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年間，有位名叫林辰陽的人，生性灑脫，喜好游歷山川，廣結四海之友。

一日，他返家途中，正值寒冬臘月，北風呼嘯，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灑落。想起一位舊友就在附近，便去尋訪。

哪知友人不在，其兄長不認識他，但還是礙于情面，讓他借宿在自家菜園旁的小屋之中。

夜愈深，風也愈發凜冽。林辰陽和衣而臥，被這風聲擾得難以入眠。

就在此時，窗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一個人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瑟縮和哀求，“這天殺的風雪，實在太大太冷了，咱要不尋個空屋躲躲，避避這寒災？”

“不可！” 另一個聲音沉穩，語氣堅決，“你我可別忘了，這園子后墻塌了一半，若是趁這風雪夜，有小偷翻墻進來，那可如何是好？咱吃了人家的飯，就不能不盡心給人家做事。”林辰陽聽了，暗自點頭，心想，這守夜的奴仆如此得力，相當難得。

這場肆虐的風雪，終于在破曉時分漸漸平息。

天明，林辰陽早早起身。推開屋門，外面一片銀裝素裹，而平整的雪地上竟無一人的腳印。

心里疑惑，目光四處搜尋，最后落在圍墻的缺口處。

在那里，兩只狗臥在雪中，大雪已將它們的肚子完全掩埋，只露出毛茸茸的腦袋和蜷縮的身軀。

林辰陽瞬間明白，昨夜聽到的對話，竟是這兩只狗發出的。心里既驚嘆又感慨，家中好些奴仆都比不上它們。

第二天，舊友回來，見到林辰陽非常高興，設宴款待。席間，林辰陽夸贊他家養了兩條忠犬。

舊友道，這狗是一個奴仆從外面路邊撿來的流浪狗，平常家里常有些剩飯剩菜，倒掉可惜，正好用來喂它們。

吃完飯，舊友讓人給炭盆換了新炭，拿出新得的好茶泡水，與林辰陽談論外面新鮮之事。

兩人聊得興起，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個時辰。這時，林辰陽聽到外面有狗的狂叫以及追打聲，不禁往窗外看去。

就見幾個奴仆正手持棍棒，圍著兩只瑟瑟發抖的狗。為首的奴仆用手中一根粗壯的木棍，惡狠狠地朝著一只狗砸去。

那狗身形瘦弱，皮毛雜亂，眼睛里滿是恐懼。它試圖躲避，動作卻遲緩了些，被木棍砸在了背上。身體晃了晃，險些倒下，卻仍強撐著，發出低低的嗚咽，似在求饒。

另一條狗見狀，毛發豎起，朝著奴仆們狂吠，試圖保護同伴。然而，這只是徒勞，另一個奴仆趁機揮棒，擊中了它的后腿。

這條狗瞬間失去平衡，栽倒在地，痛苦地掙扎著，發出一陣又一陣尖銳的叫聲，聲音中滿是痛苦與絕望。

林辰陽細瞧，正是昨天圍墻缺口處的那兩只狗。覺得納悶，問舊友，“打狗做什么？”

舊友解釋，“今年天氣嚴寒，奴仆們想用狗肉來做羹湯御寒。”

林辰陽有心想把前夜聽到的話告訴他，又擔心對方以為自己誑他，不會相信，于是說道：“我家正缺看家護院的狗，這兩條我買下來吧。”

舊友不以為然，“老狗年邁，怕是做不得什么事。晚些時，我為你尋兩條好的。”

但林辰陽堅持，舊友也就笑笑沒有再多說，出門去制止奴仆打狗。

林辰陽隨他一起，拿了錠銀子給奴仆們打酒喝。

這銀子足可以買下好幾條狗了，奴仆們得了錢，個個歡天喜地的走了。

一只狗緩緩抬起頭看林辰陽，眼里透著疲憊，卻也透著感激。

林辰陽就更覺得這狗難得了。等雪融化，道路好走了些，就把它們帶回了家。

跟了新主人，兩只狗同樣是盡心盡力。家人們都覺得不錯，也善待它們。

過了兩年，一只狗因年紀大，老死了，林辰陽把它埋在屋后菜園邊上。

另一只狗蹲坐在一旁，緊緊盯著主人埋葬同伴的動作，眼里滿是悲戚。直到林辰陽完成埋葬，轉身離開時，它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久久不愿離去。

