我就應(yīng)該也去鄉(xiāng)下住幾年。等重新回家來,我爹我娘肯定不舍得打我板子。”
懷瑾誠懇地附和:“可以試試。”
懷瑾考取童生后,又順利通過了縣試和府試,正巧當年有院試安排,他去參加了,結(jié)果居然就考中了。
“這大概是有史以來縣里年紀最小的秀才吧。”陳嘉佑說完,樂呵呵地又給補了一句,“我兒就是聰明。”
他高興,懷瑾跟著高興,“爹,下回給您考個縣里最小年紀的舉人回來。”
懷瑾的歲數(shù),是陳嘉佑根據(jù)他的相貌估出來的。是不是縣里年紀最小,這個沒人知道,也沒人會在意。
陳家大宴賓客,人們紛紛前來道賀。言談之間,懷瑾發(fā)現(xiàn),陳家的長輩們好似在共同保守一個“秘密”。
外人根本不知曉他之前是在山中長大的毛孩,和陳懷昭他們一樣,都以為他是陳嘉佑放在鄉(xiāng)下養(yǎng)的兒子。
懷瑾恍然想起,自從回到陳家老宅后,陳嘉佑就再沒帶他去過青巖村。大約是擔(dān)心村里人會認出他來,再次對他造成傷害。
一直以來,陳嘉佑處處維護他,倒把懷瑾給弄糊涂了。難道,自己真的是他親生兒子?
不過,這個陳家人默守的秘密,在六年后,卻被人給撕扯開了。
打破這個秘密的,是懷瑾自己。那時,他已經(jīng)成了狀元。
年輕的新科狀元,走哪都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引人注目。
當然,也引來了他親生父親的注意。
誰不想沾狀元的光呢?
這家人姓鞏,是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懷瑾的親生父親還是個舉人。
他們是怎么認出懷瑾的呢?
主要是懷瑾跟他爹長得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又都是住在同一個城里,風(fēng)聲傳傳就過去了。
那天,鞏家來了很多人,執(zhí)意要把懷瑾認回去。
陳嘉佑當然不肯,怒斥他們無理取鬧。
于是,鞏家人就把他告上了官府。
兩家都是城中有名望的大戶,自然引起百姓的好奇。審案時,都站在大堂外圍觀。
陳嘉佑向縣令請求,這是家中私事,希望不公開審理。
但鞏家人不肯,說是有見證也好,讓大家給評評理,自己生出來的兒子,怎么就成他陳家的人了!
縣令姓關(guān),因去過陳家醫(yī)館看病,跟陳家老爺子有些交情,但也跟鞏家熟悉。之前他就奇怪來著,為何陳家在鄉(xiāng)下養(yǎng)的孩子,會和鞏舉人長得非常相像。
現(xiàn)在兩家各自的請求不同,且都執(zhí)意得很,關(guān)縣令誰都不想得罪。目光看向懷瑾,問道:“狀元郎,你以為呢?”
懷瑾明白陳嘉佑的意思,擔(dān)心把他曾是毛孩的事情揭開,對他的名聲有影響。但坦然面對過往,本身也是一種成長。
遂上前一步,恭敬地給縣令行了個禮,言辭懇切地說道:“大人,公開審理案件,讓百姓得以圍觀,本就有教化民眾、以儆效尤之效,我對此并無異議,愿意配合。只是此事皆由我而起,我才是真正的當事人,與我父親實在沒有關(guān)聯(lián)。懇請大人恩準,讓我直接與鞏舉人當面對質(zhì)、理論,也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個清楚。”
關(guān)縣令應(yīng)允了,讓陳嘉佑坐在一旁觀看。
鞏舉人對此有些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他激動地說道:“我兒子出生沒有幾日,就被人偷偷抱走。多年來,我四處尋找,卻毫無音信。聽說陳嘉佑有個放在鄉(xiāng)下養(yǎng)的兒子,容貌與我極為相似,我便起了疑。之前懷瑾常去外地求學(xué),一直沒能親眼見上一面。但這次我瞧得真切,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啊!”
“相信明眼人也都是能瞧出的。我認回兒子,完全是無可厚非之事,他陳嘉佑無權(quán)阻攔。而且,我還聽聞,在懷瑾回陳家老宅前,陳嘉佑每年都會去鄉(xiāng)下住上幾回。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就是他抱走了我的兒子。”
這番話說出,堂外有人很是應(yīng)景地低聲驚呼,“難怪狀元郎這么出眾,原來是跟生父一樣,鞏舉人當年也是少年高中。這陳大夫嘛……莫不是羨慕人家?”