此后，這只狗沉默了許多，吃得也少了，經常會守在同伴的墳墓旁。

人和狗一樣，面對歲月的流逝，都無能為力。林辰陽只能長嘆一聲，囑咐家人好生對待。

過了段日子，林辰陽又出外游歷去了，這只狗反而像是恢復了精神，正常吃食。

家人都挺高興的，特意到集市上買了肉骨頭給它吃。

林辰陽有個本家兄弟林木水，平日里游手好閑，好吃懶做，時常偷雞摸狗。

他很喜歡賭博，但又逢賭必輸。常常向人借錢，可借了又還不出來。到最后，不僅朋友，就連他家人都躲得遠遠的。

林木水四處借不到錢，就把主意打到了林辰陽家。打算趁著他出門不在，從后院翻墻進去偷東西。

實際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行為了。在此之前，他就曾經潛入過林辰陽家，并偷走了財物。

只是沒想到，這次不像以前那般順利。夜里，林木水剛從后墻跳下，狗就如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

把林木水嚇得驚慌失措，想要逃跑，卻被狗緊緊咬住褲腿，動彈不得。林木水拼命掙扎，又踢又打，可那只狗卻毫不退縮，死死地咬住不放。

林辰陽家人聽到動靜，帶著家丁趕到，見又是林木水，一氣之下把他捆綁起來，交給了官府。

官府因他屢次的盜竊行為，判了五十杖刑。林木水被打得皮開肉綻，在家躺了大半個月后才能下地行走。

他恨極了林辰陽家，又找不到機會報復。有天正好看到咬他的狗在菜園子邊，趴在一個小墳冢旁像是睡著了。

林木水偷偷靠近，從身上拔出匕首刺向狗的頸部，而后迅速逃離。

等林辰陽的家人發現，狗已經躺在血泊之中，沒了氣息。家人又驚又怒，當即把此事告上了衙門。

但因為沒有目擊證人，現場又沒有遺留物證，此案不知從何查起。

帶著滿心的遺憾，林辰陽的家人把這只狗埋到了另外那只狗的旁邊。

過了兩個月，林辰陽回家聽說了此事，很懷疑是林木水所為。雖說沒有證據不能將他怎樣，但這股氣不出來，心里就很不舒服。

林辰陽想了個辦法，夜里趁林木水從賭場回來，找要好的朋友蒙面在路上截住了他，厲聲喝問狗的事。林木水不經嚇，同時心底里覺得這不算什么大事，當即就全部坦白了。

前面說了，林辰陽是個性情灑脫的人，各行都有他的朋友，包括這回躲在暗處的衙役。

林木水一說完，衙役跳了出來，把他扭送去了衙門。

有了這么多的證人，林木水想反口也不行。

他出于報復，惡意殺畜的行為，又被判了五十杖刑。

林辰陽暗中使了些錢給負責打板子的衙吏，這五十杖刑打下來，林木水的兩條腿都被打斷了。

終于出了心頭的惡氣，林辰陽很高興，去街上買了很多肉骨頭，煮熟了放在兩只狗的墳前，并給它們立了塊無字碑。

朋友很不解，說道：“起初我以為你是為了給自己出氣，沒想到是為了狗啊！”

林辰陽便把前后緣由告訴了他，最后感慨道：“這狗本可以安穩地等著老去，可為了護住我家財物，卻是連命都不惜舍棄。這般忠義之舉，你在世間見過多少呢？”

一番話下來，朋友唏噓不已。

義犬的事情后來傳開，好多人跑到林辰陽家的菜園子里看這塊碑，把菜都踩毀了很多。

林辰陽沒介意，也沒讓人賠過一個銅板。

過了些日子，吃過晚飯，他躺在椅子仰面看星空。不知不覺有了些睡意，朦朧中看到有兩個少年走過來行禮。

這兩人容貌相似，林辰陽從未見過他們，很奇怪怎么會來自家的院子。

正想發問，就見其中一人說道：“我兩個是兄弟，前世年少無知，不小心誤殺了好人，陰官判我們在這一世轉生成狗以贖罪。這世我們秉持忠義之心，盡職盡責。如今，陰官終于允許我們重新轉世為人。這次特意前來，是想向您道別，并感謝您一直以來的善待。”

林辰陽猛然驚醒，只見兩個虛影好似在向他輕輕招手，隨后消失不見了。

愣了半晌，林辰陽起身走向后院的菜園子。月光下，無字碑的青苔間竟生出兩簇野菊，花瓣上凝著露珠，在清風中輕輕搖曳。

他思緒萬千，俯身摸了摸碑石，忽覺掌心微涼，仿佛有犬齒輕觸的幻覺。

十六年后，鄰縣有對孿生兄弟雙雙中了秀才。聽說林辰陽早年游歷山川頗有見聞，便特意前來拜訪。

此時，林辰陽正在無字碑旁。管家將人引來，林辰陽抬眼望去，見兄弟二人容貌竟與夢中少年分毫不差，不禁恍了神。

兄弟倆恭敬地向林辰陽行禮，長揖及地，袖口掠過碑面，驚起兩只蝴蝶翩躚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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