圍觀的百姓覺得此話有道理,紛紛議論起來,看向陳嘉佑的眼神變得異樣。
陳嘉佑面色有點難看,嘴唇微微動了動,但沒有吭聲。
懷瑾淡淡地掃了一眼圍觀的百姓,說道:“如今我中了狀元,大家就說我聰穎過人。可誰都沒有先見之明,能夠準確預(yù)知襁褓中的嬰兒長大后會如何。更何況,當年那個從頭到腳長滿了黑色長毛的嬰兒,就像個怪物,陳大夫要抱走他做什么呢?”
眾人嘩然。
“剛出生,身上就長滿了黑毛?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陳嘉佑皺眉,面色變得更加難看,用目光阻止懷瑾再說下去。
懷瑾佯裝沒看見,對著關(guān)縣令拱了拱手,“大人,不怕您笑話,遇到陳大夫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由母猿所生。我自幼在山中跟著母猿長大,不會說話,沒穿過衣服,渾身長滿了長毛。青巖村的村民們見到我都很害怕,罵我是怪物。”
“只有陳大夫把我當成一個人看,對我極盡照顧,給我治病,教我說話,陪我長大。對我的過往,他選擇隱瞞,只說是放在鄉(xiāng)下養(yǎng)著的兒子。”
“他情愿讓人誤會他的品行,也不肯讓我遭受一丁點的歧視傷害。跟他姓陳,做他的兒子,是我主動提出來的。這是我的選擇,他從未要求過。”
說到這里,他微微頓了頓,似是不經(jīng)意地瞟了鞏舉人一眼,緩緩開口道,“天底下,容貌長得相像而實則毫不相干的事情不是沒有,僅憑容貌相像,就認定是血脈相連,這也太過于兒戲了。”
懷瑾的話說完了,而眾人卻好像還沒有從驚愕中回過神,堂上堂外都是鴉雀無聲。
過了一會兒,關(guān)縣令的目光看向鞏舉人。
懷瑾的丟失絕對不是那么簡單,再扯下去,極有可能牽出鞏家的丑事。所以,狀元郎在給他臺階下呢,就看他肯不肯退讓了。
鞏舉人的神情挺尷尬,他也聽出了懷瑾的話意,訥訥地說道:“狀元郎說得……有理,許是……我弄錯了吧。”
既然如此,這案子就沒有再審下去的必要了。
關(guān)縣令輕怕驚堂木,“退堂。”
懷瑾的神情輕松,走到陳嘉佑跟前,伸手扶起他,含笑道:“爹,咱們回家去。”
陳嘉佑曾有個兒子在七歲時去青巖村玩,不幸染上疫病。村子里缺乏藥材,還沒等他們趕回老宅去,孩子就死了。
墳?zāi)咕驮趧e業(yè)的花園里,所以,陳嘉佑每年四季伊始,都會去那邊小住幾日,陪兒子說說話。
這件事,是他心中的隱痛,特別不愿意當著人面生生扯開。懷瑾理解他,才會選擇公開自己的過往,和鞏舉人當堂對質(zhì)。
過了一些天,鞏家搬去別的地方住了。
搬家這天,他家宅子附近的茶館里,靠窗的位置坐了幾桌茶客。
一位穿著長衫的老學(xué)究,端著茶盞,輕輕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葉,抿了一小口后,說道:“新科狀元郎……到底是不是鞏舉人的親生兒呀?”
鄰桌的一位中年商賈,放下手中的茶碗,接口道:“這還用問?八九不離十了,肯定就是他的兒子。”
正說著,茶博士恰好提著銅壺前來續(xù)水,聽到這話,也來了興致。
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說道,“我昨天碰上一個曾在鞏家做事的老仆,聽他講,當年鞏夫人臨盆,產(chǎn)下的竟是個怪胎,老夫人嫌晦氣,當機立斷就把孩子給扔了。誰能想到,扔掉的竟是日后的狀元郎啊!”
此話一出,眾人發(fā)出陣陣唏噓,臉上盡是感慨。
“人生在世,所遇諸事皆為抉擇之果。或被動而受諸般苦楚,或主動而擁一世福澤。”這句話,是當年陳嘉佑在山中勸說懷瑾跟自己走時說的,懷瑾一直記了很多年。
選擇收養(yǎng)懷瑾,是陳嘉佑慎重考慮后的結(jié)果。自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便愿傾盡所能,護懷瑾一生安穩(wěn)。
在他悉心地守護下,懷瑾平安順遂地成長。而選擇做恩人的兒子,懷瑾也是非常愿意的。
“鴉有反哺之義,羊知跪乳之恩。”懷瑾對陳嘉佑的敬愛是發(fā)自肺腑的,后來的日子里,他始終非常孝順。盡管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這種父子之情勝似親生。即便沒有血脈的羈絆,父子倆的感情也比許多親生父子還要深厚。
至于鞏舉人后來如何,懷瑾沒去關(guān)心過。你做出了怎樣的選擇,就承擔(dān)怎樣的結(jié)果,這不是很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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